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的军事训练让他知道怎样在剧烈运动中调整呼吸,减少体力消耗。离战团远一码,他的心情就轻松一分,刚才那次瞬时间杀死七十人的惨烈爆炸让他心有余悸,面对那种可以媲美227毫米口径m270火箭炮的恐怖威力,唯有运气才是生存的最重要因素吧。没错,他是个运气很好的人,只要继续……
思维停顿了。他的表情僵硬于毫无温度的阳光下,像一座冷冰冰的蜡像。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动作,他缓缓伸出双手,想要握住贯穿胸腔的银亮骑枪。耳边传来饱含歉意的男性声音:“抱歉,背后偷袭是可耻的事情,但背对战场的逃兵无法适用骑士的美德。愿主神席拉宽恕你与我们的罪恶,迟早有一天,我们会在云端上的天国重逢。”
埃利奥特双眼流露出悲哀之色,左手画出主神席拉的新月形圣痕,右手抽出骑枪。血柱从伤口狂喷而出,带走了军官的最后一分力气,他扑通栽倒在地,这个残酷、美丽又充满奇迹的世界旋转着离去,等待他的,是冷冰冰的现实世界,与失去角色身份、在“利维坦”再无法高升的可悲事实。
玫瑰骑士甩掉枪尖的血珠,将骑枪挂在鞍鞒,抬起面甲扫视烽烟缭乱的战场。他知道伙伴们可以应付这些敌人,自己的职责是消除所有不安定因素,将召唤增援的可能性消除于襁褓中。方才那个不知名的指挥官使用着奇怪的长柄武器,给自己添了一些麻烦,不过他并不是值得尊敬的对手,坚定信念是骑士作战的最高纲领,虚晃一枪妄图逃跑的人是没办法取得胜利的。
“你的名字是什么,骑士?”骑枪静止在喉咙,埃利奥特居高零下望着躺在地上的指挥官。
楚峰咳出一口血沫,癫狂地大笑着:“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你这个没有腿的怪胎……我不会死的,兄弟会的大人物在我身上施加了亡灵系的诅咒,就算杀死我一百次……”
枪尖轻轻地刺破皮肤,这场战役的指挥者失去了生命。
没有人看到埃利奥特所做的一切,新生干草叉的伙伴们在各自奋战,但每个人的心里都装着沉甸甸的信赖,知道伙伴们会看护彼此的后背,让自己可以专注于眼前的战局。底比斯圣队缓缓旋转,三名女战士的战斗到了关键时刻。
汉娜·斯图尔特将“海军上将”调回速射模式,一边以连串滚翻避过飞箭,一边高速开火射击底比斯圣队的下盘。炙热的弹幕扫过盾战士的腿脚,四五名战士来不及放下盾牌防御,惨呼着捂着脚跌倒,圣队立刻降低防御,将受伤的战士吐了出去,化为更缩小凝练的椭圆形。湛蓝色水龙虽然防御能力强大,但飞行速度很慢,无法有效抵御灵活的弹丸袭击。
汉娜扣动扳机低姿势不断扫射,忽然拇指扳动射速调节转职,左手从下往上一拍枪管,向着天空吐出一串火舌,接着拇指咔哒一动,继续低轨道覆盖射击。“两名矛兵换盾!中低防御姿势!攻击魔法还没好吗?”指挥官大喊道。火系魔法师无法开口,“炎爆”魔法已经引导到了关键阶段,一颗巨大的橙黄色火球正在空气中凝聚。
子弹在盾牌上打出乒乒乓乓的爆鸣,盾步兵能感觉到每一颗弹丸带来沉重的冲击力,像铁锤一样敲击钢盾,把持盾的手震得发麻。幸好底比斯圣队在身后提供强大的支撑力,只要坚持下去,那个可恶的红衣女人总有子弹耗尽的一天。这名盾步兵如此思考着,尽量用盾牌护住身体和脚面。这时空中传来细微的呼啸,一片蚊虫样的黑幕从天而降,沙沙洒在人群中,溅起炽热鲜血的雨点。子弹射进头盔,穿过眼眶,将盾步兵的大脑绞成浆糊,到死的那一刻他都没有想到这次攻势从何而来。
“哗啦!”底比斯圣队的防御体系崩溃了。十几名步兵栽倒在地。汉娜·斯图尔特以隐秘手法向天空发射了一片高抛物线的弹丸,没有人想到这些画出驼峰形弧线的子弹会延迟十几秒后才在头顶出现,防御无法同时照顾天空和大地。
