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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节
    云笙吓得双腿一软,扶住了桌子才勉强维持住站姿,怎么会这样?朴清然不是给他吃了药吗?

    朴清然的确给云傲喂了安神药,内殿的眼线将这消息告诉了苍鹤,苍鹤放了朴清然的家人,云笙才胆敢举兵造反的。

    可笑的是,多福海没给云傲吃治疗头风的药。这种分开无毒、合起来便致命的小计俩,当初在定国公府时,桑柔就用了一回,因此当怀公公告诉朴清然要给云傲吃安神药时,桑玥立刻就让多福海撤消了云傲所有其它的药物,并灭了殿内的一切熏香。

    “你连亲生父亲都敢杀,你这畜生!简直猪狗不如!”刚从熟睡中醒来的云傲体内还残留了一些药物,是以,他体虚得很,短短几句话仿佛抽空了体内所有的力气,他身形一晃,多福海赶紧搀住他,“皇上,您别动怒,身子要紧。”

    被捉了现行,狡辩已经毫无意义,云笙索性放下伪装,怒火冲天道:“父亲?这么多年你有尽过一天父亲的职责吗?从小到大,你就只喜欢云澈和落霞,对于其他的孩子,你又看了几眼?”

    云傲的浓眉一蹙,云笙紧接着道:“你陪我吃过一顿饭吗?你抱过我一次吗?在你面前,我努力做一个十全十美的儿子,就是为了得到你的重视!但你就像刚刚我对那具尸体的态度一样,淡漠极了!我要证明给你看,也证明给天下人看,我云笙不输给云澈,也不输给云恬!”

    云傲气得几欲晕厥,云笙逮住时机,撒腿就跑,慕容拓一拳轰向他的后背,强大的劲风带着海浪般汹涌的力道将他震飞,撞到了一侧的墙壁,那墙“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蜿蜒细密的口子。

    云笙跌落在地,背骨凹陷,胸腔胀痛,喷出了一大口鲜血,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滚到了一旁的玉玺,不甘啊,都握在了手里,又飞了……

    云傲深吸一口气,按住额头,累极了似的,道:“把他交给太女处置。”

    “是!”外面,已经杀光了三皇子府暗卫的黑衣人迅速入内,将奄奄一息的云笙拖了出去。

    云傲简直目眦欲裂,但他的脑海异常清醒,他对着殿外的黑衣人打了个手势:“启动密军,诛杀叛党。”

    “是!”黑衣人绕过回廊,身形一晃,迈入了一间毫不起眼的小柴房,很快,戏剧化的一幕出现了,明明只有几平米的狭小空间,却一个接一个地窜出了足足五百名铠甲士兵。

    慕容拓冷冽的目光随意扫过,心里毛了片刻,云傲果然是个人物,五百名铠甲勇士只怕是冰山一角,华清宫,不,或者说整个皇宫,冷芸的势力遍布表面,云傲的力量却深入地底。

    他忽然恍惚了一瞬,今晚救下云傲究竟是对还是错?

    密军介入,桑玥这一方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了毕玺和乔微,二人被擒获,送往了刑部大牢,其它参与兵变的也被一道押送过去。但事情并未因此而结束,尚宫局晕了一大片,好坏都在其中,为了辨别乱党,接下来的几日,怀公公怕是有的忙了。

    子归在宫里搜索了一圈,探到了冷芸的行踪,她在摘星楼。

    摘星楼是皇宫最高的建筑,南面有一露天平台,比望月台还要高出三丈。

    无星的夜,独一轮皓月当空。

    伊人盘膝而坐,尘缘中琴声,月皎波澄,似诉尽衷肠,诉一段静好时光。

    那乐声,初闻时,如柳絮轻轻拂过心间,惬意舒柔,又觉不够。侧耳恭听,它突然化作一尺烈焰,炙爱焚情。再凝神聚气,仿佛踏入了时间长河,时光荏苒,岁月蹉跎,美人依旧却情意不复,所剩的不过是年少轻狂、一曲清歌。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慕容拓牵着桑玥的手,二人同时举眸,定定地望着高台上抚琴吟唱的冷芸。

