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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9节
    中秋节上第一次面圣,皇帝说出这样的话。如瑾起初以为大约是庆贵妃之流的中伤,才让她有了“厉害”之名,并没放在心上。可此时此刻,再次想起,她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皇帝,该不会早就注意到了她?

    襄国侯府涉晋王事,皇帝留神关注是必然的,那么在关注蓝泽的时候偶然发现他内宅里的事,也并不奇怪了。如瑾又想起瞒着父亲当街变卖晋王宅家当的事,越发冷汗直冒。她疏忽了,连长平王都能往她内寝里留纸条,皇帝想知道一点真相难道不是很容易吗!

    她仔细回忆自己进京后的所作所为,即便都在内宅里打转,可若说出去也是令人侧目的举动。压制东府,跟父亲动刀子,偷偷变卖内务府置办的东西,还有对付姨娘婶娘,丫鬟婆子,乃至在府外养护卫……桩桩件件,可都不是深闺贤淑女子该做的事。

    而宫里这位至尊,偏偏有时会对出格的女子青眼有加,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如瑾忽然恐惧起来,不知道自己做过的事被皇帝知道了多少,尤其是与长平王几次私下相见,皇帝又知不知道?

    从凤音殿到院门外的短短几步路,她走得滞重艰难,腿上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到了门外,额角已经淌下大颗大颗的汗珠。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吉祥忙掏帕子给她擦面,一面扶着她站在墙边歇息,“都九月半了,日头再毒天气也不那么热了,您怎么一头一脸的汗。可别站在树荫里,受了风反而不好,且在这里慢慢落汗吧。”

    “我没事。”如瑾自己接过帕子,三两下擦干了头脸,靠了红墙平复心跳,脑中飞速回忆着以前,也飞速想着以后。

    甬路上静静的,平整笔直的青灰石砖地上零星躺着几片落叶。今年秋天来得晚,往年在这个时候,漫天满地都是枯黄褐红的叶子,在风里刷拉拉的响。这是她曾经赴死的季节。

    她抬头看看京城湛蓝高远的天空,被宫中道道红墙分割成一块一块,碧金的琉璃瓦晃得她眼睛发疼。

    可不能再重蹈覆辙了,该小心些才是啊!

    萧充衣是和张六娘一起出来的,两人之间显然没有什么话题可聊,到了宫门就分道扬镳,萧充衣带了侍女步行向左,张六娘则朝右侧停车的地方走来。

    如瑾看着萧充衣窈窕的背影缓缓而去,不顾张六娘诧异的目光,追过去叫住了她,“萧充衣,借一步说话?”

    萧充衣闻声回头,步摇的垂银流苏划出美好璀璨的弧线,她正好站在下风口,未曾说话,先举帕掩住了口鼻,只用目光询问如瑾的来意。

    如瑾含笑看着她,再次说:“烦请借一步说话,只有你我二人。”

    吉祥便自主退开了几步。跟着萧充衣的丫鬟抬眼看向主子。萧充衣眼波流转,想了一想,点头,示意丫鬟退后。那丫鬟便低着头走到吉祥身边,如瑾微微偏头,吉祥又拉着那丫鬟再退几步。

    张六娘带着人,站在车边远远看着。

    前方是笔直伸长的甬路,两侧连绵无际的红墙直直通向远方,路的尽头是模糊的,像谁也看不清的未来。萧充衣浅绛色的衣裙在风里飘起,满身珠玉在日光之下莹莹闪烁,贵气逼人。她的眼睛却比珠玉还要明亮,乌黑的,光华夺目。看着如瑾时,她毫不掩饰眼中的戒备。

    如瑾静静回视她,轻声说:“小心你的侍女。”

    萧充衣慢慢眨了一下眼睛,戒备更甚。

    如瑾说:“我与你一面之缘,彼此身份更无利害之争,害你是没有必要的,所以这只是善意的提醒。你不用问我是怎么知道她不妥当的,我也不会告诉你,而且我知道的并不多,她背后是谁需要你自己仔细查看。该怎么做,你是聪明人,不用我教了。”

    萧充衣微微皱了眉,缓缓说:“你与我长得很像,这一点……”

    “这一点对我的损害更甚于你。”如瑾很快接过话头,坦言道,“但让你消失并不能解决问题,没有你也许还会有其他人,反而你地位稳固了,我的忐忑才会消减。许多事只可意会,充衣自己慢慢体悟便是。在希望你步步向前这件事上,我和你想法一致。”

    萧充衣若有所思,琉璃美目紧紧盯着如瑾。

    如瑾话已说完,微微欠身,告辞离去。张六娘等在车边笑说:“妹妹倒与萧充衣投缘。”

    如瑾歉然笑笑:“让姐姐久等。我最近钻研绣活,适才见她的帕子上有种针法以前没见过,特意问一问。”

    张六娘没再追问,只说:“咱们回家吧?”