外围防御混乱,旋转停止了,底比斯圣队脆弱的核心显露出来,指挥官与火系魔法师呆呆地望着对面的女人,水系魔法师调动水龙想要遮挡即将到来的攻击。
汉娜·斯图尔特咔哒一声旋转大枪,换上了最粗的一根枪管,“最高输出……鬼神弹!”六个散热口喷出五码长的白色蒸汽柱,后坐力推动红衣女人的双脚在地面上犁出沟壑,光芒照亮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古井不波的俏丽脸颊。
第36章 战火三重奏(上)
锡比化作一道绿影不停穿梭于枪林箭雨,像夏夜森林中飞舞的流萤。弓弦嗡嗡作响,三支无形长箭凝结于指尖,接着簌忽射破空气,瞬时间出现在盾步兵的钢盾表面。“锵锵锵!”锐利的蛇箭刺入盾牌,马上在底比斯圣队的高速旋转失去余势,箭尾如蛇般不甘地剧烈抖动着,终于化作粉白色微粒消散于风中。
“见鬼啦见鬼啦见鬼啦!”小蚂蚱烦躁地叫嚷着,只要脚步稍微停顿,恼人的明黄色光斑就出现在胸口,而对面那个带刺的钢铁乌龟进退有序攻防分明,滴溜溜旋转着,用普通的方法根本没办法击碎它坚硬的壳。
此刻她非常怀念大叔,怀念大叔像墙壁一样遮风挡雨的身体,在樱桃渡的日子,她只需要安心地拉弓射箭将敌人击倒就可以,失去了托巴的庇护,现在锡比找不到能安心引导秘箭的短暂空隙。她的绿眼睛忽然睁大。是啊,大叔的身体已经在杜兰夫人那里重新制造出来,只要找到七件神器就可以寻回他的灵魂,——诸神之刻印是眷顾约纳哥哥的,只要与他一起奋力活下去,一定能够集齐神器——眼前的战斗只不过是这条漫长道路上的小小困阻而已,要是在这里就止步,凭什么让心爱的大叔重生?
嘴唇微微翕动,北方精灵的古老音节如水流出。在父亲教导他精灵箭法的短暂日子里,那个自己憎恨的男人不止一次说过:“秘箭是调用生命潜能发射的强大攻势,准备过程依赖极度集中的精神,不坚定、不纯洁、不稳固的灵魂会遭到严重反噬,那很危险,非常危险。”戴着礼帽的白发男人说到这里,怔怔地望着对面身材娇小的女儿,“请一定记住,不到迫不得已不要使用秘箭,若必须要使用,引导过程一定要完全集中。……所以,找到可以保护你的伙伴吧,我的帕蜜拉。”
父亲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小蚂蚱的眼神冷了下去。她没有停下奔跑的脚步,轻盈地越过致命的飞矛,将道道“飞光”甩在身后。秘箭的咒文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奇怪感觉,她觉得心底有一种麻麻痒痒的感觉升起,每吐出一个字节,四肢就沉重一分,灵魂反而在躯壳内左冲右突,意志在悄然动摇。
帕蜜拉。帕蜜拉……尘封的名字在这时触动小蚂蚱的心扉。在北方精灵的语言里,“帕蜜拉”意味着“希望”,那个抛弃自己和母亲独自逃走的男人,樱桃渡的夜晚之王,总是带着笑容、却以忧愁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家伙,如今又在何方呢?他在自己的身上寄托了怎样的希望?……如果有机会重来一次,自己会不会选择在他身边多停留一刻,让父女之间若有若无的命运羁绊输送多一点温暖的气息?
她忽然想起在樱桃渡废墟登上飞空艇“瘸腿亨利”号的时候,老绅士亨利说过这么一句话:“你并不是独个儿在尸体堆中睡着了,可怜的锡比小姐。从天上向下望,能看到无数尸体排列成玫瑰花瓣的形状,就像一个指引我降落的道标呢。而你,就在玫瑰花的中心,——被死者遥遥包围起来,却没有人能接近你三码之内,这不能说明什么吗?”
