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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节
    阿赛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外交辞令,听得占星术士头晕脑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翻译,这时“丑脸”利切走了过来,“你们先让开,请高乌遮尊者跟他们对话。”

    约纳一拍脑门。要说熟悉吠陀国的风土人情,谁能比得上以前韦陀首都大般若寺的高僧?他扯着东方人贴到栏杆上,让出仅容一人勉强通行的空间,瘦小枯干的灰袍老僧像一个幽灵一样飘过他们身边,两个男人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高乌遮尊者的身上没有任何味道。每个人、乃至每样东西都该有自己的味道,汗味、血味、烟味、酒味、脂粉味、铜臭味、钢铁味、焦炭味,但神秘的老僧人就像一块石头般毫无味道,——不,石头也应该有石头味的!

    约纳对佛教或吠陀教毫无了解,不知道他们修行的内容是什么,难道最高境界就是把自己变成既不像人、也不像非人的奇怪存在?

    对面的悬崖上聚集着几十名吠陀士兵。彪悍的长刀兵斜披橙色彩布,露出肌肉发达的右臂和古铜色的胸膛,他们多数是光头,戴着耳环、项链、佛珠、鼻环等饰物,脚下蹬着草鞋。军官披着蓝色金边的斗篷,留着一部相当茂密的黑胡子,手里举着一把长长的弯刀。

    高乌遮尊者缓缓踏过木板,没有发出一丝脚步声。他出现在视野里的刹那,吠陀士兵们都显得有些迷茫,但几秒种后,军官最先发出一声惊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的身后,长刀兵们像收割麦子一样齐刷刷倒下,热泪盈眶地亲吻着土地,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呼号。

    “很幸运,这半个月轮值的是他们。”利切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记住这些人,他们将是我们在吠陀这段时间内的真正朋友。”

    “‘他们’是什么意思?”约纳望着高乌遮尊者并不高大的身影,感觉有些奇异的悲伤。

    丑脸悠然道:“‘他们’的名字叫做‘俱利伽罗’,以佛教传说中黑龙王的名字命名的地下反抗组织,自梵天持国以来一直在暗中保存佛教血脉,寻求复国的时机。实际上祖塔就曾是俱利伽罗的一员,自从被幽灵左手吸纳后,他一直保持着与反抗者的联系,在他的帮助下,我们得以接触到这些心肠慈悲的朋友。”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过吊桥的中央,接近吠陀国的版图。“对不起,约纳男爵,我们必须执行总督大人的命令!”吐火罗骑士终于下定决心,挥舞弯刀发出攻击的号令,“上!”

    。“嘣嘣嘣嘣!”弓弦搏动声响起,四十名骑弓手使用近卫军齐射团独有的双发技术射出八十支制式长箭,密密麻麻的箭簇在高墙的背景下看不清晰,但整个天空都闪烁着可怖的寒芒。与此同时,高墙顶端出现了十二个庞大的黑影,一个小队的飞行骑兵开始加速俯冲下来,武装驼鹰将翅膀收缩在身侧,如同十二枚陨石一样飞速下坠。在士兵们的掩护下,几名异能者开始各自释放能力,藏在盾步兵背后的动力释放者发出连珠气弹,召唤师前方地面上亮起黑色六角星,庞大的石傀儡缓缓升起。电系魔法师的法杖顶端闪烁着滋滋作响的电弧,他快速喝下一瓶药剂,接着展开一张魔法卷轴,开始吟唱古老而神秘的魔法符文。更多的步兵开始涌上吊桥,整座桥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祖塔,扎,摘星者。”“丑脸”利切回过头看了一眼战局,面具上还是一成不变的狰狞表情,他叫了三位战士的名字,分别指指前方、地面和天空。幽灵左手的保护者们立刻执行了命令,约纳张大嘴巴,从头到尾目睹了这场非常激烈但极其短暂的战斗。

    “南么,三曼多勃驮喃,唅鹤,萨诃……”金石般铿锵的梵文自祖塔口中传来,影伽蓝松开刀柄,双手莲华合掌,小指藏在掌心,结出宝相庄严的天鼓雷音如来印,但燃起在他周围的却是阴冷的青蓝色光焰,“玖光……暗·宝幢杵……破!”祖塔怒目圆睁,双手推出自虚空中召来的华美宝幢,宝幢下燃烧着无数青色流穗,黑色宝顶绘满蓝色秘文。伞盖遮住天空,飞箭尚未接触到实体就被青蓝色火焰焚化成灰。