    她一袭白衣,袖口和裙裾彩光潆绕,似偷了漫天的星子,整个人华美亮丽得叫人叹为观止。

    然而,最吸引桑玥目光的不是她的容貌,不是她的穿着,也不是她罕有的典雅妩媚风姿,而是她脸上的一张孔雀面具。

    遮住了颧骨、鼻梁和额头,露出那双即便隔了老远仍璀璨夺目的明眸、那张微勾着美弧的薄唇和光洁俏丽的下颚。

    桑玥弱弱地吸了口凉气,孔雀面具,这几个字眼似乎很熟悉啊。

    云傲本已歇下,突然听到不同寻常的琴音,于是循声踱步而来,当他望向高楼上的那道倩影时,呼吸瞬间就凝滞了……

    一曲作罢,冷芸优雅起身,柔和的目光在云傲满是诧异的脸上停顿了一瞬,浅浅一笑,默念着心里的节奏,扬袖起舞。

    自下方望去,她与月同辉,珍珠般润白的色泽在暗夜天幕中晃出了一道道如梦如梭的疏影。

    桑玥的眉心一震,《凤舞九天》?她震惊的不是冷芸会跳这支舞,而是冷芸居然跳得比冷香凝更波澜壮阔、更气势恢宏,更如光照大地,更似涅槃重生……

    她从未见过这样比烈日更炙热的冷芸,她的舞姿、她的气质徐徐点亮了暗沉如墨的夜空,也渐渐燃烧了冰冷萧瑟的深冬,就连她的灵魂此时都微泛着痛意,似被灼伤了。

    仰头,望尽一世容华,看遍半生错付。

    扬袖,挥洒漫漫情思,拂去夜夜孤苦。

    再折腰,霓裳绕我一生清高,终难掩懊恼成妒。

    ……

    云傲的心遽然一颤,有种灵魂被撕碎的痛苦,他的声线里夹杂了微不可察的颤抖:“冷芸,你给朕下来!”

    “你私自跑出朝阳宫,是想被杀头吗?”

    “朕让你停下,你听见没有?”

    “冷芸,你停下!”

    还没跳完呢,冷芸不理会云傲几乎暴走的情绪,摊开双臂,原地旋转,裙裾如云,霓裳如虹,这一瞬的美,胜似天宫之花的瑰丽,妩媚多姿,窈窕姗姗。

    云傲怒急攻心,双目血红,给身后的护卫打了个手势:“去,把冷……冷芸给朕捉下来!”

    两名护卫郑重地应下:“是!”

    “不许伤她。”

    此话一出,桑玥和慕容拓俱是一惊,尔后交换了一个眼神,还是桑玥率先错开了视线,心里似乎已有了答案。

    但是,摘星楼下十名黑衣人像铜墙铁壁一般死守住台阶,不让任何人突破他们的封锁。

    云傲气得两眼冒金星,唤来了最顶级的枭卫,又是一场厮杀,才冲开了一条血路。

    这回,他干脆自己爬上了摘星楼,一边走,一边喘着粗气,显然,被气得不轻。

    片刻后,他终于抵达了高台,此时的冷芸正好完成了最后一个动作,打了个旋儿,贴上了及腰的雕花玉栏,看着他,甜甜地笑了:“云傲,我美不美?”

    云傲的手紧握成拳,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冷芸!”

    他的肺快要气炸了!气什么?他不知道,他就是气!气得想杀人!

    “你说,再没谁的足,能踩出更飘渺的舞步……”

    “你说,再没谁的手,能奏出更悠扬的仙乐……”

    “你说,再没谁的青丝,能绕你冰冷帝王心!”