“说明什么?有位神秘的骑士一直在不眠不休地保护我?你老糊涂了,戴领结的老爷爷!”锡比当时这样应对道。
如今想来,那是多幼稚的辩驳啊。
回忆褪去,一片箭雨遥遥出现于天空,底比斯圣队的长弓手刚刚完成一轮齐射,澹台杀手也刚射出几枚琉璃珠,呼啸长箭的倒影在小蚂蚱的眼眸上不断放大,她忽然俯身弹射而出,穿过箭雨的缝隙,那些淬毒的箭尖只差毫厘就能划破她的皮肤,锡比的鼻尖都闻到了毒药的腥甜味道。
最后几个音节脱口而出,体内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怖热流,“以冰雪之神萨笛的名义……秘箭……”半精灵射手的眸子忽然间变得苍茫一片,无形的大手从背后轻柔地握住她的手臂,帮她拉开弓弦,一支银色的长箭慢慢凝结于空气,接着开始旋转,卷起白色云雾飘渺的漩涡。“秘箭……贯铁!”两个声音同时出现,那是锡比的清脆女声和来自遥远北方大陆的神灵之声,无形的巨手松开弓弦,箭尾的风吹动麦色长发,小蚂蚱的双眼恢复神采,注视着银箭长长的白色尾迹横亘整个战场。
“叠盾防御!加速!”底比斯圣队的指挥官立即举起蓝旗,凭经验判断这支酝酿已久的飞箭不可小觑,他命令内侧圈的长矛手换上盾牌增强防御,泛着冷冰冰金属光泽的盾墙矗立起来,圣队加快旋转速度,试图用倾斜的外表面将箭支弹飞。
这支箭的速度比预料之中慢很多,箭身在高速旋转着,周身环绕着愈演愈烈的暴风。一名盾战士咬紧牙关、紧闭眼睛举起大盾,等待箭支击中盾牌的重击传来,但几秒种后,预想中的冲击没有到来,战士奇怪地睁开眼睛,看到“秘箭·贯铁”的飞旋之箭缓慢地、轻松地、毫无阻碍地钻透钢盾,撕开盾牌背后的牛皮衬底,穿透自己的精钢胸甲、衬衣和,向底比斯圣队的核心飞去。他没有感觉疼痛,还能扭回头观察着这支怪箭的白色尾迹,即使穿透自己的胸膛,箭上也没有沾上一滴血迹,像一道不属于世间的圣洁白光。
看似漫长的瞬间,只是锡比漫天飞舞的小麦色长发飘落的时间,半精灵射手垂下右手的蛇弓,左手将发丝收束进颈上银圈,嘴角露出疲惫而欣慰的笑容。一条白线正面贯穿了整个底比斯圣队,依然余势未减地贴地飞远,箭尾卷起草叶、血柱和泥土的白色风暴。
被一击致命的是四名盾战士、两名长矛手、一名澹台宗家杀手和指挥官本人,六十人的圣队因此而崩溃了,像一头庞大而沉重的乌龟仰面跌倒一样滚落尘埃,保持旋转的脚步一旦受阻,就会变为倾颓、纠绊和碾压,人体与人体沉闷地碰撞在一起,长矛刺入伙伴毫无防备的腹腔。
“我做到了,约纳哥哥!”小蚂蚱扭回头,绿眼睛中充满激动与欣喜。
这时占星术士刚好把最后一名游兵击倒在地,跟丹尼·斯图尔特背靠着背大口喘息着,他望向锡比的方向,愣了一下,举起大拇指:“太好了,小蚂蚱!你已经很累了,剩下的让我们来吧。”
“那怎么行,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刻是最棒的!”半精灵雀跃着举起长弓,开始用蛇箭收割敌人的生命,分崩离析的底比斯圣队再无反抗之力,仅余的澹台杀手捂着喉咙栽倒,口中咳出粉红色泡沫。
“不!小蚂蚱,你……”约纳大喊一声,向前走了几步,又缓缓放下悬在空中颤抖不已的右手,“不,我是说……”
“怎么?”锡比抬起快乐的眉头。
“没什么。”17岁少年只能报以微笑。
