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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骤然现身的是一男一女,皆头戴幂篱身穿黑衣,看不清长相。

    女人嗓子微哑,看着床上已经没有生气的美人发出一声赞叹,“多好的皮囊啊,比起九重天的也不输分毫,怎么如此不知珍惜呢。”

    男的恭敬道:“人已经死了,这一身皮肉可尽归主人所有了。”

    女人坐在床边,枯皱的手轻轻拂过那张白皙的面颊,爱不释手,“那姓傅的男人年纪虽小,本事却大得很,弄死他可费了我不少力气。若非现在情况特殊不能动用法力杀人以免被发现踪迹,我早就直接把这皮囊取过来了,哪里需要先搞姓傅的,再叫她自己苦死了之后动手这么麻烦。”

    男的道:“虽然是麻烦了些,但胜在安全,不会叫人发现。”

    女人笑了笑,抬起手对准了绿袖,淡淡的粉色轻烟徐徐没入她的掌心,床上的美人却转眼成了一具枯骨。

    “成了,记得斩草除根吃了她的魂儿,”女人摘下头上幂篱,坐在妆台前对镜细瞧,已然是绿袖的好模样,“至于这具骨头……不好处理,扔到山里去吧。”

    男人应声收了绿袖的魂魄,又跪地欢喜,“恭喜主人重获新生,得此倾城容颜。”

    女人抿嘴一笑,温声道:“说恭喜还早,你去东山林一趟探探传言里的树灵。等得到了树灵心脏,才算是彻头彻尾。”

    她盯着妆镜,红唇轻启,“如今风声正紧,九重天和魔界都还四处盯着,小心行事,别让旁人察觉了。”

    男人回道:“是。”

    第42章

    一段对话后屋里安静下来, 便显得外面男男女女的喧嚷声便更大了些。

    宁杳站在小屏风前,看着梳妆台边的女人,眉间露出一抹怪异之色。

    而扶琂眯了眯眼, 也多有审视。能叫九重天和魔界两处都一起盯着的, 与其相关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小事, 莫说几百年, 即便是追溯到千年前亦是屈指可数。他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骤然冷了冷视线, 牵着宁杳的手也不由微微紧了紧力道。

    “这样子好极了, ”女人轻抚发髻, 眼尾轻挑,慢慢摆出和绿袖一般的温婉和雅, “无论怎么看都与我天生相合,绝佳的皮囊这些年却用在一个木头身上,也真是白瞎。老天不公啊, 总莫名其妙格外优待一些人。”

    男人附和了一声,转头又问道:“属下打算即刻启程前往东山林, 不过……接下来主人到底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女人捋过一缕长发,手执玉梳,“自然是小心蛰伏, 再顺便在凡人界好好儿的逍遥快活过一世了,这满风楼里叫人中意的小郎君可不少。”

    言罢, 她又笑了两声,“至于之后嘛, 等取了树灵心脏, 咱们再回魔界去,到时候别说一个年轻的玉淩昭了, 就是九重天上的也多半认不出我来。再然后嘛,就该想些法子好好修炼了,等着……”

    男人不解,“等着什么?”

    女人啪的一声放下玉梳,樱唇微张,声音低下了两分。

    宁杳没听清楚,再要往前凑一凑,倏忽之间光影突变,方才置身的香闺小阁便成了遮天蔽日的深山林木。

    绿袖的白骨被男人随意地扔在半青半黄的簇簇野草里,顶上斑驳的阳光落在身上,四周有虫鸣鸟叫,草叶窸窣,很安宁却又有些沉闷的荒凉。

    接下来就没什么可看的了,她将要在这里待上几百年,直到河都傅家的傅二公子上山。

    宁杳听着枝头上雀鸟啁啾,挪了挪步子,和树灵心脏连在一起,那个女人是绫冬无疑了,难怪余青白会把绿袖的骨头认成绫冬,因为绫冬的一身皮肉样貌本就是绿袖的,能不熟悉吗。

    她阖了阖眼帘,掩去目中的些许复杂,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在想什么?”

    宁杳回神,摇了摇头。

    扶琂也不追问,“已经差不多了,是再待一会儿还是离开?”