    冷芸笑着说完,云傲的心又是一震,若说方才他只是怀疑,现在便是有七分确定了,这些话,他从未对第三个人说过。

    冷芸仿佛很是享受他痛苦不堪的模样,唇齿间流泻出了银铃般的笑声:“你以为在船上艳惊四座的人是谁?你以为和你一夜风流的人是谁?呵呵……二十年了,你折磨了我二十年……”

    一夜风流……二十年……冷芸入宫十八年……

    云傲忍住头痛,迈步朝冷芸走去,他的面目扭曲到了极点,是怒是痛还是其它,不得而知。

    冷芸伸手,迎接着他,笑得莞尔:“云傲……你爱的,究竟是谁?是冷香凝,还是我?”

    云傲怔住了:“……”

    冷芸巧笑嫣然地看着他,眼底写满了深深的憧憬和浓浓的爱意:“说啊,你究竟爱谁?”

    “我……”云傲一步一步,步履沉重地走近冷芸,明明十几步的路程,他却觉得像走了十几年:“冷芸……冷芸!”

    他飞身一扑,可还是晚了一步,他大掌握住的……仅是那一段霓裳!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眸子,眼睁睁地看着她跌入不知何时插满了断竹的平地,看着她完美的身躯被断竹无情地贯穿,血肉裂帛、衣衫破碎、骨骼尽断的声响像一个个锥子来回戳着他的心脏,痛得他肝肠寸断,形神俱灭!

    他死死地、死死地掐住散发着她馥雅幽香的霓裳,热泪不受控制地砸在冰冷的玉栏之上,你狠!冷芸,你真狠!

    冷芸望着高台上痛得直不起身子的人,眼角一热,云傲,下辈子,你可别再认错了……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七十二章】有喜,幸福

    章节名:第七十二章有喜,幸福

    桑玥靠着慕容拓的胸膛,静静打量着冷芸死不瞑目的惨状。

    她大抵已猜出了七八分,那日水调歌头,艳惊四座,让云傲、荀义朗、姚俊明等人眼前一亮的不是冷香凝,而是冷芸。或许,他们二人在酒醉过后也发生了点儿什么。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让云傲一见钟情的是冷芸,但两年夫妻生活,冷香凝已深入了云傲的心。毕竟那么温柔善良的女子,世间哪个男子不爱?冷香凝没有心机城府,没有阴谋诡计,只有满腔对云傲的爱意和占有,云傲即便忘不了那一晚的冷芸,也绝对不能不爱冷香凝。

    冷芸倒是厉害,知道东窗事发,她难逃一死,她不好过,便也不让云傲好过。云傲的痛苦,一半来自对冷芸的心动和愧疚,一半则是出于错认的挫败感。冷芸把云傲的心里揣度得死死的,愣是用这种变态的方式逼云傲记住她一辈子、懊恼自己一辈子。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冷芸最大的兴趣就是折磨人,生前折磨冷香凝,死后折磨云傲。这一切都是谁的错呢?云傲的,冷芸的,独独冷香凝最是无辜。他们两个互相倾轧二十载,冷香凝成了最大的牺牲品。好在冷香凝尝尽了离别凄苦,却也收获了一分旷世幸福,她的下半辈子,将会在和美甜蜜中安然地度过。

    闻讯赶来的朴清然神色匆匆地来到桑玥身边,远远地看了一眼被断竹刺得血肉模糊的冷芸,心里一阵恶寒,柳眉蹙了起来,再抬头,眺望着因痛苦而趴在栏杆上浑身颤抖的云傲,她小声道:“玥儿,皇上他……”

    她不是傻子,那天籁之音、那飘渺舞步,比她的强了太多。

    桑玥云淡风轻道:“做好你自己的本分,不要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你照样是受尽帝王恩宠的皇后。”

    朴清然似是不信:“瞧皇上的样子,对冷芸……他们从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云傲是个痴情的性子,对于这一点她深信不疑,他能够心装冷香凝,一装就是十八年,万一他也爱冷芸的话,会不会也把冷芸记住十八年?