锡比并不知道在移动施法、强行发出“秘箭·贯铁”之后,她的身体发生了恐怖的变化,两排暗绿色鳞片沿着她皮肤娇嫩的上臂生长出来,后脑部位凸出两枚锐角,裸露在外的腰部、大腿、脖颈部位都开始出现绿色斑纹。毫无疑问,这是返祖现象的先兆。约纳的整颗心脏冻结了,他怕这种现象惊吓到锡比,不敢向小蚂蚱说出事情,心中只能暗暗祈祷这些异状在她本人发现之前快速消退,——并且在之后的日子里不要复发。但他其实很清楚,返祖现象一旦出现,就只会像石块坠向井底一般不断加速,没有谁能够逃离创世主对于混种人类的恶毒诅咒。
“啊啊啊啊啊!那、那是……返……”丹尼大叫一声,用手指着锡比结结巴巴道,约纳毫不犹豫地狠狠一肘砸在他肋下,把即将吐口而出的字眼塞回斯图尔特家男丁的腹腔。他自己没有发现,这快、准、狠的一肘,正是异世界那种古老武术的典型动作,降临者曾经在战斗中使用的“顶心肘”。
“呃呃呃……”丹尼深深弯着腰,用无辜的受伤小动物眼神瞧着自己的货物朋友,“别废话!”占星术士瞪着他,“你要是敢说出来……”
丹尼艰难地伸手指指锡比,又指指自己的太阳穴,“嗯?”嘴角终于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苦笑。
巨大的咆哮声忽然响起,在四百码开外,一颗庞大的绿色火球照亮四野,火球的每一条绿色触角都生长着扭曲的人脸,球心蕴含着最深邃邪恶的黑暗,每一条接近的灵魂都被贪婪攫取,任何物质都会在恶灵之火中化为灰烬。“鬼神弹”直达放下防御的底比斯圣队核心,与水系魔法师的水龙、火系魔法师的炎爆交汇,引发了一场更加剧烈的爆炸。
绿火升起于天际,无数凄厉的哀号一闪即逝,汉娜·斯图尔特一甩大枪,弹出耗尽能量的灰白色魔晶石,扛起闪亮的“海军上将”在铺天盖地的绿火中走来。
第37章 战火三重奏(下)
“我有个问题。”丹尼开口道。
“不许问。”约纳冷冷地回绝道。
“那算了。”斯图尔特家的男丁立刻放弃了,拍拍牛皮袋上的尘土,将宝贝袋子背在背上,“现在只有龙姬的战斗还没结束了,看来我要赢了!嘿嘿嘿,果然赌我的暴力妹妹第一个解决战斗才是王道啊……”
“赢什么?我们打赌了么?”占星术士疑惑道。
“三个女人谁先完成战斗?我们没赌吗?那是我的幻觉?”丹尼摸着脑袋,“这种场景总是要有点赌注才好玩吗,不是时常能看到女人打架的。”
就在锡比不断开弓消灭残兵、汉娜望着熊熊燃烧的绿色火焰检定战果的时候,骷髅百夫长却静止在十几名士兵的尸骸中,缓缓垂下右臂,一名被骨刃贯穿的长矛手扑通落地,鲜血滴滴答答浸湿地面。这支底比斯圣队一瞬间就被白骨亲王的压倒性力量所摧毁,指挥官已经化作骨爪下的肉泥,刀剑根本无法伤害到坚如钢铁的白骨,剩下的只是单纯的杀戮而已。但龙姬怔怔地停止了动作,骷髅的颈骨咯咯转动,用紫火飘摇的眼窝望着黑发的恋人。
“你的名字是什么?”因为失血,东方女人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她用一种奇怪的口吻、以东大陆通用语发出询问。
白骨亲王左手的骨刃下,一位澹台杀手坐倒在血泊里,黑瞳因惊恐而放大到了极限。他没有回答,视野中装满布满缺口的狰狞骨刃,连呼吸都被充满寒意的死亡气息夺去,根本不知道对面的女人在呼唤自己。他拼尽全力发出的“飞光”只在白骨表面留下浅浅的痕迹,——这是什么样的怪物?需要怎样的实力才能与这种怪物对抗?往事在眼前飞速掠过,在这一刻他忽然非常后悔,后悔选择了这样一种职业,由此走到这样一个结局。
“我在问你,你的名字是什么?”龙姬缓步走来,随手摘下背后的名剑睚眦将一名游兵迎面劈倒。“吼……”白骨亲王张开下颌骨,以人耳接收不到的低沉嘶吼震慑全场,士兵们扑通坐倒在地,灵魂之火因恐惧而摇摇欲坠,颤抖的双手再举不起沉重的刀兵。