    面目平凡的扎小步向前奔跑着,一支流矢向他射来,扎并没有闪避,他的上半身像折断一样矮了下去,霎时间分成了两个人。随着脚步的加快,他开始了一次又一次分裂,当两名分身将第一名士兵丢下吊桥时,分身的数量已经超过了涌上吊桥的近卫军步兵。只是一瞬间,十几名敌人惨叫着跌下深渊,一百二十八条诡异的人影扑向悬崖上的敌军,这些八代分身只能勉强具有人类的形状,根本没有可以辨识的脸部特征,如同一团拿面捏成的恐怖人形。它们随手拾起石块、拔出敌人的刀剑攻击,甚至抱着敌人一齐坠下山崖,每当受到致命攻击的时刻,相邻的两个人形就合并成一体,形成毫发无伤的新人形。吐火罗士兵在惊恐的惨叫中成片倒下。

    摘星者的战场是天空。他随手做出铺洒的动作,接着蹬着无形的阶梯一步步走入高空。十二头驼鹰携着劲风飞速冲来,连地面上的人都能看清刀矛锐利的反光。摘星者已经走到了七十码的高度,他灵巧地翻了个身,跃到另一块无形的平台上避开骑兵队长的冲锋,接着双手挥舞,在空中画出大大的轮廓。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但第二头驼鹰狠狠地撞在一堵看不见的障壁上,高速直接把骑兽与骑兵一起拍成肉饼,“啪!”天空中绽开一朵血肉与羽毛组成的礼花。没人看得到他的攻击,没人知道他将在何处躲避,摘星者在天空中闲庭信步,使用无形的墙壁、钢索和投掷物轻松收割了十二名飞行骑兵的生命,然后抱着一根并不存在的钢管滑落地面。约纳和阿赛呆呆地盯着这个全身黑衣的小个子,摘星者毫不意外地冲他们挥挥手,明亮的眼睛带着笑意。

    至于“丑脸”利切自己,用昙花一现般的精妙剑术结束了三名异能者的生命。事实上,这些剑下亡魂根本没能看清闪亮的剑锋,只感觉到眼前一花,胸膛尝到了钢铁的甜凉。两剑,精准无比地穿过盾牌的缝隙,动力释放者的动作停滞了;两剑,正面将刚刚成形的石傀儡击为齑粉,强烈的魔法反噬使得召唤师几乎连内脏都喷了出来;两剑,穿透士兵的重重保护,刺破了电系魔法师的卷轴,未能释放出来的五级电系魔法“天堂之雷”化为一团不受控制的雷球,霎时间吞噬了施术者和周围的士兵。

    高乌遮尊者的左脚已经踏上吠陀国的领土,忠诚的佛教徒们五体投地匍匐于地,迎接般若寺高僧的归来。“走吧。”东方人扯一扯约纳的衣袖。

    “——对不起!”占星术士向吐火罗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回报赫热弥纳斯总督,我不会再回到吐火罗帝国了,请他放心。再见!”

    两个男人闲庭信步从吊桥那端走来,包着黑色头巾的骑士孤零零站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中间,颤抖地抚摸着脸上的鲜血,那不是他的血,扎与“丑脸”利切并未对他发动攻击,但实力悬殊的屠杀已经彻底摧毁了他的意志,“再、再见,约纳男爵……”他喃喃地说道,目送长长的吊桥缓缓升起,隔绝两个国度的深渊再次出现。

    第181章 古难之镇(中)

    穿越国境的一行人并未在吊桥边久留。在亲吻过高乌遮尊者的脚面之后,黑胡子军官终于肯站起来,恭敬地向大家介绍情况。他和他的整只边境守卫队都是俱利伽罗的成员,反抗组织对佛教高僧的归来感到欣喜若狂,黑胡子亲手放飞一只金翅红羽的传信鸟,想第一时间把高乌遮尊者的消息散步到吠陀国广袤国土各处,振奋每一名艰难求生的佛教徒的精神。

