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三人目瞪口呆,显然没料到桑玥敢公然行凶,郭玉衡惊恐得直跳脚:“桑玥!你无诰命在身,怎么可以对朝廷命官动手?你不怕姚家因此而受到牵连吗?”
桑玥淡淡地牵了牵唇角:“我又不是大周人,自然不用遵循大周的律法,再者,士可杀不可辱,你恶意羞辱我姚家人在先,我不过是给你个不痛不痒的教训,这件事,闹到皇上跟前也是你没理。”
说着,桑玥又看向那两个凑热闹的,“至于你们两个帮凶么……”
王公子忙打断了桑玥的话,颤声道:“桑小姐,我们愿意替你作证,是郭公子挑衅在先,毁御赐金钗在后,桑小姐教训得好!”
李公子像小鸡啄米似的频频点头:“对对对!全是郭公子咎由自取!桑小姐侠肝义胆,惩恶扬善,为民除害,精忠报国……”
“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刚刚不是说被风迷了眼睛,啥也没看到吗?”郭玉衡气得胸口发堵。
王公子讪讪地笑道:“我刚刚是忘了,这会子被桑小姐一提醒,我就想起来了。”
郭玉衡的一颗心突然被冰冷的大手给掐紧了,他明白桑玥是个言出必行且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人,听说,她跟皇上都敢吵架,修理他不在话下吧!如果他没惹是生非,郭家还能据理力争,但今儿这事,确实是他犯浑了!
他双腿一软,语气也跟着软了:“桑小姐,我再也不找姚秩的麻烦了!”
昨天慕容拓就教训过郭玉衡,他死不悔改,她才不姑息养奸。
桑玥手势一下,子归走过去,抬掌就劈断了郭玉衡的腿骨,郭玉衡一声惨叫,李公子和王公子同时缩了缩脖子,生怕桑玥一转头,就要如此对付他们。
桑玥声若寒冰道:“以后见了我们姚家人,最好绕道走,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郭玉衡痛得抱腿翻滚,连泪珠子都哭了出来。
桑玥从他身侧优雅地走过,空气里弥漫起一种淡淡的海棠香,大约三、五步之后,她顿住,轻声笑了:“他不是喜欢舔吗?把他丢尽茅厕,让他舔个干净。”
“是!”子归像拧小鸡一样的把郭玉衡拧到了最深、最大的一个粪坑,毫不留情地摔了进去。
“噗通”一声,极远极小,但李公子和王公子的脸却已惨白得没有丝毫血色,郭玉衡本就断了右腿,又被丢尽粪坑,几乎爬不上来,就只能不停地吃……
“呕——”二人同时背过身子,对着雪地一阵干呕。
子归回来复命时,二人已带着惊恐离去。
姚秩低头,略有些局促不安,不敢直视桑玥。
桑玥走近他,眼尖儿地发现他的右脸有一块黑色的污渍,她指了指,道:“脸上有脏东西。”
姚秩的耳根子“唰”的一下红了,赶紧抬手,胡乱地在脸上摸了一把,奈何左摸右摸就是没摸到位置。
“咦?”桑玥愣了愣,大抵是忆起了什么,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姚秩依旧低着头,用余光偷偷打量着巧笑倩兮的桑玥,只觉得她眉宇间散发的舒柔韵致很是迷人,他的脸跟耳朵一样,也瞬间红了。
桑玥的皓皖轻轻抬起,手里握着一方丝帕,在离姚秩的脸近在咫尺时又想到了某个老狐狸鼻子哼哼的熊样,于是放下了手,淡淡地道:“子归,给他擦擦。”
子归是个武功高手,她的力气比男子的还大上好几倍,只见她朝着那块儿污渍一摸,姚秩那白嫩嫩的脸立刻就出现了一道红痕,还火辣辣地痛。
姚秩气呼呼地瞟了子归一眼,敢怒不敢言。
