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们两姐妹把陆鸣心的死算在我头上,不约而同地想了狠辣的法子要毒死我,我道你们多姐妹情深、多心有灵犀呢!到头来,一东窗事发,就开始互掐了么?”桑玥冷笑着说完,对着落霞,无声地道:“我早说过窥探秘密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偏不听。”
落霞的呼吸一滞,差点儿就要再次冲上去,将桑玥撕成粉碎!
然而,就是这么一瞬的仇恨眼神,尽数落在了云傲的眼底,他似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管事情的真相是什么,现在铁证如山,桑玥的说辞足以让人信服,当然,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知道真相的人,譬如南宫氏,譬如姚贤妃和沈女官,再譬如云傲。
云傲看见了玉佩,便也能推断出风盈公主那一茬儿是桑玥的苦肉计。
落霞公主泪如泉涌:“父皇!我没有勾结冰儿,我也指使风盈偷桑小姐的玉佩,冰儿都说了,一切都是姚夫人做的,姚夫人憎恨桑玥派杀手杀她,所以……”
南宫氏无畏地打断了落霞公主的话:“谁说我憎恨桑玥了?”
落霞公主的脸色一僵,南宫氏对着云傲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郑重其事地道:“皇上,臣妇的小儿子姚秩无意冲撞了落霞公主,被捕入狱,落霞公主以秩儿的性命相要挟,让臣妇将桑玥引到酒楼,放火烧死她。臣妇心有不忍,便迷晕了玥儿的两名丫鬟,让她们代替玥儿去死。
谁料,落霞公主提前让人放了火,臣妇和玥儿差点儿命丧火场,玥儿的丫鬟莲珠的确遇害了,玥儿跟臣妇也的确因为此事而产生了一些隔阂。但同时,玥儿察觉到了冰儿的异样,在回府的马车上,忍住滔天怒火,跟臣妇讲了一出计策。
于是臣妇跟相公假装决裂,相公将臣妇驱逐回娘家。半路,果然如玥儿所言,臣妇遭到了追杀,冰儿便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误导臣妇,说一切都是玥儿所为,臣妇的二儿子信了,回府跟玥儿大吵一架。
姚府上上下下全都以为臣妇跟玥儿翻了脸。这个消息通过冰儿的口传给了落霞公主,她便想了这个法子来陷害玥儿,最后栽赃到臣妇的头上。臣妇既然怀疑冰儿,当然就会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只是臣妇没想到,防了冰儿,却防不了风盈公主!”
其实南宫氏并不明白桑玥为何一定要拉风盈公主下水,但她有错在先,要将功赎罪,没办法讨价还价。
云傲的一张脸已暗沉如墨,如泰山倒来的压力徐徐砸在落霞公主的头顶,落霞公主懵了,她万万没料到南宫氏敢亲口承认自己陷害了桑玥,即便南宫氏是被胁迫的又如何?依旧是一桩罪啊!
桑玥微微福身,语气淡淡道:“我大舅母的做法欠妥,但罪魁祸首不是她,还请皇上从轻发落,那家酒楼的掌柜和店小二如今全部被押入了刑部大牢,姚夫人说的是真是假,皇上派人一问便知。”
今早在云绥已经向云傲证明了姚秩无法近落霞的身,云傲的心灵定怀疑姚秩入狱有猫腻了,而今,种种证据表明落霞大费周章,目的就是要害死她,桑玥就不信云傲想不通其间的各种联系。
云傲幽暗深邃的眸子里浮现出几许纠结之色,室内的空气一度凝结,众人只觉得呼吸异常艰难。
多福海是个人精,皇上的话就是天理,皇上偏袒谁,谁就是对的,他忙弓着身子,愧疚道:“皇上,刑部审理之后,种种证词的确指向了落霞公主,今儿下午荀大人递交了一份奏折,与奴才就是这般讲的,荀大人还说事关重大,让奴才务必提醒您看,那奏折在您的书桌上放着呢。奴才有罪,竟给忘了!”