    这种小鸟叫做“迦砵底”,是传说中的神鸟迦楼罗的子嗣,它的体形当然无法与振翅三百万里的金翅鸟相比,但忠诚恋主的性格和高超的飞行能力让它成为最好的传信鸟。迦砵底的饲养技术被佛教徒牢牢掌握着,吠陀新政权对这种传信手段无能为力。

    “不,我们要隐藏起来。对不起。”丑脸利切低声致歉。摘星者挥手布阶快速走上天空,一伸手就将刚刚起飞的小鸟握在手中,迦砵底发出清脆的鸣叫,洒落漫天金红的羽毛。

    “对不起!”黑胡子马上向高乌遮尊者躬身致歉,“我忘记了您现在的身份……我会马上安排车辆将您送往瞿维什提,在那里会有俱利伽罗的信徒接待您和您的伙伴……请原谅我必须镇守吊桥,无法伴您同行。”

    摘星者滑落地面,松开手指,小鸟清鸣一声飞回黑胡子的肩头。“好的,越快越好。”利切点点头。

    “这个老僧人是个不爱说话的家伙。”阿赛悄悄评价道。

    “嘘……乱说话会被打死的……”约纳紧张地瞅一瞅周围的信徒。此前他从没感觉到宗教的力量如此强大,圣公会似乎只是个无害的摆设,没人会对白袍牧师跪拜行礼,但现在这些佛教徒的眼中燃烧着狂热的喜悦,毫无疑问会为了高乌遮尊者的一句话而放火杀人。

    如果是使者或客商通过吊桥来到吠陀,免不了要接受严格的检查、被课以重税、填写极其冗繁的文书,甚至被逼跪在梵天塑像前发誓皈依吠陀教。不过现在守卫国门的几十人都是俱利伽罗反抗军成员,自然免掉了这些繁枝末节,这里距离边境守卫军大营还有几哩的距离,短暂停留还是安全的。

    几分钟后,车辆出现了,拉车的是一头长鼻巨耳、鼓腹宽肩的庞大兽类,“大象!这叫大象!”在少见多怪的约纳发问之前,东方人撇撇嘴,提前给出了回答,“吠陀国独有的巨兽,力量惊人,是非常好的拖曳骑兽。”

    一行人鱼贯上车,黑胡子军官双手合什叮嘱道:“一定要避开路上的檀那婆,他们时时刻刻四处巡察,斩掉佛教徒的首级,以武力迫使国民皈依吠陀教。也不要靠近寺庙,每个接近寺庙的人都必须向梵天神像跪拜,不肯低头的人会被关进水牢。这辆车上有俱利伽罗的隐秘标志,所有的伙伴都会暗中提供帮助的,请您一定小心!高乌遮圣僧!另外合什的动作已经被全面禁止,在人多的地方双手合什行礼会被吠陀人判刑的,请您千万注意!”

    高乌遮尊者微微点头,幅度之小让人看不出那是表示感谢的肢体语言,亦或是老人脖颈肌肉的自然颤抖。一群士兵齐齐低头合什,恭送象车出发,车夫甩起鞭子,头上挂满五彩璎珞的大象长鸣一声,开始缓缓前进。车厢内部包裹着橙色锦缎,珠串从顶棚垂下叮当乱响,空气中充满檀香的味道。

    “……檀那婆又是什么?”约纳弱弱地问。自从来到这个奇妙的国度,新名词一个接一个让他有点应接不暇。

    “问住我了。”阿赛少见地表示不知道。东方人瞅着对面的祖塔:“檀那婆是什么?”

    双手扶膝危坐的影伽蓝语声铿锵地回答:“檀那婆在《奥义经》里,是由魔族之父迦叶波与他的妻子之一陀奴生下的三十三名臭名昭著的恶魔。在吠陀国,是由梵天册封的三十三名斩首者,他们都是具有梵天血统的神力之人,佩戴斩首大刀,每名檀那婆身后都跟着七名拉车的囚犯,车里装满他斩下的佛教信徒首级。”

    占星术士想到这个恐怖的画面,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东方人倒是饶有兴致地追问:“他们很强大吗?比起七名半神将军来说呢?另外《奥义经》又是什么?”

