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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罗迦正对着风口,烧沸了的锅上边飘出来的水汽直往他脸上撞。
这火锅店占地挺广,雅间里还配了麻将桌。天花板正中央还有个枝形吊灯,把不锈钢锅也硬生生照出了金灿灿的辉光。
大圆桌能坐下十七八人,实际上座人数不到一半,难免显得有些空荡。他刚要伸手去够靠近桌心的空碗,挨着他坐的姑姑就轻轻拍了下一旁的林果然:“然然去给哥哥弄调料!在自助吧台那里。”
林果然推开凳子把面前一只从塑料膜里拆出来的碗抱了起来。
“哥哥你调料碟要放什么?”
“哪有问放什么的呀,你问你哥哥什么东西不放啊。”
林果然于是乖乖巧巧地改口问,“那哥哥你不放什么呀?”
“……我都可以,你随便放吧。”
他爸看了他一眼。“然然,你哥哥那份里边不要放折耳根。”
“我记得迦迦不吃香菜的啊,然然,香菜也别放好了。”
付罗迦没说什么。
饮食习惯有的时候是会变的——但他懒得费口舌去解释这些。现在他真的是什么都可以,什么也不挑。
过了会儿林果然抱着碗小跑着回来了,把一盘几乎没有什么内容物的油碟放到了他面前。“这样可不可以了?”
“哎这孩子真是,办的事怎么就这么——”他大姑急了,“聪明点儿行不行?”
“没事。就这样吧。”他拿过筷子在油里搅了搅,“坐下吃吧。”
林果然被他姑吼得有点畏手畏脚,闻言赶紧坐下来了。
“菜单给迦迦再看看吧,看他想吃什么。”奶奶在一旁说。
他把菜单从头翻到尾,只添了一道菜:红糖糍粑。还是林果然凑过来小声说她想吃他才勾的。“他们不让我吃这个,说会烂牙。哥哥你能不能点一下啊?”
他犹豫了一下。“真的会烂牙吗?”
“我不知道。”林果然委屈巴巴。“我只吃一块嘛。”
“……那好吧。”
林果然是个很外向的小姑娘——甚至说的上神经大条了。她挺爱笑,自来熟,应该没什么人会不喜欢她——也有可能是因为付罗迦体会不到别人对她的不喜欢而已。总之她把他爸叫“爸爸”,而且他姑他奶奶对此表面上都没什么不情愿的。
付罗迦几个月前草草见过她一次。当时他妈情绪很激动,他在客厅沙发上坐着,随手拿了个魔方来拧。林果然作为他妈暴躁情绪的触发点、事件的中心人物,对一切情况浑然不觉。她只挨着他坐下来,专专心心盯着他的手指。
尽管被他妈的吼声吓得一抖一抖,还不忘记指点他:“转一面就不用背口诀啦。”
付罗迦有点不太敢跟她说话,很敷衍地“嗯”了一声。
然后她就说:“你以后是不是就是我哥哥了啊?”
他妈把一个花瓶砸烂在了地砖上,他们俩同时往后缩了缩腿。
“……现在别这么叫我。”
当时他那么说。
这家店里的椅子有点高,林果然坐上去腿就是悬空的,能晃来晃去——这居然让他有点羡慕。安静了不到半分钟她就开始讲述自己精彩丰富的周末生活,付罗迦不时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你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回来啊,上了高中很忙吗?”
“……还行。”她周末一共四个兴趣班,比起来还真说不清谁更忙。
“我特别想读高中。小学太无聊啦。”她突然压低声音。
“……为什么?”这小朋友挺特别的。
“高中可以谈恋爱呀。我特别喜欢我同桌,但是妈妈说至少要等上高中才能和他在一起。”
付罗迦扶了下蒙了层雾花的眼镜,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高中谈恋爱也不太好。”
“不谈恋爱我怎么跟他天天在一起呀?他也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啊,我又不能总是跟着他。但女朋友就不一样了——”
“……朋友也可以天天在一起。”他不懂他自己为什么要跟一个小朋友争辩这个。“再说……也用不着天天跟别人在一起。”随即他就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
幸亏他姑来打断了。“然然你话怎么那么多啊,别老是烦哥哥——”
……
许之枔的回信他吃完饭一个人到街心公园遛弯的时候才看到。
“你发个尺码,直接去买可以吗。”
“……买哪种?”