“没事不要乱走。”桑玥说完,带着子归往六王子的居所走去,已经走远了,她又忽然回过头,淡淡一笑:“表扬你一下,但不许骄傲。”
语毕,不带丝毫拖沓,袅袅娉婷地消失在了姚秩的视线。
姚秩挠了挠头,准备回设宴的大殿,在他转身的那一霎那,唇角勾起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弧度。
六王子的居所由三个院子组成,每个院子都独立地带有主卧和厢房以及下人的卧房。林妙芝贴身服侍六王子,是以,她的房间就在六王子的隔壁,照说,这样的规格着实太高了些,六王子却舍不得让林妙芝跟下人们同挤前面的简陋房间。
山顶是极冷的,常年飘雪,今儿的白日里却难得地放了晴。
主院子的空地里,几株寒梅瑰丽地绽放,迎着皓月,落下朦胧的剪影,这剪影下,纤指抚琴的人儿,就如诗如画般、飘渺似仙般地,美丽动人了。
六王子手持宝剑,凌空飞舞,立地盘旋,剑吼西风,势如苍龙。
那凛冽的剑气摧枯拉朽,击打着傲然绽放于雪地中的寒梅,嫣红的花瓣便宛若柳絮,飞上了高空,又洋洋洒洒地落下一阵浪漫的花雨。
林妙芝的琴音、六王子的剑术,统统在这花雨中渐渐收尾,林妙芝的食指摇完最后一个颤音,花雨还在纷纷扬扬,她起身,踏着花雨,拿出帕子为六王子擦了擦额角晶莹的汗珠。
六王子抬手,摘了她发髻上的一片花瓣,放在鼻尖闻了闻,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帕子将其包好,随后,握住了她的手:“我今晚就向母后请旨,娶你做六王妃。”
林妙芝不为所动,眉宇间似有化不开的千千结:“我是女奴,不能成为王妃,六王子作为储君的不二人选,心思不要总放在儿女情长上。”
六王子把她的手贴在胸口的位置,声音轻柔,却满含坚定地道:“我不稀罕什么储君之位。”
林妙芝慢悠悠地抽回手,语气疏离地道:“我尽心尽力服侍六王子是出于女奴的本分,并非对六王子有任何的非分之想,六王子如果喜欢我,我可以把这残破的身子给你,但请六王子莫要提什么娶我做王妃的话,也休要说不稀罕储君之位,王后要是知道了,又该责罚你,也会怪罪我。”
六王子碧蓝的眼眸中清晰映着林妙芝无波无澜的脸,思绪不由自主地飞到了几个月前,初次见到她的场景。那时的她饿得只剩生存的本能,她掏出腰间的匕首宰杀了一头绵羊,削了生肉就往嘴里送,一边味同嚼蜡地吃着,一边努力把眼泪逼回眼眶。尽管她的眸光暗沉如灰,他却从她身上感知到了一种别样的生命力和顽强的意志。
他将她带回了熄族,成为自己的贴身侍女。他问及她的过往,她不答,只说,她叫“筱玉”,但他明白,“筱玉”这个名字其实配不上她。
最初,她服侍人的功夫真的是糟透了!
端茶倒水不会,伺候沐浴不会,常常把他的卧房弄得狼藉一片,就更别说伺候那些姬妾了,几乎都是以受罚告终。若说,她没有一个显赫的身份和一个众星拱月的过往,他绝不相信。
渐渐地,他发现这个故意在脸上画了红斑的女子,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琴艺,宛若天籁,胜似仙乐,就连族里最好的琴师都无法弹出她的十分之一雅韵,可她的琴声里总是透着莫名的哀思。他由此猜测,她或许曾经婚配过,但最终惨淡收场。
几个月的时间,她已完全适应了下人的生活,看着她在人前人后卑躬屈膝,他多次提起要纳她为妃,可母后不准,她也不让。
她是他带回来的女奴,但他隐约觉得她总有一天会离他而去,这种担忧,令他忐忑。
“六王子没什么吩咐,我去给六王子准备沐浴的水。”
林妙芝打断了六王子的思绪,六王子望着她擦肩而过的背影,突然伸出手拉了一把,关切地道:“你不会跟桑小姐走的吧?”
