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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
    店铺关门,易柏立在一墙之隔的门外,抬手拨动了那串每天迎着朝阳等待客人的冰晶风铃。

    脆弱的风铃碎了一地。

    位面穿梭启动,碳基人类的身体承受不住,轻而易举地被搅碎在了位面虚空里,从此消失,无影无踪。

    就好像,世界上,从来没有存在过钟悠悠这个人。

    而后眼前一黑,失去意识,感觉有温软的指尖蹭过,轻手轻脚地替自己擦脸,关切嘀咕地想要查看自己是否受伤。

    笑得心虚又可爱,举着一把员工餐券,说着超级好吃,能不能换来帮忙洗碗,再更加心虚地小声补充,说不是一两个碗,是很多很多的碗。

    着着急急地去换药,蹲

    在那里,裙裾落地,像朵小蘑菇,塞完药罐塞大米,念念叨叨地想把位面工资盒的每一个缝隙塞满。

    泡在浴桶里,累得睡着了,乌发落肩,皮肤白皙,一晃而过。

    急匆匆穿衣出来,长发微湿,乖乖仰着脸,等清水自动扑面洗脸。

    而后整间店,连同小树人,和钟悠悠一起,被道行高深的李道长给毁得灰飞烟灭。

    又是眼前一黑,睁开眼,自己忙忙碌碌地换什么安神木清音咒的床,抱着浴桶求加热水温。

    然后整间店,连同小树人,连同灰烬鸟,被金丹期的长老一剑斩落,魂飞魄散。

    第二重幻境里,易柏所有亲人死亡的细节,所有眼神,所有对话,在八十一次的轮回里,丝毫不差,栩栩如生。

    每一次,每一次,死亡的顺序,死亡的原因,死亡的场景,都是一模一样的。

    因为这都是真的,是真实发生过的,是回忆在不断重演。

    并没有给易柏留下任何想象的余地。

    而现在,在第三重环境里,钟悠悠亲眼见证了自己的一百零八种死亡方式。

    无一重复,因为她并没有真正在易柏面前死去过。

    第一重幻境,是毁掉他惦记守护的养老院。

    但是养老院的幻境,在最外圈就碎掉了,因为那并不是独属于易柏的。

    他选择背负起那里,是因为程医生曾尽心尽力地救过他的外婆。

    但末世里的养老院,那并不是属于易柏的珍贵和美好。

    第二重幻境,是反复失去他的亲人。

    因为这些,都是独属于易柏的珍贵和美好。

    是他一个人的爸爸妈妈,一个人的爷爷奶奶,一个人的外公外婆。

    是他一个人的回忆。

    但他还记得,这些不过是重演,因为所有的亲人,他早就已经全部失去了。

    而第三重幻境,是毁掉他正在拥有的珍贵与美好。

    钟悠悠站在幻境外面,飘在易柏身边,摸到了他存在心底里,珍藏的那些他认为美好的片段回忆。

    当她再次惨死在新的死亡方式之下时,第三重幻境也松动了。

    这一次,钟悠悠是被胎心石影响。

    整间火锅店,活泼鸣叫的小灰烬鸟,翠绿光芒流转不休的小树人,还有易柏珍藏心底的钟悠悠,慢慢地

    僵硬、石化,最终一起,风化消散在了空气中。

    但胎心石出现在了这次的死亡方式里。

    它露出的那一刻,就像是提醒了易柏,他是来干什么的。

    整个第三重幻境,瞬间全碎了。

    易柏终于站到了胎心石的面前,他和钟悠悠都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这稍稍松了一口气的那一刻,整个石林的正中央,三重幻境混杂在一起,将易柏再次裹进了混沌的浓雾里。