    祖塔显得有点不耐烦,缩在车厢角落里的摘星者用清脆的声音代他回答:“《奥义经》是四部吠陀之一,‘吠陀’是吠陀教的最高典籍,懂了吗?现在半神将军只剩四位了,嘎茹达、南迪、瓦尤、茹纳,每位将军都拥有九龙十象的力量,战力非常恐怖,恐怕整个吐火罗帝国都没有能与他们抗衡的人。当然,从前最强大的亚玛茹阿佳已经不存在了,否则魔神将军一人就能决定整场战局。”

    “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说过……”约纳忽然觉得这名字非常熟悉。

    “亚玛茹阿佳是梵天用嘎茹达的躯干、汉萨的左臂、南迪的右臂、瓦尤的左腿、茹纳的右腿和拉珂施蜜的头颅创造的魔神,后来由于拉珂施蜜性格太过软弱,又换成了女将军萨茹阿斯瓦提的头颅。”摘星者将吠陀往事娓娓道来,“后来,女首男身的亚玛茹阿佳在突袭佛国首都摩睺罗伽时遭到了伏击,一名持剑伽蓝用魔神自己的长刀‘佛牙’斩下了他的半边头颅,接着飘然远遁。梵天勃然大怒,认为还是女将军萨茹阿斯瓦提的软弱毁掉了无敌的魔神,但亚玛茹阿佳的身躯已经失去活力,无法再复生了。”

    占星术士愣住了:“是的,我知道,那是耶空,耶空的故事……萨茹阿斯瓦提并没有消失,她的灵魂还在他的手中,他一直在寻找复活她的方法……”

    祖塔表情冷硬,一无所动。高乌遮尊者倒是少见地有了些反应,他睁开皱纹堆垒的眼皮,用浑浊发黄的眼睛看了约纳一眼,“耶空?”老僧人开口道。不知有多大年纪的老人语声含糊不清,像戈壁滩枯旱绽裂的地面一样干涩。

    “是的,耶空。高高的个子,很瘦,带着一把长刀。”约纳惊喜地比划着,“您认识他吗?他是我的伙伴,虽然脑子不太清醒,但是个很可靠的人!”

    “……耶空。”高乌遮尊者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慢慢闭上了眼睛。

    “呃……”约纳愣在那儿,不知该说点什么。东方人赶忙冲他挤挤眼睛,示意别去招惹这个古怪的老僧人了。

    “我不认识你说的人,是他杀死掉了魔神将军么?没想到还有这么厉害的持剑伽蓝存在。”摘星者感叹了一声,继续介绍道:“要是对吠陀国的战力做个排行的话,最高的当然是梵天,他新近被认定为十二影王座之一,具有对俗世来说太过危险的力量,不过吠陀国断绝了与一切政权的外交关系,十二议事主还没能执行对他能力的封印。梵天王之下,是四位半神将军,半神将军之下就是三十三名檀那婆。除了几人在首都摩睺罗伽待命之外,大部分檀那婆在国境内不停地来回巡视,积攒满整整一车头颅后才回到梵天那里复命。”

    “嗤,梵天。”阿赛忽然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占星术士奇怪地看着他,东方人掏出一块什么点心来开始吧唧吧唧咀嚼,彷佛刚才的异常表现只是一个幻觉。

    这时窗边出现一颗脑袋,扎从车厢上面倒吊下来,说:“我猜边境线上起码驻扎了三万名吠陀士兵,光梵天祭坛就有十二座,看起来战争是不可避免了。利切说这对我们是有利的,——希望如此吧?如果不受打扰的话,我们一个小时后到达瞿维什提,……甜蜜的故乡……”

    约纳用求助的眼神望着身旁的伙伴,东方人叹口气,知道自己充当百科全书的时候又到了。“你有时真得好好看看那本什么地理测算,约纳兄。瞿维什提是吠陀西部最大的城市,这四个字在梵文里的意思是……你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对吧?‘渴望得牛’,说的就是‘掠夺’这个战争的古老真理。自古以来,这座城市就是战火中的都市,在韦达国的内战或与吐火罗的战争中一次次被夷为平地,又一次次重建起来。现在的战争之城瞿维什提分为左右两个镇子,左镇聚集着古老的异能家族和强盗、小偷与雇佣兵,右镇是蒸汽傀儡术士的天下,蒸汽傀儡术士协会总部的所在地。”

    “哦!”这个信息让约纳吃了一惊,“五大行会之一的蒸汽傀儡术士协会总部就在这里?他们受到内战的影响了吗?”

