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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星空王座》

    作者:朱邪多闻

    第一卷 序曲:乱世的黎明

    序章 红石堡战争

    最初,一切是黑。

    然后,出现了最初的一道光,凝固的水滴落向江海,沉默的造物睁开眼睛。计时器中94670778秒飞快流逝,世界的指针转过了2248年4个月6天又13个小时,日升月落,沙漏无声,坟茔旁传来新生儿的啼哭,一切历史已成为历史,所有的现在正在发生。

    “仆兵已经损失了四千人,军团长大人。”身穿轻甲、满脸是血的侦察兵扑通一声从马背上跌下,又马上挣扎着站起来向指挥官汇报战况。

    坐在高大四足骑兽背上的军团长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手指拨弄着精致瓷碟中一枚剥了皮的葡萄,看晶莹剔透的碧绿果实在盘中滚来滚去,“四千人吗?损失到六千人的时候再向我报告。”他懒散地摆摆手,示意士兵退下,侦察兵向高高在上的指挥官深深鞠躬,手捂胸口隐入人群。

    “那个……辎重副官?”军团长勾勾手指。一名骑着地行龙的军官立刻出现在他身旁,摘下头盔:“云梯、攻城槌已经准备就绪,南门与北门各配备了二十二门重型投石机、一百零四具床弩,食尸鬼工兵已经掘进五百五十码,攻城塔在十五分钟内可以搭建完成,军团长大人。”

    扎维帝国四大精锐部队之一的渡鸦兵团军团长大人、南方殖民地大领主、帝国世袭二等伯爵艾佛拉伊姆轻轻叹口气,一面挥手屏退辎重副官,一面转向身边的红袍法师:“看来你没有出手的机会了,老朋友。红石堡中已经没有像样的抵抗力量,仆兵的消耗速度比我预计的足足慢一半,麻烦转告扎鲁赫勋爵,第一中央军可以撤出红土平原向南继续进军了,红石堡和圣博伦女王是我渡鸦兵团的战利品,我迫不及待想尝尝女王陛下的味道呢,哼哼哼……”

    红袍的魔法师面无表情地望着战场,“那不由我决定。扎鲁赫勋爵的指示是截止日落时分,只要渡鸦兵团攻不破红石堡的大门,就由战斗施法团施放攻城魔法‘拉齐的毁灭之砧’将这座城市彻底抹平。”

    四十四岁的艾佛拉伊姆挑起眉毛:“日落?现在距离黄昏还有四个小时,让我给这个无聊的赌局添加一点趣味吧。把我们的诗人请过来,——别忘记他的四弦琴。”

    人群散开,年老的吟游诗人被扈从骑士带到军团长面前,老人毡帽上的白色羽毛沾满血污不再挺括,但怀中杜卓拉琴的琴弦纤毫不染,反射着正午的阳光。“吟唱一首诗歌吧,圣博伦的吟游诗人。”军团长俯视着渺小的平民,“为我的胜利增添一个美好的注脚。”

    老人瑟瑟发抖地回答:“我只会一首叙事诗,大人,所有圣博伦的吟游诗人都只会这样一首叙事诗,大人,它是最初的诗篇,也是最后的礼赞,只要圣博伦还存在,它就永远不会结束。”

    红袍法师饶有兴致地说:“我听说过,四十四万六千行的史诗《席拉萨迦》,讲的是主神席拉在红土平原显示神迹,帮助当地居民建立圣博伦王国的历史。多年以来,吟游诗人还在不断为史诗增添新的章节。”

    “是这样吗?”军团长坐直身体遥望战场,“那么请你随意挑选章节开始吟唱吧,诗人。在太阳落山之前,红石堡将被攻陷,圣博伦的历史将在我手中终结,而你,将有幸成为《席拉萨迦》的完成者,今天,这长得过分的史诗将由我和你来画上休止符。”

    吟游诗人低下头颅,用抖动的双手捧起四弦琴,在干瘪的手指接触到琴弦的一刹那,他的颤抖神奇地消失了,清澈的和弦流淌在仪仗与骑枪的丛林里,老人张开血痂干涸的嘴唇,开始吟唱古老的诗篇:

    “创世主创造世界,创造七大主神;

    主神席拉是他的灵、他的肉,他的臣子和爱人;

    他的小女儿,他的骄傲,文字与绘画的使者;

    月光照耀的天国玫瑰,渊博而慈爱的花环精灵。

    她的兄长,战争与铁匠的佑护者,火的神,愤怒的拉齐;

    嫉妒人类对主神席拉的爱戴,举起火焰的锤,降下灾祸;