“……我?”身穿澹台宗家深蓝色紧身衣、黑布蒙面的杀手扭动僵硬的头颅,透过骷髅身体的缝隙,看到静静走来的东方女人,“杀、杀掉我吧,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你我的名字……”尽管那么害怕,他还是颤抖地拒绝道。
“为什么?”龙姬绕过白骨亲王,用“睚眦”锈迹斑斑的剑尖挑去他覆面的黑布。一张年轻、长相平凡无奇、黄皮肤、眼窝深遂的东方大陆面庞显现出来,这位杀手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牙齿正因恐惧而咯咯作响,可嘴角带着倔强的表情。“为什么?因为我也是龙家的人。”东方女人的表情如冰山消解,微微抬起柳叶般的眉头,轻声道。
澹台杀手的身体僵直了。
正在这时,白骨百夫长再次开始行动,在敌兵群中跳起一场诡异的死亡之舞,热血泼溅于冰冷的白骨,头顶升起腥甜的紫烟。战斗在两分钟之内结束,草地被新鲜的血液灌涤,没有一具尸骸是完整的,没有一个灵魂可以逃出生天。
“别了,吾爱。”龙姬闭上雾气飘渺的双眼,白骨亲王不舍地伸出手臂触摸恋人的脸颊,接着被时空交错之力吸入紫雾升腾的异界。
“你、你、你是什么人?”坐倒在地的澹台杀手抬起手臂试图瞄准东方女人,但根本凝聚不出引导“飞光”的光斑,他只能在因血而泥泞的大地上不住倒退,远离这个魔神般的窈窕女人。
龙姬盯着他,“我是龙家宗室十四代长女,奉长老会之名远走异乡,你不认识我也是情有可原。看你的身形、步法,龙家的“瞽龙”与“跛龙”应该有一些火候了,应该是影宗的老先生们训练出来的吧。你混入澹台家的目的是什么?这张面具做得很不错。“地上的少年立刻触电般喊道:“开什么玩笑,我是澹台宗家独行爷爷的直系孙辈,这次技不如人死在你手上我认命了,但谁也不准用这种无稽的言辞来侮辱我!”他奋起余力一跃而起,如雄鹰一般猛扑过来,龙姬脚跟在滑腻的草地上一碾,身影如同一线黑烟消散,两个旋转后出现在少年的背后,用两根手指一捏对方的肩膀:“我们踏着一样的步法,拥有一样的罩门,即使澹台家的笨蛋们看不出来,可瞒不过同为龙家人的我的眼睛。”
肩井穴的轻轻一击,就让这名杀手身上的力气消散了,他跌坐在地,呼哧呼哧喘着气:“无论你说什么,我、我是不会……什么?”他的眼睛忽然睁大,呆呆地望着龙姬手中出现的一样事物,“这难道是……也就是说,你真的是……”
“我不会害你的。”东方女人手指一旋,小小的碧玉徽章隐入腰间。
杀手立刻翻身而起,扑通一声屈身下拜,额头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诚惶诚恐道:“平阴龙家去乡侯旁支第十七代孙、影宗‘慎’字支三级外务使龙慎鳞拜见宗家掌刑祖奶奶!小人眼拙没能识得出祖奶奶,望祖奶奶万勿怪罪!胆敢与祖奶奶为敌,小人万死!万死!”
“喔,十七代。”龙姬毫不推辞地受了这一拜,抬抬手指示意对方不用拘礼,“虽说是四大掌刑之一,我只负责追捕某个叛徒,家族里的事情我是不管的,你不用太紧张。不过影宗为何要派你潜入南商国澹台家?你仅仅是三级外务使,连隐藏自己的身法都做不到,不被发现真是老天开眼。”
龙慎鳞惶恐道:“小人明白天资愚钝,作为外族旁系能够得到影宗祖爷爷赏识已经是法外开恩,可澹台家‘飞光’秘术极难修习,影宗数百名外务使中仅有小人及两人炼成‘飞光’绝技,能够潜入澹台离宫顶替澹台子孙身份而不被发现。”
东方女人点点头,又摇摇头:“南商国与凉隋国被十万大山隔开,两国之间素无战事,龙家因何向澹台离宫派遣外务使?”