    阿赛挠挠头:“这些吵吵闹闹的人类似乎跟梵天达成了某种默契,他们可不在乎谁掌握政权,只要没人打扰他们研究吱吱作响的小机械就行了。战火从东边烧起,打到首都摩睺罗伽就结束了,根本没波及到战争之城,半神将军在瞿维什提左镇、右镇联合执政官的任命书上盖了个新印章,政权交替就完成了。”

    正在谈天的时候,巨象扬起长鼻发出嘶鸣,四蹄翻动走下了平整的大路,车轮开始上下颠簸。“有一名檀那婆在接近中。”扎探进头来,带来了一个糟糕的消息。

    第182章 古难之镇(下)

    从气候上来说,来自东方大陆的偏东风给吠陀带来了宝贵的湿润空气,这里气候温和、树木成荫,路旁的植被非常茂密。象车驶下道路,开始沿着一条长满杂草的小路前进,车夫是俱利伽罗的反抗者,据他介绍这条道路通往一个几年前被荒弃的小村庄,一般不会有吠陀军人前来,要在那里暂避几个小时,等檀那婆从路上走过再前进。

    “路边的草这么高,藏在里面根本没人能发现嘛。”约纳自言自语道。

    摘星者扑哧一笑。“你把檀那婆想得太简单了!他们不仅是一个人而已,每名檀那婆身边除了七名车夫之外,还有二十九名俱俄尖兵,这些以邪法增强脚力的尖兵时刻不停地在周遭探查巡视,彷佛檀那婆耳朵外的耳朵、眼睛外的眼睛。”

    “你为啥对吠陀的情况这么清楚?”阿赛忽然发问。

    摘星者愣了一下,摇摇头,看似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车子颠簸前进,路面上的杂草越来越多,幸亏拉车的巨象身高腿长,用巨大的脚掌将野草一一碾平。一抹金色的琉璃飞檐在树丛中闪过,占星术士在倾颓的围墙后面看到一尊残破的大佛,佛像被敲碎了头颅,褪色的金身沾满干涸的血迹。

    “哎呀!”约纳痛叫一声,低下头揉着眼睛。突如其来的刺痛像针尖一样刺进眼睛,他这才想起古老佛国的禁忌:佛像是不可直视的,会伤害瞳孔;更是不可触摸的,一触即亡。没想到被推翻了信仰、打碎了头颅的佛像还具有这样的威严。

    高乌遮尊者抬起手臂,袈裟下如朽木般干枯的手指轻轻触摸约纳的额头,像一股清泉注入眼底,刺痛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呼……谢谢,谢谢您……”约纳抬起头感激地瞧着对面的老僧,高乌遮尊者依然闭着眼睛,沉默得像一块风吹雨打五百年的石头。

    车子驶入一个小小的村庄,十几栋倒塌的茅屋环绕着一个小小的寺庙,寺庙正殿敞着门,里面的佛像早已被搬走砸碎,灰尘和蛛网掩映着沾血的神坛,墙壁上用潦草的梵文书写着:“《奥义经》是唯一真经,梵天是唯一真神,不吉、不悟、不伦者……”这句话没写完,喷射状的血迹就掩盖了字迹,想必当年曾发生过一场残酷的激战。

    这时天色变暗了,天空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一行人走入正殿,简单清扫灰尘之后坐下来休息。雨点敲打着房顶,屋门吱吱呀呀随风摆动,约纳抬头环视沧桑的佛寺,禁不住感觉有些物是人非的凄凉。高乌遮尊者慢慢走到神坛前,伸手抚摸佛像放置处的污痕,表情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兄,你叫什么?”向来平易近人的阿赛主动向车夫打招呼。

    “我是三曼陀,以菩萨的名字命名的。”俱利伽罗的车夫是个光头的中年男人,闻言对东方人和阿赛恭敬地合什行礼,“世俗的身份是战争之城西部运输线的稽查员,负责保障商路通顺,听命于瞿维什提联合执政官。在俱利伽罗内部,我是负责吸纳新成员的班证上师。”