“唔”,云傲淡淡应了声,沉闷如远古洪钟的声音在房内徐徐敲响,带着回音一般,爆破后袅袅不散:“南宫氏降为二品诰命夫人,罚纹银千两。”
南宫氏叩头,喜极而泣:“多谢皇上不杀之恩!”
落霞公主愕然,这么轻的惩罚?那么她的呢?一定也不会太重的,父皇那么疼她和云澈,风盈都只被废黜身份和圈禁,她或许,降个品级,禁足几个月就完事了。她一遍一遍地自我安慰,额角的汗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云淑明,剥夺公主身份,驱逐出京,永世不得踏足皇城!”
落霞公主,不,云淑明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五雷轰顶的声响!她惶恐地看向桑玥,正好,桑玥也在注视着她,只是,一人狼狈一人优雅,一人失势一人得志。
桑玥笑了,云淑明,别说出京,只有你出了皇宫,就会立刻落入我的掌心!
同样是毒害桑玥的人,风盈公主害的是“桑玥”,云淑明害的是“云恬”,所以得到的报应也不尽相同。
云淑明颓废地直起身子,泪流满面,抱住了云傲的脚,哭诉哀求,哀求哭诉:“父皇,你让儿臣离开你,与杀了儿臣有什么区别?与其如此,倒不如……”
她咬咬牙,转身朝着墙壁冲了过去。
在众人诧异万分的眸光中,她撞了个头破血流,云傲的手指一动,桑玥看向他,委屈的神色一闪而过,云傲的手紧握成拳,冷冷地抬眸:“把她拖出去。”
云淑明衰败得犹如秋末最后一片挂在枝桠的叶子,多一阵风儿,她就要化身淤泥,永世滋润大地了。
她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头破血流抵不过桑玥一个委屈的眼神?同样他的女儿,父皇怎么可以这么偏心?
因为她是庶,桑玥是嫡吗?
一场“灾难”就此打了个逗号,云淑明被太监拖走,风盈公主也不例外。
短短数月时间,大皇子一脉的后台被推到了大半,先是陆鸣心之死,再是伯夷侯府的灾难,眼下又是云淑明和风盈公主的厄运,这一桩桩、一件件,皆与桑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慢慢的,桑玥的名字在大周如春花遍地,耳熟能详了。
待众人离去后,云傲在后院屏退左右,叫住了桑玥:“恬儿。”
桑玥埋在宽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面前这个男人是他的父亲,可他却任由她们母女流落他国多年,她必须忍辱负重,披荆斩棘,步步为营,历经千难万险才能到达他身边。
她凭什么要认他?
“皇上,你认错人了,臣女是南越定国公府桑玥,不是大周公主云恬。”
云傲一把抓住她的手,摊开她的掌心,露出那块刻有玄鸟图腾的玉佩,目光灼灼道:“你不是云恬,那这块玉佩是从哪儿来的?”
“我捡的。”就是不承认!
云傲笑了,被她尽管盛怒可看在他眼里却甚为娇憨的样子给逗笑了,那笑,在皎洁的月辉下如玉笛一般,哪怕无声,也已然奏响了不俗的雅乐。
他上前一步,将她搂入怀中:“回家了就好,回家了就好。”
不曾想,桑玥奋力挣开了他的怀抱,掸了掸宽袖和裙裾,面含愠色道:“说了我不是云恬!从小养育我的、疼我的、给我父爱的是南越的桑楚沐,不是大周的皇上。一个人什么都没付出,仅仅为了良心得到救赎就给予一些施舍,或者许多施舍,这算什么?当别人都是乞丐吗?你的发妻‘惨死’他国,你可曾认真派人寻过?当年那场变故,你可曾认真查过?她‘尸骨未寒’,你就广纳妃嫔、开枝散叶,你,或许才是那场变故的真正主谋!”