    “走吧,”宁杳拉住他的手,“再待下去也看不到了什么了。”

    两人准备离开白骨的记忆,前方荒草间的白骨骤然迸发出一阵红光,浓雾四起,在黑漆漆的一片里显出个张牙舞爪的鬼影来,下一瞬直冲宁杳而来。

    四周兼有阴风大起,掀涌着散开的浓雾,暗阴阴的铺天盖地,不过转瞬,她就连近在咫尺的杨树都看不清楚,方才还挨在身边的扶琂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宁杳惊了一下,看现在的情况,这定然是特意布下为防有人窥探记忆的,那女人好生周全,竟在绿袖的骨头里还悄然留下了暗手。

    断枝残叶在风中四处狂舞,碎石砸得啪啦啪啦响,宁杳两只眼不好睁开,连呼吸在疾风之中也有些不畅,直到艰难地抬起袖子挡住脸才勉强缓了一口气。

    这么一会儿,鬼影已经到了蹿到了她面前,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牙利齿。

    宁杳一边抵着风,一边习惯性地摸向挂在腰间的乾坤袋准备掏刀子,只是风吹得裙衫乱飞,摸索了半天也没碰到地方。

    阴风刮在脸上好比道道利刃刻骨划过,眼看那桀桀阴笑的鬼影只离了自己几寸远,马上就要被一口吐下,她定了定神,面无表情深吸了一口气。

    论吃,她还从来没有输过谁,今天就让她来教教这小东西,给它好好上一课。

    虽然有点儿不好下口,但要命的关键时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宁杳蓄力一掌正正拍过,两只手死死抓着鬼影,闭眼、张嘴、咬下,又狠又快一气呵成。

    她还没来得及感觉这鬼影子是个什么味道,眉心一凉,恰在此时,往脑子里涌进了一股干净的灵力将浓雾驱散。

    狂风和鬼影的阴笑也消失不见了,只是耳边有轻轻的吸气声。

    宁杳愣了愣,下意识睁开眼,入目的却是黑色的长发和一截垂落的雪白长缎。嘴里泛起点点腥味儿,她不禁动了动舌尖在咬住的地方来回轻轻舔了舔,这个味道好像是……血?

    扶琂喉间闷哼一声,“杳杳……”

    声音近在耳边,宁杳松开死死咬住的嘴,埋在他肩头脖颈间眨眨眼睛轻轻啊了一声。

    扶琂徐徐吐出一口气,掌心扣在她后脑勺上,侧了侧头下巴顺势抵在乌发间,“醒了吗?没事吧?”

    宁杳放空了片晌才惊醒过来,撒开手要往后退,却发现腰间被人紧紧箍着,根本动弹不得。她目光落在扶琂脖颈处出血的牙印子上,有点儿尴尬,眼神飘忽,“前辈,怎么是你啊?”

    “有人下了幻术,才叫你错了眼,”扶琂抱着人离开白骨,出了房门落在屋檐下,这才松开她,指尖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血印子,似笑非笑道:“这一口下来可真没留情,就是不知道味道合不合杳杳的心意。”

    宁杳:“……”他在说什么?这有什么合不合心意的。

    “前辈,实在对不住。”

    扶琂:“你这一句对不住是不是也太过寒碜了。”

    宁杳理亏,往乾坤袋里摸出个灵药瓶来,“那……擦擦药?”

    扶琂笑着没有说话,一手接过灵药瓶,一手牵着她暂住的回客房去。

    从傅二公子的东院回客房有挺长的一段路,等到了地方又各自收拾完,中夜子时也过了。

    屋里灭了灯,宁杳半天没睡着,扯出被子趴在床边,掀起帐子看向不远处小榻上的人影,她支了支头,咬了咬自己的手指。

    蹙眉吱了一声,哎哟,这一口咬下来还真挺疼的。

    宁杳放下手曲着双臂,半阖了眼,伴着窗外淅淅沥沥不停的雨声睡去。

    ……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映照着屹立在雨中的屋舍殿宇。

    九华灯盏盏晕黄透过摇摇晃晃的红罗软帐,落在正亲热的两人身上。

    不知突然怎么了,女人微张红唇中断断续续的婉转轻吟戛然而止,半眯着的眼也立时睁开来,一双含水的美目直直望着帐顶。

    男人讨好地吻了吻她的下巴,“主人?”

    女人软了软身子,笑道:“有人动了绿袖的骨头。”

    男人:“什么?”