    大海沸腾,山峰融化,七个神的战争毁灭世界;

    创世主终于震怒,他举起能够召来雷云与暴雨的手杖,将世界划分为四块大陆,使东、南、西、北永远相隔。”

    吟游诗人的歌声传遍军队,艾佛拉伊姆耳朵微微一动,赞赏地轻轻点头。他挥动右手,渡鸦兵团的辎重副官与龙骑兵营、器械步兵营、重步兵营、长弓兵营和投矛手兵营的指挥官立刻出现在面前,“规矩还是一样,在一小时之内拿下红石堡,准许你们屠城,要注意千万不要伤害到女王陛下的脸,她的头颅需要出现在红石堡的城门上,这是我唯一的叮嘱。”军团长的目光扫过身经百战的军官,每名军官的铠甲都布满斑斑血迹和深深的箭痕,“结束一场六年的战争,结束西大陆最古老的一个王国,结束一个时代。——有比这更光荣的事情吗,崭新扎维帝国版图的缔造者,贪婪的刽子手,我的老伙计们?”他手指前方,眼光灼灼。

    “没有,军团长阁下!”军官们齐声高喊,“锵锵”地扣上骑士头盔面甲,拔出佩剑与长矛。如同摩西劈开红海,军团长右手所指之处,扎维士兵整齐地左右分开,露出被上万双军靴踩踏得像花岗岩一样坚实的红土地面,艾佛拉伊姆的目光毫无阻碍地跨越三千码的距离,投向日光照耀的彼处,在苍茫无边的红土平原上,矗立着一座无比高大的绯红色城堡,两千年圣博伦王朝历史的丰碑,西大陆建筑文明的最高成就,红石堡。

    “进攻!”

    军团长把手心的葡萄狠狠捏碎。

    战鼓声震动大地,渡鸦兵团黑压压的阵型如同花朵突然绽放,骑兵队迂回突击,在盾步兵的掩护下,器械步兵推动沉重的攻城锤缓慢前进,轻步兵扛起云梯,踏过层层叠叠的扎维仆兵尸体向前奔跑,“嘣!嘣!”牛皮索崩断的巨响声中,庞大的投石机将五百磅重的巨石抛入空中,石块旋转下落发出恐怖的尖啸,城墙上的圣博伦士兵惊恐万分地抬起头颅,却先被重型床弩射出的弩箭猛烈地贯穿,“嘭!”地钉死在红色砂岩墙砖上。

    扎维士兵的洪流从吟游诗人身边冲过,老人的身形像风中颤抖的枯叶,但《席拉萨迦》的诗句继续奏响:

    “他的愤怒令世界改变了形状,四周出现高不可越的山峰,中央形成深不可渡的海洋;

    四条圣河将四块大陆划分,神与神之间只能遥望;

    席拉与拉齐,同处西大陆的至高兄妹,无法再降临世间晓谕人类;

    红土平原的虔诚信徒哪,终于学会抬头仰望。

    点燃文明之火的,是名叫卡斯菲尔德的古老国王;

    但名叫温格的农夫之女,日夜聆听主神的言辞,携带狗、干草叉和一篮干饼,在大地中心建立了圣博伦的荣光;

    ‘建起城墙吧,在流淌着甘泉的应许之地’,席拉降下喻示;

    ——‘砌起第一块墙砖的将成为红土平原的王。用红色石头修建城堡,高三百尺,阔两千码,然后膜拜天上的灵吧,那是天国的宫殿的模样。”

    “放!”

    一百零四支重型弩箭涌入天空,霎时间遮盖了阳光。重型床弩的前方一百码处,两千名扎维长弓手正以三轮换阵型射出铺天盖地的火箭,飞蝗一样的火雨降落在红石堡,虽然无法撼动坚固的砂岩墙砖,但霎时间将守卫军的帐篷、辎重、器械、衣物卷入烈焰之中。

    人影在火球中奔突惨叫,城墙上的滚石与沸油暂时稀疏了,趁这个机会,器械步兵飞速搭建起两座两百五十尺高的木制攻城塔,载有撞锤、跳板和五十名弓箭手的攻城塔立刻居高临下向一百八十尺高的城墙倾泻箭雨。

    “滋滋……”紫色的雷电忽然降临在扎维步兵群中,电蛇有生命般在钢铁与之间飞窜,无数名重步兵沉重地跪倒在地,头盔的每一条缝隙都喷出焦臭的黑烟。与此同时,一块重型投石机抛出的巨石被城墙上的力士举起,奋力丢向攻城塔,扎维弓箭手的箭支刚离开弓弦,巨石就覆盖了他们的全部视野,“咚!嘎吱吱吱……”遭受重击的木制攻城塔从中部断裂开来,摇摇晃晃,终于倾倒在攻城部队中央,溅起一片血色的浪花。