    丑脸利切总是一副不愿与人亲近的样子,此时简单交代扎和摘星者注意警戒,自己不知跑到何处去了。祖塔拆下腐朽的窗棂,三两下升起一堆篝火,火堆哔哔啵啵燃烧着,暖洋洋的很是舒服。三曼陀从行囊中掏出干面饼在火上烤着,食物的香气散发出来,让久无人迹的大殿渐渐变得鲜活起来。

    阿赛瞅瞅火堆旁的祖塔,又瞅瞅三曼陀,一个不爱说话,另一个不熟,找不着聊天对象的他掏出破怀表来摆弄着,絮絮叨叨追念在驼鹰背上丢掉的新怀表。约纳站起身来在大殿里走走看看,墙上风化剥蚀严重的壁画隐约能看出当年的精美,没想到这区区十几户的小村庄也有能力供养这样堂皇的佛寺。

    雨一直不停,简单吃了点东西,三曼陀说:“这条路线上巡视的檀那婆会一直向西,走到边境附近再回头,再等一会儿就可以出发了。”

    “他们的路线都是固定的?不会改变的么?”约纳好奇地问。

    “基本都是沿着主干道前进。当然,如果俱俄尖兵发现可疑情况的话,檀那婆会改变方向处理事情之后再回归路线。”车夫想了想,说。

    “那也有可能找到这里来喽?通过车辙什么的。”占星术士追问道。

    “檀那婆对我的象车很熟悉,又对战争之城有点忌惮,一般不会找麻烦的。除非……”三曼陀皱起眉头,显得有些忧虑,“除非有人告密。俱利伽罗内部并不洁净,我们相信有吠陀的间谍潜伏其中。”

    正在这时,一个不认识的男踏步从殿门口走进来,花了几秒钟约纳才认出那是扎的二代分身,“檀那婆改变方向了,正在朝这里过来,我正在岔道口阻碍他的脚步,快走,快走。”扎林着急地催促道。

    丑脸利切从后殿转了出来,用面具后冷冷的目光盯着三曼陀:“还有其他的路吗?”

    车夫摇摇头,抽出一把短刀:“战吧。檀那婆并非不可杀死的,佛陀会保佑我们。”

    众人的目光集中到高乌遮尊者身上。老僧自从进入寺庙,就一直站在神坛前未曾移动,此时他手中正握着一把香灰慢慢洒下,在香炉里沉默了许久的灰烬飘落地面,自动排列成一个代表吉祥的万字符。

    “战吗?”丑脸利切虽然是小队的指挥,但看起来对高乌遮尊者非常尊敬。

    老人缓缓转身,皱纹密布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啊!”扎林忽然痛叫一声,跌倒在地。几秒种后,一线看似水流又显得粘稠许多的流质从外面穿梭而来,簌地融入扎林的身体。扎的本体出现了,他面色显得有些苍白,脸上写满震惊:“居然这么强!二代分身瞬间就被斩杀了!利切,一定要小心!”

    “祖塔,摘星者,我们去前面等着。扎你守卫后殿。另外……”利切指挥着幽灵左手的战士们,“那位梳辫子的朋友。”

    “我?”阿赛指着自己的鼻尖。

    “要帮忙吗?”大剑士郑重其事地瞧着他。

    东方人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帮忙这种事情我是不大擅长啦,不过要杀人的话,我还是有点心得的……”

    “那就够了。”利切点点头,转向约纳的方向:“你与高乌遮尊者留在殿内,应付危险是我们的工作,而你的工作,就是尽可能长久地活下去。”

    “我能战斗!”占星术士攥紧法杖,席拉霏娜与腰带艾丁蒙特发出跃跃欲试的共鸣。“……我想战斗!”