    这男人深陷沉迷根本不带脑子,哪里还晓得什么绿袖青袖。

    女人嘁了一声,没有说话,隐在枕被间的唇角高高扬起,能触动她布在绿袖骨中的禁术,只有记忆截取之法,除了那两个人外又还能有谁。

    杳杳啊,看来大约用不了多少时候,我们又要见面了。

    ……

    细雨一夜未停,翌日还是个阴雨天。

    傅家的侍女甚为周到,早早就端了准备好的洗漱用水和丰盛的吃食来,宁杳咬着包子,往扶琂脖子上瞥了瞥,等吃完了最后一个才拉着罩在头上的斗篷兜帽和他一道又往东院去找宁楹。

    经了昨晚一夜,在绿袖和宁楹的同心协力下,傅二公子的气色明显好了不少,傅夫人合着双手嘴里直道佛祖保佑,阿弥陀佛。

    这里其实没宁杳什么事,她和宁楹说了两句就又回了客房。

    他们在傅家又停留了三日,在第四天傅二公子终于醒来。

    傅安琮久未动过的眼帘轻颤,适应了一会儿光线才缓缓睁开眼来,入目的骷髅头险些吓得他刚回来的魂儿差点又飞了。

    “傅郎,你醒了……”温柔似水的女声不知从何处而来。

    “琮儿!”傅夫人伏在床沿上喜极而泣。

    傅安琮猛地咳了咳,瞠目愕然,苍白的脸上全然是未散去的惊骇,盯着身上的骷髅,“母、母亲……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几日下来傅夫人对绿袖的惧怕已然散去不少,今又见儿子醒来,心里便更是只剩下感激了,她叫人扶着绿袖的骨头从床上下来,方耐心地将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情一一细说了。

    傅安琮听罢甚觉不可思议,但见母亲言之凿凿,大嫂连声附和,再怎么不信也信了。他自小礼数周全,虽说看着一架骷髅骨走来走去心中还是惊惧不已,却也强迫自己死死压下,起身来道谢,只是声音难免发抖,“多、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绿袖想上去又怕吓着他,摇了摇头。

    傅安琮咽了咽口水,又转向宁楹宁杳几个拜谢。

    “如今二公子已然无碍,事情了了,我等也该就此告辞了。”宁楹惦记着伏魔大典,不打算再在河都浪费时间。

    傅夫人心里有些算盘,闻言正想挽留,宁杳先一步开口道:“姐姐,也不必这么着急啊,咱们好歹喝一杯傅二公子的喜酒再走。”

    傅夫人变了变脸色,她感激绿袖不假,但真要叫她儿子跟对方拜堂成亲,却也无论如何接受不了,含糊回道:“这、这一时半会儿怕是不能成,挑不出个合适的黄道吉日。”

    宁楹也看出来傅夫人的推脱与不愿,当下便有些不悦。

    既不想应绿袖拜堂成亲之言,当日怎么不直言拒绝说个清楚,现在人家费心费力把你儿子救回来了,就想反悔了?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说句实话,傅安琮能完好醒来,她并没帮上多少忙,这几日完全是靠绿袖夜以继日温养照料。改命不是件简单的小事,绿袖此次耗损颇大,这具骨头估计在人世间也撑不了多久了。

    宁楹想到这里也不提离开了,说道:“择日不如撞日,傅夫人,不如就今天吧。我算了算,也是个不错的好日子,晚上就等着讨一杯喜酒,沾些喜气了。”

    傅二公子听得一头雾水,他捂着嘴咳喘两声,问傅夫人道:“母亲,什么喜酒?”

    傅夫人攥着手里的帕子不吭声儿,还是一边的王轻跟傅二公子说了个清楚明白。傅二公子沉默良久,他看向立在桌边的白骨,手心都汗津津的,心口也发慌得厉害。

    娶一架白骨,拜堂成亲,这确实超出他的认知了。

    傅安琮面白如雪,看起来比桌上宣纸还要单薄。

    傅夫人见此,心疼道:“琮儿,这事实在强人所难,我们再想法子回报绿袖姑娘就是了,不一定非得娶她。”

    绿袖失望地垂下头,床上的傅安琮吐出一口浊气,紧掐着自己的手说道:“母亲,人贵在知礼守信,既然有言在先,又岂有推脱之理?便如宁姑娘所言,定在今晚,还劳烦嫂嫂帮忙操办。”

    绿袖抬起头很惊讶,宁杳也多看了傅二公子一眼。

    傅夫人欲言又止,但他知道小儿子向来主意大,自己拿定的事谁也劝不得,扭头僵着脸也不好再说。

    和一具白骨拜堂成亲听起来可比结冥婚还惊世骇俗些,这事儿不好外传,自然一切从简,连宾客和酒席也省了,只寻两套喜服布置出了个喜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