    “信奉拉齐的异教徒,扎维的王也曾臣服于红石堡的第一级台阶下,向农夫的女儿许下整整三百年的和平;

    ‘屠夫儿子的血液中住着无数个刽子手’,主神席拉在天上为信徒忧心;

    但女王继承了席拉爱与美的天赋,用文化与艺术塑造了金色的圣博伦;

    天佑温格,最好的女王,红土平原的子民。

    但六年前那个无风无月的夜里,扎维地行龙将小城桑多斯坦化为灰烬;

    附庸国倒戈相向,边境驻军圣佑第一卫队一战即溃,风雨飘摇的圣博伦,支离破碎的东北边境;

    年复一年的战斗,荒芜的田地长出郁郁葱葱的野草莓,有了鲜血的浇灌,果实显得分外鲜艳;

    天佑圣博伦!让侵略者的地行龙骑兵面对农民的干草叉,陷入战术与信仰的双重困境。”

    吟游诗人一边吐出关于扎维侵略者的苍凉音节,一边瞪大无神的眼睛,红石堡开始燃烧了,大量的火箭越过城墙,引燃了城中的建筑物,把雄壮的古老城堡化为炼狱的熔炉。

    “嗖嗖!”无数条金色的光带从老人头顶越过,那是背上生有翅膀的黄金地行龙骑兵,扎维帝国精锐中的精锐。“突击!”在一名身穿黑色钢铁铠甲的龙骑士的指引下,黄金地行龙骑兵振翅飞向天空,在守卫军的箭雨中急速穿梭,如同洪水中逆流而上的金色鲤鱼。

    城墙上那名力大无穷的力士狂吼一声,脱掉上衣,露出岩石般坚固的肌肉,他抱起一块又一块巨石向扎维人投掷,“砰!”一块五百磅巨石击中了黄金地行龙,能够短暂飞行的半龙坐骑哀鸣着坠向地面,将十几名士兵和自己的主人一起砸成肉泥。

    “射!”黑甲骑士再次呼喊,飞翔于空中的龙骑兵们齐齐掷出手中的长矛,十五支飞矛从不同角度狠狠贯穿力士的身体,全身的鲜血刹那间从三十个伤口喷发殆尽,双目圆睁立而不倒的猛将化为行刑架上的英魂。消灭大片扎维士兵的紫电也消失了,黑甲骑士的飞矛射入一个瞭望所的狭窄窗户,收割了躲藏在里面的魔法师的生命。黄金地行龙无法再保持飞行,振翅落向地面,“啪!啪!啪!”踩着层层叠叠仆兵尸体而来的轻步兵将云梯顶端的挠钩搭上城墙,开始攀爬一百八十尺高的墙壁。

    “战火烧遍西大陆的每一个角落,战争与铁匠之神拉齐的雕像四处树立;

    这时主神选择了沉默,席拉不再给予农夫的子嗣智慧的指引,温格三世勇敢地握紧长枪;

    ‘我知道这一天终将到来’,女王驱散了红石堡的居民,带领三千名守卫军站在天国城堡的高处……”

    吟唱到这里,年老的吟游诗人已经没有力气编出下一句诗篇,他气喘吁吁地跪倒在地,浑浊的双眼倒映着燃烧红石堡的轮廓。

    这本来就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渡鸦兵团十万名装备精良的士兵,加上远方虎视眈眈的十五万名第一中央军士兵,红石堡三千名不肯离去的女王亲卫队成员构成的防御体系根本就是一碰就破的肥皂泡泡。

    “嘭!”轰然巨响声中,攻城锤顶着滚木和箭矢狠狠撞上了五十尺高的厚重城门,三重门闩和门后的上百名圣博伦士兵拼死顶住了这次攻击,但骚乱接下来在城内发生。

    地面忽然发生诡异的颤动,接着地砖和红色泥土如同喷泉一样涌入天空,“哗啦……”一个三十尺阔的大洞突兀地出现在城墙内侧,将几十名守卫军彻底吞噬,随着惨叫飞出洞外的,还有带着凶恶咬痕的断肢残臂。无数双血红的眼睛出现在黑暗的洞底,被渡鸦兵团圈养的食尸鬼工兵凭借锐爪直接掘进城内,发动了令人措手不及的突袭。