龙家十七代孙为难地低下头:“此事牵涉甚广,掌刑祖奶奶若不介意,需要花些时间从头讲起。现在这个场合……”
“知道了。你现在也不便回到澹台离宫,改换装束跟我们走。”龙姬命令道。
“听掌刑祖奶奶吩咐。”龙慎鳞恭恭敬敬应道。
这时干草叉小队其他人的战斗都已经结束,埃利奥特策马驰骋于辽阔草原,将溃败的敌兵一一消灭,这场六人对五百人的悬殊战斗干脆利落地结束了,“大家都变厉害了!”约纳兴奋地感叹道。锡比连蹦带跳地走来,身上的返祖特征已经悄然隐去,占星术士从心底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爱怜地将小蚂蚱搂在怀中。
“接下来该怎么做?”汉娜·斯图尔特发出询问。新加入的干草叉队员也适应了小队的模式,——当需要做出决定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开口问玫瑰骑士,这是经过实践检验的唯一真理。
骑士摘掉头盔,用红披风擦去脸上的一滴鲜血,“远方有众多士兵警戒,但估计应当是睢阳城的士兵,不归兄弟会管辖,我们现在进城去,约纳阁下,东方大陆占星术士协会总部就在城中,你要在那里找到庇护。”
“我懂的,埃利。”17岁少年回答道。
“哎呀哎呀,龙姬小姐跟那个敌人聊起来了!多奇怪啊,难道就像猫抓耗子一样,要好好玩弄一番才吃掉猎物吗?这真是奇怪的兴趣……很性感的兴趣……要说起来,有种女王的风范吧……”斯图尔特家的男丁亢奋道,紧接着后脑勺挨了汉娜狠狠一巴掌,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众人向东方女人那里围拢过去,约纳看着遍地的尸块,为白骨亲王的实力暗暗心惊。尸横遍野的草原中央一站一跪两个黑瞳的东方人,阳光拨开硝烟洒下,让画面显得奇诡非常。
“跟上。”龙姬说道,然后转身迎向伙伴们。龙慎鳞站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始终不敢抬头正视掌刑祖奶奶的背影。
“呃……那是谁?”约纳迟疑地问,“一名澹台杀手……跟在你后面……”
“没事的,他是我的重孙子。”东方女人红唇斜挑,露出带点戏谑的微笑。丹尼如中雷殛,慢慢张大嘴巴:“啊!我喜欢的女人到底有多大年纪了……结过婚生过孩子的老女人吗?完全看不出来……”
“你喜欢的女人?”汉娜瞥了他一眼。
“老女人?”锡比瞥了他一眼。
惨叫声传来,占星术士无奈地捂住脸。“是龙家人吗?潜入澹台家的?这样安全码?”玫瑰骑士立刻看出两人之间的关系,不无担心地问了一句。
“安全。”龙姬回答。
“那么我们走吧,这里可不是适合叙旧的好地方。”埃利奥特说道,独角兽转身踏过死亡士兵的躯体行去,干草叉小队带着意外拣到的陌生人向天际处的睢阳城进发,留下鲜血浸润的沉默草原。——约纳忽然发现,他居然对这么多的尸体毫无感觉,这算是可怕的堕落,还是可贵的成长呢?