林妙芝没有说话,六王子又道:“我不会放你走的,你是我的女奴,那么,以后一直都是我的人。”
“告退。”林妙芝行了一礼,脱离了六王子的禁锢,去厨房打了水,又准备的皂角和熏香,并把今晚赴宴的衣衫选好放在架子上,这才应王后的吩咐,给余姬送去补汤。
余姬是六王子的第一个姬妾,如今怀孕两月,心眼不坏,可脾气相当暴躁。
林妙芝给她送去补汤时,她刚好孕吐完毕,憔悴得像失眠了三天三夜。
“余姬娘娘,这是王后娘娘送给您的补汤。”林妙芝把汤盛好,送到余姬的面前。
余姬虚弱无力地喝了几口,实在难以下咽,那油腻的气味儿让她觉得剩下的三天都不用吃饭了,她摆了摆手,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你下去吧。”
“是!”林妙芝放下汤碗,退出了房间。
谁料,刚走了没多远,身后就传来了余姬的惨叫声。
林妙芝勃然变色,踅步而回,却见余姬一手扶着床幌,一手捂住小腹,不停痛哭:“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痛……”
巨大的动静惊扰了六王子,前殿正在欢歌热舞,他悄悄请来族里的大夫给余姬诊治,诊治和勘察过后得出结论:林妙芝送的补汤里有少量堕胎的红花,幸而余姬食欲不振,只服用了几口,是以,虽动了胎气,却尚能保住。
当桑玥来到六王子的院子时,正好听完大人的描述。
六王子让下人送走了大夫,并嘱咐他对此保密。
“六王子。”下午,在五王子的安排下,桑玥和慕容拓已经见过了六王子。
六王子指向一旁的凳子:“桑小姐,请坐。”
桑玥依言坐下,余姬立刻就开始嚎啕大哭:“六王子,你要为我做主啊!筱玉……筱玉她要陷害我腹中的胎儿!”
林妙芝一言不发,浑然一副被栽赃了也无所谓、看破生死的模样,这落在余姬的眼中就成了默认。余姬的情绪愈发激动了,她死死地抓住六王子的手:“六王子,你平日里宠她、惯着她,她看起来老实本分,现在却仗着你的几分宠爱为所欲为,这样的女人,简直可恨至极!”
六王子虽不爱余姬,但看着余姬伤痛欲绝的样子又心有不忍,他的语气甚为柔和:“筱玉不会这么做的,我想一定是有人想挑起我们的矛盾,让我们内讧,再说了,这汤是母后送的,筱玉只负责端过来。”
桑玥心疼地看了林妙芝一眼,这就是她说的过得好?林妙芝虽然聪颖,却不喜欢勾心斗角,六王子对林妙芝好,她能感觉得到,但这个尔虞我诈的环境,不是六王子这个善良软弱的人能够改变的,简言之,六王子不够铁血雷霆、不够歹毒狠辣,护得了妙芝一时,护不了妙芝一世。这一刻,她越发坚定了要带走林妙芝的心。
在王庭里,最有可能这么做的人,一个是戚妃,一个是王后。
戚妃是王后的死对头,见不得六王子绵延子嗣,这个说得过去。
王后认为林妙芝惑乱了六王子的心,想使用苦肉计、牺牲一个孙儿除去六王子身边最大的软肋,这个,也说得过去。
当然,眼前这个哭哭啼啼的余姬未必没有嫌疑,毕竟,她只喝了几口,仿佛恰如其分地掌控了药性,会发作又不滑胎。
幕后黑手是谁都好,既然她来了,就不会让人伤害到林妙芝。
余姬越哭越凶,双眸像新开的泉眼,泪水呼呼冒个不停:“六王子,这件事必须禀报母后,让……母后……严惩恶人!”