就这三个字两个标点他还斟酌了挺长时间。他点进输入框,准备再说些什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对许之枔心怀愧疚,有些补偿的心思。但他同时承认这种愧疚心理十分可鄙,并不想把事情做得更难看。
“我就在现场。说不清楚,你拿的是个果机吧,我们开个视频?”
他抬眼看了看四周,选了个路灯照不到的死角把视频通话接了。
“……喂?”许之枔的声音在晚上十点空空荡荡的路口响起。“这是哪儿啊……你睡了?”
“没。在外边。”
许之枔在那头笑了。“你能不能不要离屏幕那么远啊。”
实际上他离得真的不远。看不到人就不是他的问题了。“是光线不好。”
“你接我视频是不是意味着——你已经把几天前的事从脑子里清出去啦?”
“……”
“行,那我——我也忘了。就这样吧,不说这事了。我怕你把我挂了。”
付罗迦往墙壁上一靠。“对不起……”
“嘘。先说衣服嘛,演出穿的。”许之枔转了下镜头,“这件怎么样?”
付罗迦发觉他站的地方有点眼熟。镜头扫过的时候,屏幕上出现的一个巨大的商标证明他没看错:“……你在ac看演出服?”
“啊,你来过?我以为这里位置偏得大家都找不到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知道这家店——可能是在网上看的时候随手一搜,发现县城居然有实体店,某天心血来潮偷偷去瞄过一眼吧。至于ac——其实不过是一个名不怎么见经传,因为风格大开大合十分吸睛而被他顺手关注的潮牌而已。
ac出的t恤和连帽衫都很有意思,不过可能是考虑到当地受众,他去看的时候门店里挂出来的那几件倒是中规中矩,都是能套在校服里穿出门的那种。
“……不是演出服吗。”
“演出服就是好看的衣服啊。”许之枔挑眉,“我们班的都是自己订汉服。”
“……你一个人?”那边挺安静的。
“不算你我就一个人。”
“他们呢?”
“你说哪些人啊?”
他还真说不出来该有哪些人。反正就该有……很多人。
现在的问题是许之枔展示的那件衣服。
“……你确定?”
“我觉得很好看。”
他当然会觉得好看。这件衣服不用上身就能让人看出一种蓬松感。
付罗迦对别人穿什么无所谓,有时候甚至十分欣赏——譬如他关注潮牌和时装周。他在着装方面的观念也绝不保守。但对自己的穿着,他一般只奉行:能穿纯色的绝不穿有花纹的,能穿素的绝不穿艳的,版型款式越寻常越好。
这件衣服严丝合缝地踏进了他的雷点。
“那个,首先当然它不丑……”
“你也觉得可以?那就这件?”
“等一下——”
“嗯?”
“……是不是不太合适?”
“你说尺码吗?我觉得你跟我差不多。我能穿的话你肯定没问题吧。”
“我说风格。”
“风格?”许之枔顿了一下。“的确还不够大胆,跟你唱的比的话。”
“……”
“那就在网上买件修女服吧。”
“……”付罗迦蹲了下来撑住膝盖。“行了,多少钱?我到时候给你。”
“公费开支,管报销。”
视频没人关,他听着许之枔在那头边笑边结账。
“我出来了。”关门的声音。“好暗啊,路灯都没通电吗。”
正巧这边的路灯也熄了,付罗迦抬头看了看,荧光涂漆让灯泡显出幽暗的绿色。
“我们这是在一条街上吧。”许之枔把镜头对准他自己的脸,“我这样看着吓不吓人?”
“……你鼻子反光挺吓人。”
“你欲言又止多久了啊,现在灯都熄了,能说了吗?”
他第一次听说原来欲言又止也能被看出来。
“那个……”
“怎么了?”
“我看到了你以前写的东西。”
“什么东西?”许之枔被手机屏幕里的光照亮的嘴角翘了起来,“情书吗?”
“……”他居然在这个时候想到了林果然。“小学写的。”
“是贺卡吗?不然是小纸条或者明信片?我记得我以前偷过我姐一整盒——”
“是毕业纪念册。”
“啊。”许之枔一时没出声了,似乎是在看路。
镜头角度变了变。他看到了许之枔下眼睑上的睫毛。
“纪念册。”他重复了一遍。“你居然没弄丢。”
“……那还不至于。”那东西体积还是挺大的。
“我现在字好看多了吧。”许之枔突然笑了起来,睫毛直颤。
“……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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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牌是我编的,略略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