    再没有什么层层叠加的递进了,程医生刚刚惨死,钟悠悠就灰飞烟灭。

    也没有什么真实与幻想了,易柏的父母崴着脚,落入了疯狂生长的巨木林之中,陷入了重重的异兽包围,惨死当场。

    总是甜甜笑着站在玻璃墙后的钟悠悠,被爬上墙面的虫群吞噬,被从脚面到身体,一块一块被蚕食。

    ……

    钟悠悠这回没能进去,她焦急地立在幻境之外,眼睁睁地看着整个石林从地面掀起,形成灰色浓雾卷了过去,将易柏团团裹住。

    原来石林的灰色石头路面,也是幻象。

    难怪系统一再说,胎心石的存在,导致石林边界和原始位面发生交融,对原住民造成了巨大的杀伤。

    千百年来,不知多少刚开神智的原始人,茫茫然踏入了这片秘境石林与真实山林交融的边界,结果被幻境困住。

    他们没有位面保护,石林下方,尸首无数。

    完全不知道易柏此刻在中心幻境里如何了的钟悠悠,心急如焚,可不管她怎么大声喊,易柏都听不见。

    直到她身周,空气开始迅速干燥。

    水汽疯狂地从石林四周汇集到胎心石上方,落入易柏手中,一个巨大的水团成型,拉伸,形成了一把流动的水刃。

    而后,这千百年来,这个原始位面里,所有迷失心智、迷途归路的尸骨,从石林扎根的土壤中,激起了漫天血雾,融进了易柏手边的水刃中。

    石林中的温度也开始急剧下降。

    狭长的水刃,夹杂着万千不甘埋骨此处的魂血,最终凝成了一把纹着无数血线的冰刀巨刃。

    挟霜带雪,斩向了唤起无数人痛苦回忆,囚禁无数人性命灵魂的循环困境。

    一刀破幻。

    所有的人,和所有的回忆,逝去的,活着的,真实的,

    幻想的,都成了虚无的碎片,如雪花般在风中飘飞消散。

    保护胎心石的石林幻境,轰然坍塌。

    仍旧握着那把带血冰刀的易柏,站在凛冽的寒霜冻雾中,回头望了钟悠悠一眼。

    仿佛在确认她是不是还活着。

    又或者确认眼前这一切、眼前的这个她,是不是真实的。

    钟悠悠不知道易柏是否清醒了,他的眼睛都还是通红的,带着杀意,浑身笼罩着往常重伤失控时才会冒出的白霜冻雾。

    她已经冲进了石林里。

    她想抬手去握易柏,跟他说幻境里一切都是假的,可她哽咽得又说不出话来。

    也心疼内疚得说不出话来。

    那幻境里并不都是假的,起码易柏背着外婆走过的那许多个轮回,全都是真的。

    可她什么也没来得及说了。

    易柏微微倾身过来。

    钟悠悠似乎又闻到了初见易柏那一天的味道。

    那是寒冬腊月,清晨醒来,推开窗后,看到的银装素裹,吸进去的那一口严冬冷雪。

    易柏抬手,用手背抹掉了钟悠悠白皙脸颊上沾染到的一丝血迹。

    他手背凉得像是冰窖里冻出来的。

    但钟悠悠也并不真正觉得冷。

    但钟悠悠脸上,也不光是蹭到了飞溅的血雾,她哭得满脸泪痕。

    之前她自己猝不及防进入幻境时,也哭了的。易柏是没明说,拿水系异能给她洗了脸,泪水和清水混着一起带走的。

    但这次,钟悠悠的眼泪,不是被水系异能带走的。

    此刻易柏整个人都是冷的。

    但钟悠悠的脸颊和嘴唇,是温的。

    眼泪是苦的。

    但,吻是甜的。

    第051章

    第五十一章 自愿终身契约的承诺

    易柏冰冷的左手, 用勉强干净的手背, 擦掉了钟悠悠脸颊上沾染的血迹。

    可他泛着白霜的右手, 还一直牢牢握着那把纹着无数人魂血的冰刀巨刃。

    就像是严寒深冬时,普通人若是握得紧了,手会被牢牢粘在冷铁和冰棱上一样,想松都松不开。

    但易柏也不是个普通人, 这把混着千百年来不甘魂魄的冰刀血刃, 是靠着他的水系异能凝聚的,此刻依旧不散,是他还有些恍惚。

    仿佛一脚还踏在刚迈入石林的路面上,一脚又踩在刚破碎的幻境边缘, 令人在真实和虚幻之间摇摆。

    但他倾身低头,吻到的钟悠悠,她的唇是温暖的,是柔软的。

    有哭得通红的眼睛, 满脸是泪痕,明明哽咽得说不出话,却还勉强从嗓子里, 挤出了内疚含糊的声音来。

    易柏听到她反复想说的话, 是一句接着一句的“对不起”。

    对不起, 因为她想回家, 让他困在了这样残忍的幻境里。

    易柏在钟悠悠温软的红唇上,越来越清晰地触到了真实所在。

    这不会是他幻境里的钟悠悠,这是不在他心底回忆里的钟悠悠。

    这是活生生的钟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