第38章 仇恨共同体(上)
顾铁因为这场对话而伤透脑筋。
煤油暖炉散发着熊熊暖意,这曾经是日本平民阶层普遍使用的取暖用具,却因为高昂的燃油税和环保税变为有钱人的奢侈怀旧享受,每一分钟都要烧掉五十美元的煤油,在顾铁看来这跟直接燃烧钞票没什么区别。在这栋水边木屋待得越久,就越发现浅田雄山这个寓居于日本的琉球人是个极其怀旧的家伙,为了维持一种简朴有序、带有上世纪八十年代风格的平凡日子,他花费了大量精力和财富,却不知在妻子眼里这只是无能中年人所能提供的最好生活罢了,这个高傲的旧帝国后裔没有找到理解自己的配偶,如今,又失去了心爱的女儿。
透过黄褐色的瞳仁,顾铁能够看出他对日本这个国家的深深仇恨,但这种仇恨与他护照上的归属国形成残酷的悖离,生为日本人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这是移民也无法改变的灵魂烙印,顾铁能够理解这种撕裂般的痛苦,——滑稽的是,这种分裂感几乎就是大和民族民族性格的一部分,浅田的痛苦让他更与日本人的标签密不可分。回头想想,“一亿玉碎”作为日本的ipu抵抗组织,却只在境外活动,无力改变日本全盘gtc化的世事,这就是分裂感的最大体现吧。
而让顾铁伤脑筋的地方,在于想要告诉浅田一些事情,又不能告诉他太多;两个人的目标应当是一致的,可这个阴暗的琉球人并不值得全盘信赖,顾铁从不轻易相信伙伴,当然也不会轻易详细这个眼神冰冷得如同海水、身体中住着仇恨毒蛇的男人。更糟糕的是,浅田雄山这个人固执而不通情理,总是自以为是地对事物作出判断,太过骄傲而听不进别人的意见。这一切加起来,将这场对话变为困难无比的心理游戏,没吐出一个字,顾铁都要在脑中经过深思熟虑,像下国际象棋一样想好三步之后对手的行棋。
“说完了?”收缩着长手长腿、像守候猎物的蜘蛛一样蜷在沙发上的琉球人抬起眉毛,黝黑的脸上带着阴霾的表情。
“说完了。”顾铁长长吐出一口气,舒展身体,感觉脊椎骨因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而发出咯咯脆响。
“我复述一下。”浅田雄山无意识地玩弄着啤酒瓶盖,将铁制瓶盖如橡皮泥一样搓圆捏扁,“你是说有一个组织潜伏于现代社会深处,触角伸向人类文明的各个方面,妄图完成某件惊天大事,——或许是统治世界?就算我相信这幼稚的阴谋论,你如何将我女儿的失踪与这个名为‘赤枭兄弟会’的组织联系到一起?他们绑架一位日本政府公务员做什么?”
中国人在三十秒后才开口回答,给提出问题的人留出自己思考答案的时间,“没错,老浅,就像我说过的,这个组织的触角盘根错节,深度超乎你我的想象。如果没估计错的话,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这个全日本最大的情报机关已经落入它的掌握,东京警视厅大楼的地下一定装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奈绪美的失踪不可能是个例,你如果做足功课的话,定能找到失踪事件的蛛丝马迹。”
浅田面无表情地望着顾铁,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全日本的失踪案件在二十二年前开始急速增加,于2035年左近达到高峰,接着缓缓下降,于五年前再次上扬,接着急剧下降,二十多年间整体呈现驼峰形曲线。”他忽然开口道,显然这些数据在脑中记得非常清晰,“失踪人口的分布基本与人口密度相符,东京千代田区的失踪率一直在平均值以下。……但我确实发现了一些值得注意的东西。”
“哦?”顾铁扬起眉头。
浅田雄山从茶几下面抽出一张小比例尺的日本地图,用红色记号笔在东京周围画出一个小圆圈,“2032年开始,东京都周边县市的人口失踪率有大幅度上升,注意:我的数据来源不仅是警察系统数据库的已报案失踪人口,还包括其他渠道统计的失踪脱籍者、流民、偷渡客。我管这个圈叫做‘第一消失圈’。”
顾铁探头过去看着,这个红圈将东京周边的琦玉、山梨、神奈川、千叶等县囊括起来,“接着说,老浅。”他若有所思道。
“2034年左右,失踪人口开始在更外围的县市增加,我管这个圈叫做‘第二消失圈’。”琉球人用记号笔画出更大的圆圈,这次将近畿地区的长野、静冈、爱知等县与关东地区的新泻、群马、枋木等县圈在其中,日本本州岛东部几乎都包含在这个“第二消失圈”中。
“继续。”中国人说道。
“2035年,失踪率扩散到了全国其他县市,东北地区的秋田、岩手、山形,关西的奈良、滋贺、兵库,九州的福冈、长崎、熊本,四国的香川、德岛、高知,全部出现失踪人口大幅度增加的情况。我管这个叫做‘第三消失圈’。”这次浅田在地图上画出巨大的圆圈,将全部日本四岛装了进去,“像一个以东京为圆心的波纹在向外传递,‘第三消失圈’扩散到整个日本之后,第一次失踪率高峰期就结束了。”
顾铁嘴角现出笑容:“如果要解释的话,就像有一大堆专业绑架者开着车子从东京出发驶向全国作案,最后掠夺完整个日本之后就偃旗息鼓呢。这种情况没有引起日本警察厅的注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