    守军出现了混乱,“轰!”攻城锤的第二次摆动就将一扇城门彻底击垮,门扇将几十名圣博伦士兵压在底下,没等他们推开木板,地行龙骑兵就从门上沉重地疾驰而过,锐利的长矛带走了途径的每一个反抗者的生命。

    天际线上,红石堡被熊熊燃烧的烈焰映成一个黑色的剪影,灰色夹杂着金色光点的激流正涌入城门,那是由黄金地行龙骑士率领的骑兵队。“只用了四十分钟,老朋友,如果由战俘和奴隶组成的仆兵队能多支持一会儿的话,用时会更短。”军团长似乎显得不太满意,靠在座位靠背上,轻轻地摇摇头。

    “不,已经让我印象深刻了。”红袍法师面无表情道。

    “至于你,我的诗人朋友,你想好《席拉萨迦》的结束句是什么了吗?一定要押韵哪。”艾佛拉伊姆俯视跪伏于地的吟游诗人。

    “……你无法消灭圣博伦的荣光……”年老的诗人咬紧牙关,刚说出半句话,一只大手出现在他的太阳穴上,“啪”的一声脆响,军团长像捏碎一枚葡萄一样将老人的头颅捏成碎块。“够了,已经押韵了,你没发现吗?”他甩甩手上的脑浆,不理会身后的骑兽,径直向燃烧的城堡走去。

    “现在你要做什么,艾佛拉伊姆?”红袍法师询问。

    “享受胜利。”军团长摆摆手。

    红袍法师眯起眼睛,看那个男人在春季下午温暖的阳光中慢慢走向血与火的炼狱,忍不住开口提醒:“别忘记耶利扎威坦大帝的密令!关于必须铲除的血脉……”

    “美好的一天才刚刚开始。”扎维指挥官脚步轻快地走向前去,并没有回头。

    第1章 燃烧的预言(上)

    “常存敬畏。——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

    四级占星术士学徒约纳抬头看见镌刻在星术塔门楣上的初代占星术导师吉尔伯托熠熠生辉的格言,咕咚一声坐倒在冰凉的红石地板上,抱着自己脏兮兮的小鹿皮包,放声大哭。

    在红石堡没有陷落以前,约纳每天中午从旷野中的占星术塔出发,步行三个小时,到红石堡的皇家及圣公会图书馆研读占星术著作。

    他穿着占星术士学徒的深蓝色连帽布袍,胸前悬挂着大陆占星术学会颁发的一级学徒徽章:象征星空的黑色圆盘上游弋着四朵淡蓝色的星花。当再有一篇论文被大陆占星术学会认可并发表在占星术年鉴上,约纳就可以再添一朵星花在自己的徽章上,并且被允许在文件末尾签名时写下“d.约纳二世.占星术学徒”字样了,这是相当的荣耀。

    根据百年前签署的《联合特赦法令》规定,大陆上的所有国家,包括帝国、教会国、共和国和宗族部落,在和平或战争期间,无论政权、政体、执政者更替,从军队、裁判所、执法者到审判官,一切国家力量对牧师、魔法师、蒸汽傀儡师、占星术士、数理学士五种职业予以特赦,即国家行为禁止对上述职业进行任何伤害,五种职业的管理、评定、迁徙乃至审判工作由相应公会和学会进行。

    约纳身上穿着的是地位超然的五大公会法袍,在战火中得到豁免,战争对他来说像是发生在身边的舞台剧,——实际上自十二年前考核通过的那一天起,整个世界都成了舞台剧,——这让他在走出占星术塔的时候,总有点空虚和烦躁。

    约纳一天又一天走过红土平原荒芜的路径,看到那么多面目灰暗的人在路上行走,有的从战乱之地逃离,有的抱着渺茫的希望走向故乡,有的扛起草叉参加农夫自卫队,有的做点小买卖趁乱发财,有的彻底抛弃希望迈着麻木的脚步,有的随时握紧斗篷下的刀。

    约纳常在不久之后见到他们中的一些人,倒在路边,靠着残垣,抱着行囊,握着弯刀,眼睛望向天空,体温渐渐冰冷,他们死于瘟疫、侵略者的骑枪还是饥民的牙齿,没人知道,只是第二天约纳路过的时候,他们会被剥光,瘦骨嶙峋的尸体旁徘徊着几只因肥胖而缺乏食欲的郊狼。