    “如果到了你必须要战斗的时候,我不会客气的。”说完这句话,大剑士转身领着战士们走出殿门。

    “哎呀哎呀,被鄙视了呢。”东方人哈哈大笑,拍拍约纳的肩膀:“这么多高手在场,用不到你出手的,放心放心,乖乖看着就好了啦。”说完,他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烟雨蒙蒙的视野里,草丛忽然开始大块倒伏,许多速度快得惊人的黑影在植物里四处穿梭着,他们的身后一个庞大的身躯正在慢慢接近。“玖光……明王枪……射!”祖塔挥出左拳,金红色光焰之枪先发制人地激射而出,不知为什么,他使用其他玖光秘术时都带着影伽蓝的青蓝冷焰,唯独明王枪还是一派光明浩瀚的模样。

    许多黑影簌簌地四散,避开这条赤焰之矛,后面那庞大的身影却不闪不避,“轰!”明王枪在空中炸开,化为漫天飞舞的流光,檀那婆不知用什么法子抵消了光枪的穿透力,正面将这次试探攻击挡了下来。

    “先别出手了。”丑脸利切伸手拦住祖塔。四个人静静地站在雨中,看檀那婆迈着震动大地的步伐慢慢接近,终于,连大殿里的约纳都能看清这尊魔神的样子了,檀那婆比常人高出三四个头的高度,拥有一个非常肥大的腹部,光头,眉心点着一点朱砂,长长的耳垂直达肩膀,戴着沉重的黄金鼻环。除了垂在胸前和腹部的璎珞之外,他是完全的,两条肥肉层叠的大腿之间垂吊着一坨晃晃悠悠的不雅物,而除了两条粗硕的手臂之外,他的肋下还生着一对小小的手臂。大手握着一柄长度、宽度惊人,看起来如同一扇门板的斩首大刀,小手抓着经书和转经筒,看起来诡异非常。

    檀那婆拥有一对睫毛很长的黑色眼睛,他停下脚步,慢慢扫视残破佛寺前的众人,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咕哝声。约纳这才发现,他的嘴巴被金色的丝线封了起来,根本无法开口说话。

    不过敌人看起来也没有寒暄的心情,檀那婆被创生出来的唯一使命就是将一切异教徒斩首,此刻身材巨大的魔神挥舞左手,身材瘦小的俱俄尖兵嗖嗖地藏在身后,七名车夫放下沉重的板车,车里无数颗狰狞的头颅骨碌碌滚来滚去。

    约纳不由咽了一口唾液。

    第183章 亡者之刃(上)

    “让我来。”祖塔手按刀柄,目光中燃烧着强烈的战意。

    “我们来到吠陀的任务不是寻找决斗对手,祖塔。”丑脸利切淡淡地否定了他的提议,“尽可能快速、安静、不留痕迹地解决问题,尽量减少麻烦,这才是最高宗旨。”

    两名幽灵左手的战士望向大剑士,静静等待他的吩咐。“祖塔,从左边绕过去,阿赛——如果我没记错你的名字的话——从右边包抄,把俱俄尖兵找出来杀掉,记住千万不能逃掉一个。摘星者到上面去帮忙,高一点看得清楚。溜掉一名尖兵,都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利切伸手指着檀那婆身边不住穿梭跃动的黑影说,然后挥手抽出格斗细剑:“我来对付这个大个子。”

    “了解。”祖塔附身潜入草丛,摘星者迈步登上天空。

    “不不,还是我来对付这个大个子,你去收拾他的跟班吧。”东方人笑嘻嘻地摇摇头,“你们需要保存体力,这种脏活累活就交给吃闲饭的我吧。现在是适合打架的时候,今天又是雨天,封印的活力被压制了,我正想活动一下筋骨呢。”

    丑脸利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雨水滴滴答答从金属面具的下颌流下。“好吧,就按你说的办,梳辫子的朋友。我认为檀那婆的战力不逊于我,一定要小心应付。”大剑士终于点了点头,用细剑分开草丛,迈步隐在茂密的植物之中。

    檀那婆带着点好奇地低头看着渺小的人类,像是屠夫在审视案板上的鲜肉,想选择最合适的下刀处。终于,魔神失去了耐心,喉管里传来雷鸣般的咕噜噜闷响,右手高高举起斩首大刀。

    东方人将湿漉漉的辫子一甩盘在脖颈上,冲敌人点头致意:“打到半死才用绝招不是我的习惯,咱们直接见真章吧,大肚子的仁兄。”他刷地抽出短剑“饕餮”,淡青色剑光一闪即逝,剑刃消失在黑色的泥土中。半跪于地的东方人将短剑深深插入大地,缓缓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