讲这话时,她凶狠的眼神扫过林妙芝淡漠的容颜,似已认定了林妙芝是想凶手。林妙芝自始至终都保持沉默,不关心过程,也不注重结果。
桑玥看着万念俱灰的林妙芝,定了定神,又看向余姬:“这件事有蹊跷,余姬娘娘给六王子一些时间,让他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这样,才不至于让幕后黑手浑水摸鱼,继续逍遥法外。”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三十八章】离开,车里被压
余姬泪眼婆娑地看着桑玥,下午桑玥和慕容拓来见了六王子,提出要带筱玉离开,她在院子门口偷听得一清二楚,桑玥和筱玉都是南越人,从前便认识。桑玥的身世显赫,筱玉既然能成为桑玥的朋友,想必也不会差到哪儿去,难怪明明长得那么丑,还能把六王子迷惑得团团转。她吸了吸鼻子,道:“桑小姐,你是筱玉的朋友,自然为她说话了,这汤是是王后赏的,王后还会害她自己的孙儿不成?一定是筱玉,她嫉妒我有了六王子的孩子,所以打算除掉它!”
林妙芝神色淡漠地盯着床幌上的一处雪莲图腾,依旧不语。
桑玥问向六王子:“六王子,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名义上,妙芝就是六王子的女奴,如果由六王子来解决这件事是最合理的,更重要的是,戚妃、余姬和王后这三个人中,她觉得王后的嫌疑最大,为的是逼死或者逼走妙芝。六王子一心要迎娶一个女奴,不惜放弃争夺储君之位,试问,王后又怎么容得下妙芝?
六王子复杂的波光自屋内扫视了一圈,落在林妙芝的脸上时,那种浓浓的爱意和心疼,就连桑玥都感觉到了。六王子冥思了片刻,最终对着余姬,叹道:“是我,是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所有人,包括林妙芝在内,都朝六王子投去了诧异的目光。
余姬怔了怔,随即,情绪如山洪暴发似的,冲垮了她的意志,她哭得声嘶力竭:“六王子,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要我们的孩子?我不信,你一定是在替筱玉顶罪!虎毒不食子,何况你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这件事当然不可能是六王子所为,但能让六王子心甘情愿顶罪的,不可能是戚妃或者余姬,或许便只能是王后了。
六王子撇过脸,不看余姬哭得死去活来的萧然之态,面露哀色道:“我只想要筱玉生的孩子。”
说着,也不管余姬如何崩溃,拉着林妙芝的手回了自己的院子。
桑玥随即也起身离开,只余下几欲暴走的余姬,不停摔着屋里的东西,打骂屋里的下人。
集宠于一身,便是集怨于一身,此地,于林妙芝而言,绝对是危险重重。倘若林妙芝爱六王子,她会想尽一切办法替六王子和林妙芝扫平障碍,但林妙芝明显对六王子没有男女之情,那么,林妙芝就没必要呆在熄族了。
六王子对林妙芝的救命之恩,她会想其它的法子来答谢。
曾经那么多姿多彩、活泼爱笑的一个人,变成了一张灰蒙蒙的纸,桑玥看一次,心疼一次。
六王子仿佛知道林妙芝即将离他而去了,拉着林妙芝回房后,关上房门,紧紧地抱着她就是不松手。
这是第二次抱她,第一次,是她喝醉酒的时候。
林妙芝也不挣扎,就任由他抱着。
六王子澄碧的眼眸徐徐攒动着不安:“筱玉,你别走,我会努力地去争储君之位,等我做了大王,就再没人能够反对我们,也不会再有人敢质疑你。”
一个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人,让他跟亲兄弟斗个死去活来,何其残忍?
“六王子,这里……不适合我。”良久,林妙芝缓缓地吐出一句,她的话音,不重不沉,却不难听出离开的决心。
余姬出了这种事,六王子明白林妙芝非离开不可了,他本就是个在王后的庇佑下平安喜乐长大的孩子,心思单纯,情感细腻,几个月的相处,他深深地恋上了这个女奴,哪怕明知彼此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还是奋不顾身地沦陷了。虽然他一直隐约觉得这方天地不适合筱玉,筱玉终有一日会离去,但真正从她的口中宣布这个消息,他还是难以接受。
“你觉得大周会比熄族安全吗?”
六王子冷不丁地这么一问,林妙芝狐疑地抬眸,有一瞬的不明所以,很快,又归于平静:“可我真的不喜欢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