她跑动起来的时候重心有点不稳,中途朝一个方向跌了一下。
那对情侣完全没注意到她,男生的手搭在女生的腰上,女生仰起脸在朝男生笑。男生抬手往女生后脑摸了一下。
付罗迦立刻移开目光。
跑起来的女生已经到了楼道口了。
那对情侣搂在一处,又把他的视线遮严实了。男生扶着女生肩膀转了个方向,看样子是要往一间空教室拐。
男生看见了他,低头跟女生说了什么。女生也看过来,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他放在兜里正在冒汗的手指相互搓了搓。
别多想。他尽力不去看他们。都是错觉。
没有人看到过什么。
所以什么都很正常,没什么不一样——
……这个晚上其实十分难挨。周临涯在旁边叹口气他都忍不住心惊肉跳。
“……怎么了?”他当时没忍住问了。
周临涯把练习册翻到后边的附录。“第一题真的是送分题?光答案也有这么多行啊——”
他往她翻的那页上瞥了一眼。
“你看我书干嘛?”她瞪他一眼,态度略为恶劣。“谈你的恋爱去!”
“谈恋爱”这个关键词让付罗迦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啊?”
好像是他的表情刺激到了周临涯,反正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始激动了。“我要学习!别打扰我了!是不是觉得我蠢啊?不许看了!还看?!你们这些成绩好的真的好烦啊啊啊——”
但他无瑕顾及周临涯的心情,“……你刚刚说什么?谈什么?”
“哎又跟我来了是吧,咱们学校风云人物——的男人?诶,说起来校庆日以后你肯定就能把后缀去了,台上那几下很可以啊。”周临涯放下书本以后情绪才稳定下来,突兀地露出了一个实在有些瘆人的笑,“网上怎么说的来着,男的骚起来真的没有女的什么事——”
但付罗迦情绪不稳定了。“……胡扯。根本不是那样——”
“好吧,我知道是人家喜欢你,没你什么事,人家自作多情呢。你多清心寡欲的一个人呀——”
这话里的讽刺甚至直击了一个更深层面上他不敢面对的事实。
他当时觉得眼前一黑,心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果然无论怎样还是会被人知道”。
他觉得自己看到的是被押送到绞索面前的死刑犯双脚踩上一个高高的台子、头被罩上麻布袋时看到的东西。
怕到极致其实是会忘掉自己怕的是什么。
“我的天你——”周临涯伸手往他脸上戳了下,“这是眼泪吗?我靠我头次看到有人面无表情流眼泪——你这不是哭吧?”
在前排那几个也看过来之前他把头埋进了手臂里。
“怎么了?”李淑仪问。
“他——”
“感冒了就会……这样。”他用袖子把眼睛下的水吸干。
李淑仪深以为然点头,“眼睛红还可能是发烧。——你刚刚说什么呢,谁喜欢谁?”
“哎还能有谁啊,孟悦那事呗。她最近不在学校吧,我都没怎么看见她了。听说是去比赛了?”周临涯抠着指甲上缺了一块的指甲油。
付罗迦顿住,过了会儿把头抬了起来。
“别孟悦孟悦的了,我都听腻了。”李淑仪转回去了。“她不在挺好,清净不少。2班的人跟我说他们班人今天回来了,啧。”
……刑场只是个蜃景。他揉着鼻梁根重重吐了口气——轻松感来得过于猛烈了,一瞬间他又觉得自己被从地底三尺掘出来甩上了高空。
思维变得虚浮。
他头次觉得“孟悦”这两个字还算动听——所以那些目光和议论都是有一种安全的解释的。
没必要紧张。
他在那张临市三中的英语卷子上写下名字,慢慢活动了下僵硬的手指。
那张卷子他做了整整三节自习课,但脑子里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像通宵后空腹喝下一大杯浓咖之后那样心慌气短,不自觉地还会往下掉泪。在周临涯的数次无效关心后,他把口罩拿出来戴上了。
拒绝交流的姿态。
一晚上过去他认定山茶花香没有提神醒脑的功效,只会让思维更加迟钝。
那对情侣进了教室,现在他跟那个跌跌撞撞的女生之间没有任何阻隔了。
他隐约听到了一声啜泣。
过了会儿那女生的哭声就大起来了,但她还是在跑,像个被家长逼迫着去上学的幼儿园小孩。
他开始斟酌是现在转身就走还是等那女生进了楼道再转身就走。
毕竟认识一场,目送一下以示关注也不奇怪。
但是就在他这么看着的时候,那女生突然被楼道口伸出的一只胳膊往前带了一下。
那只胳膊出现得及其突然,以至于画面看起来有些诡异,莫名像一个恐怖片桥段。
女生挣扎了一下。胳膊消失了。女生退后几步,扶住膝盖大口喘气。
付罗迦往自己身后看了看,空无一人。他放轻呼吸往前走了几步。
然而那女生再次抬起上半身的时候那只胳膊又出现了。下一瞬间,女生就被整个拉——准确讲是拎——进了楼道里,一点衣角也看不见了。
——如果付罗迦不是一直看着这边,那女生就会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随后他听到了一些……响动。
他在原地愣了会儿,确定了那应该就是巴掌拳头挨到人身上的声音,还有好像是被衣料闷住了的哭声。
不是恐怖片,是日常剧——一个被围现场,主角碰巧认识而已。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往那头走了过去。
……实在无能为力的话就折回来,耽误不了多久吧?