    约纳看到母亲抱着孩子哭泣,看到老人面对翻滚着不知名肉块的锅子哭泣,看到女人哭泣,女人身上的男人光着下身,上半身穿着铮亮的地行龙骑士制式胸铠。那么多的眼泪让他头疼,母亲、老人、女人和骑士看到他身上法袍时惊恐敬畏的眼神又让他有点反胃。

    最后一次去往皇家及圣公会图书馆的路上,约纳远远看到地平线上高耸入云的红石堡冒着滚滚浓烟,下午四点钟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指向红石堡方向,他机械地迈动脚步。

    两个月内,约纳一次一次由城墙边五大职业工会把守的小门进入,看到滚石如雨落下,沸油浇在皮肤上吱吱作响,地行龙的步伐震动大地,纹章大盾的缝隙里利箭一闪,出现在城上守兵的脖颈间。城破之日终于到来,尽管对这一刻早有预感,约纳望着浓烟滚滚的红石堡,仍感到内心还是有一丝震动。

    他踏着红色条石甬路由正门进入红石堡,五十尺高的巨大城门坍塌了一扇,敌军的军靴在依然燃着小火苗的城门上践踏而过,尸体被堆放在道边,地行龙传令兵举着血污的旗帜四处奔跑,中央大道过半的建筑正在燃烧,入侵者军官挥舞皮鞭指挥幸存的红石堡居民抬起尸体丢进燃烧的建筑中,幸存者多半是市民,敌军已经屠杀并洗劫了红石堡的贵族和商人。

    约纳觉得自己陷入一种奇怪的状态,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是水晶球里的幻象,血与火被隔绝在水晶后面,他麻木地扫视着红石堡,在侵略者士兵鞠躬致意的时候微微点头还礼,甚至没忘记开启了腰带上调节气温的星阵。

    经皇宫转向图书馆方向,约纳看到皇宫前广场上跪着二、三百名被俘的士兵,每名浴血的士兵背后都有手执钢斧的敌国执法者,一个军官模样的地行龙骑士手执佩刀在高声喊着什么,上千名市民被驱赶而来,围拢在四周。军官举起刀,鲜血流下,这些最后的亲卫队员战时流血都已把自己的靴子灌满。广场上幸存的市民们哭伏于地,敌国士兵仿佛在大笑,离得太远,约纳什么也听不见。

    转过街角,约纳忽然心头一颤,仿佛有什么遥远而神秘的东西从意识底部浮现出来,他停下脚步,尽力想抓住这个想法的尾巴。一行潦草的圆体字隐隐约约出现在眼前:“10月5日,太阳被利剑刺穿,他们聚集在一起,看不到彼此,只能看到天空和脚跟。”

    约纳麻木的神经仿佛被大锤猛烈地敲动了,眼前的一切不再是水晶球里的幻想,水晶砰然碎裂,记忆的碎片刺痛他的眼球。他如此震惊,以至于脚下一软,差点坐倒在街头斑斑点点的血污中。

    他僵硬着脖颈扭头去看天空,下午四点半的太阳斜挂在天边,温格三世女王陛下寝宫最高的那座尖塔,正好像一把利剑,将太阳切成两半。

    他又扭头去看前广场,隐约听见自己的颈椎发出艰涩的咯咯声。广场上趴满了无头的尸体,二百多个守卫者的头颅散落其间,有的头颅仰望着天空,有的头颅跌在行刑者脚下,无焦点的眼球凝望着屠杀者泥泞的战靴。

    “那本书!”约纳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呢喃道。下一刻,他在街道横七竖八的尸体之间发足狂奔,深蓝色法袍飞扬在充满血腥味的空气中。

    他来晚了。皇家与圣公会图书馆已被旁边瓦爵府的火灾引燃,由西侧开始燃起大火,几个士兵抬着敞口的木箱走出门来,箱子装满图书馆的银质花瓶和烛台。约纳弯腰在图书馆门口,呼哧呼哧大口喘气,他抬头看了看熊熊大火,由于温控星阵的作用,他能感觉热浪逼人,却一丁点汗都没出。

    西侧小礼拜堂旁边教会藏书室角落的小书架上摆着一本黑色封面的大书,他必须要得到那本书!现在图书馆已经被火焰席卷,约纳焦急地打了几个转,将法袍的兜帽扣在头上,没有理会背后士兵的惊呼,把牙一咬,快步走入图书馆。

    一串串火流自天顶倾斜而下,精美的壁画扭曲剥落,文字与绘画之神席拉的黄铜雕像渐渐融化,不断蜷曲。一根着火的立柱倒塌在教会藏书室门前,里面搁置在木架上的羊皮纸卷轴变成一个个耀眼的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