    “玥儿,我……”

    “你记住,他是皇帝,悔恨不属于他。”就好比,云傲再爱冷香凝,也不曾对于自己当初撇下她独自回大周,结果造成她“死亡”一事表露过丝毫愧疚。他许了冷香凝一生一世专宠她一人的诺言,可冷香凝回宫后看见他妻妾无数、儿女成群,他对此道过谦吗?他承认过自己背信弃义了吗?他可以用余下的时光缅怀冷芸,但他不会因此而疏离冷香凝。更何况,他对冷香凝的爱,也是真的。

    朴清然松了口气,说实在的,她内心仿佛并不希望云傲下半辈子活在痛苦中。对于今晚给云傲灌安神药,她也是逼不得已,她万万没想到云笙会策动谋反,早知如此,她说什么也不会受苍鹤的威胁了。这件事,她要不要向桑玥坦白呢?

    慕容拓垂眸,发现桑玥的脸上甚为苍白,眉宇间皆是疲倦之色,折腾大半夜,她定然是累了。

    “回去吧。”

    “再等等。”

    大约半个时辰后,云傲下了摘星楼,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他已恢复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之态,面色清冷道:“把冷芸的尸体运回朝阳宫,以……贵妃礼制下葬。”

    朴清然行至他身旁,关切地道:“你没事吧?”

    云傲轻轻握住朴清然的手,余光瞟向冷芸的尸体,忍住灵魂碎裂的剧痛,和蔼地道:“香凝穿得太单薄了,早些回宫歇息吧。”

    “那你呢?”

    “我还有许多奏折要批阅。”实际上,他想去看看庆阳,那个被他冷落了许多年的女儿。

    庆阳公主被软禁多日,骤然听闻了母妃坠楼的消息,用匕首抵住脖子一路冲破侍卫的阻拦,来到了现场。

    此时的冷芸已被两名太监抬出了斑驳的断竹平地,身上被戳了大大小小六个血洞,她的眼仍是没能闭上,明明没了生机,可似乎又透着一股执着。

    庆阳公主痛得张大嘴,一句话也说不出,身子一晃一晃如晚秋绕在榕树下的一根长藤,看得人揪心莫名。

    她疯一般地跑了过去,一改往日温婉形象,拼力掀翻了两名太监,将冷芸的尸体抱入怀中,哭得声嘶力竭:“母妃……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你为什么不多给一次庆阳孝敬你的机会?庆阳还要做你的女儿啊!母妃……母妃……没了你……庆阳怎么办?庆阳要怎么办……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不要丢下我啊……母妃……”

    天际飘来一片墨云,遮蔽了月朗星稀,不过须臾,突起飞雪,纷纷扬扬,落进了冷芸尚未闭合的眼眸,绕了一圈,化为两行清泪,终于,她闭上了眼。

    这一世,冷芸错过的何止爱情,还有这临死也不曾坦然面对过的亲情。

    庆阳公主的哭声,响彻了静谧的夜空,在断壁残垣的皇宫内徐徐飘荡,带着穿透灵魂的尖锐,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湿了眼眶。

    他带着多福海刚刚转身就吩咐道:“明日宣云阳过来用午膳。”

    皇上极少宣皇子公主们用膳,这是要……开始器重二皇子了?多福海带着疑惑恭敬地应下,余光不经意地掠过桑玥的眉眼,只见她从容淡定,不显半分焦虑,仿佛一切与她无关。自古君心难测,皇上能立谁自然也能废了谁,太女殿下当真没有意识到皇上心底的天枰已开始倾向二皇子了?

    寒风吹过,桑玥娇柔的身子裹在慕容拓温暖的氅衣内,她紧了紧搂着慕容拓的藕臂,唇角的笑意味深长,她要么不做,要么就一踩到底。冷芸占了云傲的半颗心又如何?她不想交出储君之位,谁也夺不走。便是云傲想废她,也绝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