    “嗯。”如瑾在吉祥的搀扶下走进车里,坐定了掀帘回头张望,还能看见萧充衣静静站在原地,扬着脸看向这边。她的侍女垂头候在一旁,仿佛丹顶鹤身边站了一只鹌鹑。

    如瑾放了车帘子闭目养神。萧充衣是性子张扬,但并非跋扈,而且很有些聪明头脑,前世时一路从底层走到贵人之位,若非心腹侍女反水指证,还能活得更长,走得更远。那侍女是跟着她从清和署出来的,情意自非旁人可比,所以咬起人来才会更致命。不管是出于对自身和长平王府的保护,还是同命相怜,如瑾都愿意给她这个提醒。

    希望她能因此留神。

    凤音殿里皇帝还没有走,正品尝皇后亲手做的银耳雪梨甜汤。皇后在一旁陪坐,一面将桌上的绣品收起来。皇上抬眼看看,瞄着那条绣了并蒂莲的帕子说:“这似乎不是你的手艺。”

    皇后拿起那帕子慢慢叠,“皇上好眼力。您觉得这绣活怎么样?”

    皇帝随便瞅了瞅,说:“还好,针工局又来了好绣娘么?”

    皇后笑了:“皇上,这是萧充衣的手艺,不是绣娘的。”

    皇帝就低头看自己腰间的龙纹囊袋,微有疑惑,“是么。”

    皇后掩帕而笑,将桌上一堆绣活全都扫进了匣子里交给侍女,起来给皇帝端点心:“您戴了这些天萧充衣的东西,倒认不出她的绣工来了。”

    皇帝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是很感兴趣,没接话,喝了几口汤就撂下了,点心也不曾吃,让沏茶来,然后脱了鞋倚在迎枕上歪着养神。皇后亲手倒茶,隔着榻桌陪坐对面,过了一会笑笑说:“皇上来得巧,正好萧充衣和老七侧妃碰到一起了,不知您看见没有,她们站在一起,倒真像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看着就有趣呢。”

    一边说,皇后一边打量皇帝的神色。

    皇帝眯着眼睛半梦半醒,久久才“嗯”了一声。

    皇后停了一会又说,“只可惜蓝氏那么个好模样孩子,倒有不得人心的毛病,这屋里开窗散了半日,还有股子呛人的味儿。赶明儿臣妾让太医去给她好好瞧瞧,看能治好不,否则真是委屈了老七。要不是寂明大法师保媒,说什么咱们皇家也不要这样的姑娘嫁进来。”

    皇帝呼吸渐渐均匀,似是睡着了。皇后看了看他,住了口。

    等皇帝午睡起来走了,秋葵近前来禀,说蓝侧妃和萧充衣在宫门前说了一会话。“说的什么?”皇后问。秋葵摇头不知,禀说当时两人离人很远。

    皇后沉吟:“不管她们说了什么,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皇上的态度。”

    “娘娘看出什么来了?”

    皇后脸色并不好看,半晌才说:“皇上日理万机,最近为了旱情更是殚精竭虑,云美人前日崴伤了脚他都没在意,却还知道蓝氏的毛病快要好了这等微末小事!”

    秋葵被主子阴沉的语气吓到,想了想,迟疑的说:“蓝侧妃有疾而嫁进王府,传出去总是给皇家抹黑,皇上稍微留意一下也是常情……而且蓝侧妃这毛病,宫里知道的人越来越多了,说不定是哪个无意间提起一句半句,皇上才知道的,未必是刻意留心。”

    “若真是这样才好。”皇后回忆如瑾捡香料的那会,皇帝沉沉盯着她的态度,心里不大自在。

    当时的皇帝面无表情,寻常人看不出他是什么意思,皇后也看不出。可是夫妻二十几年的相处,直觉上皇后还是觉得不对劲。越是想不清这不对劲源于何处,就越是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