他首先看到的是楼梯上趴着的一截属于女性的、不断抽搐试图向内蜷缩的躯体。她上身的所有衣物被掀到了头面部,双手也一并被绞在了里面。
付罗迦瞬间被震得忘了移开视线。
“哟,这不是那谁嘛。”
一个原本蹲在楼梯上的女生站了起来,“孟悦姐,他怎么过来了啊?”
他这才发现围人的全是女生,站得疏疏拉拉,有人过来基本都能第一时间被她们看到。
形势跟他估计的出入太大了。
他偏了下头,有个人提着裙子从高处下来了。
是因为很久没出现以至于显得有些陌生的孟悦。
“付罗迦!”
她语气是纯然的喜悦,还挥了挥手,就像在机场航站楼出口等人那样。
那女生哀鸣一声,手臂又挣扎了一阵,像是想把腿弯到胸口。
旁边一女生往她腹部踩了一脚。孟悦睨了他一眼,“把衣服给她穿好。”
付罗迦闭了闭眼。
现在这种场面只会让他更加地焦虑烦躁。
“你认不认识她啊?”孟悦站到了他旁边。
“……”付罗迦面无表情。
“哎,不认识吗?她天天跟别人说起你呢,说你们一起唱过歌呢——原来你不认识她啊?”
“唱过。认识。”他语气冷硬。
孟悦的笑松动了一下。“……认识呀,那应该还是不熟吧——她到处乱说你不生气吗?”
他默默叹了口气。然后他看着孟悦。
“你到底有完没完?”
……
付罗迦捂住嘴,硬生生止住了干呕。
周临涯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了。“你这几天又是感冒又是吐的——”
“没事。”他抽了张纸擦泪。
那张临市的卷子叶老师批了,顿时急得要当面给他分析。她问“当时你在想什么”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走神。
体育课就这么被占了。
办公室的冷气浸润久了,出来后皮肤上都能凝一层水珠。
他突然就开始认真思考起来在那棵树底下的时候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昨天那个女生被放开后一眼也没看他,一路嚎啕着跑下了楼。
踩人的女生上来推了他一把,他没怎么犹豫就还手了。
那女生跌到地上,表情还挺错愕。
其他人没动。然后他就走了。
他隐隐约约有预感,这件事将会有无穷个烦人的后续。但他没心思想。
他晚上不可避免地做了相关的梦。树,红井盖,山茶花香。
甚至还梦到了那对走廊上姿势亲昵的情侣。
他把那张改出来只有一百二十多分的英语卷子揉成了一团,周临涯惊呼:“你干嘛?!”
他如梦初醒,又把卷子展开,用肘部压平,一点点理抻。
“你怎么了啊……”周临涯声音低下去。“分数已经很高了啊……”
他摆了摆手,十指相扣抵住前额。
要调整呼吸。
到了下午教室的气氛就相当欢快了。
“最后一节是不是就没课了?”
“爽!”
“晚上你是出校上网还是看晚会啊?五连座来不来?”
“我女朋友要我在后台给她看衣服……”
“卧槽,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说??”
“咱班有节目吧?”
“哎你是这几天都没来还是怎么,第一名亲自上台献唱你不知道?”
“我靠??!!”
付罗迦趴在桌面上闭着眼。中午明明只喝了粥,却还是有反胃感。
“付罗迦?”
他抬头。“——嗯?”
“去准备了。要——化妆了。”刘放把头伸进窗户朝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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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