云傲的心遽然一震,肝胆俱裂般,痛不欲生:“恬儿,你怎么能这么说父皇?父皇没有害你母后。”
“谁信?”语毕,不带丝毫拖沓地潇洒转身,衣袂飞舞,如一朵漂浮的祥云,一席月光之间,她的身姿卓越得宛若九霄仙女,空灵,飘渺,还有几分寂寥,待到踏上了回廊,她突然止住脚步。
云傲沉入谷底的心猛然被注入了一股活力般,黯淡的眸光再次亮堂了起来,却听得她幽冷如鬼冥呜咽的声音缓缓飘荡在静谧的天地间:“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要么,就看着我将你的后宫搅得天翻地覆!”
不止后宫,还有朝堂,谁欠了她们母女的,全部都要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
夜深,风凉。
云淑明鬼哭狼嚎般地被太监扔到了宫门口,她挣扎挣扎再挣扎,换来的却是太监们肆意啐出的唾沫星子!
“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我呸!”
云淑明用帕子使劲儿地擦掉脸上和身上的唾沫星子:“我好歹还是大皇子的姐姐,你们此番凌辱我,日后我见了大皇子,定让他扒了你们的皮,抽了你们的筋!”
一名太监恣意道:“贤福宫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你觉得大皇子为何没有现身?大皇子当真不知晓宫里的动静,还是他压根儿不想被你这个扫把星给连累了?”
另一名太监鄙夷地瘪了瘪嘴:“行了行了,回去喝酒,跟这种疯婆子寡妇多说什么?不嫌晦气?”
世态炎凉,树倒猢狲散,这本就是个没有人情味儿的地方……
她匍匐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地上,呵呵地笑了。
突然,一道清丽的身影遮蔽了头顶仅有的几丝月光,她抬眸,自被鲜血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瑶兮公主懵懂的含笑眉眼。
“咦?这是……落霞?宫里果然有好戏看啊!”语气里毫无关切,只有幸灾乐祸。
云淑明咳嗽了好一阵,讥诮道:“瑶兮公主,别以为我不知道皇子公主那么多,你为何单单讨厌我和云澈!父皇不待见云阳,你偏对云阳好!父皇疼我们,你处处跟我们作对!你的那些龌龊心思,当真以为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吗?”
瑶兮公主的脸色一变,一脚踩住了她纤弱的手骨,只听得一声脆响,云淑明的五官扭曲成了一团,她不依不饶道:“瑶兮,我告诉你,云恬回来了!桑玥,就是云恬!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父皇心里最疼爱的人!你讨厌我和云澈,可你也拿我们没辙,不是?桑玥不同,她只要哼一声,笑一下,就能牵动父皇的整颗心,跟当年的皇后一模一样!你斗不过她,赢不了她!”
瑶兮抽回脚,愤恨地道:“你胡说!云恬失踪那么久,怎么会突然回来?”
云淑明放声大笑,浑身都在颤抖,悲怆得惊天地、泣鬼神:“桑玥就是回来了!她不仅要占尽父皇所有的疼爱,还要找所有对不起她们母女的人报仇!别忘了,当年就是你把父皇给骗回来的!你是凶手之一,你害了冷香凝!桑玥不会放过你的!”
瑶兮公主的身子打了个晃,随即拔出头上的簪子,死死地撬开她的嘴,把她的舌头一寸一寸地刺穿,割成“柳条”,云淑明一边流泪一边笑,那种鄙夷和嘲讽,仿佛在看一个做垂死挣扎的人。
瑶兮公主被云淑明弄得恼羞成怒:“皇兄是我一个人的!谁也抢不走,谁也抢不走!跟我抢他的人,都得死!”
……
静谧的宫廷,各宫各殿灯火通明,若自苍穹俯瞰而下,会发现,在各个小道上都有着快步疾驰的身影。外表无波无澜,实则暗涌澎湃,这一次,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汹涌、诡异!
各宫娘娘的反应皆不同:
冷贵妃并无多少诧异之言,只是,向来睡眠安好的她,今晚点了一支安神香。
荀淑妃会心一笑:“这孩子,十足十地遗传了她父亲的阴险狡诈。”那语气,怎么听,都是疼爱和宠溺。
萧丽妃气得鼻子冒烟:“姚家尽出了狐媚子!皇上数年不曾踏足后宫,却先是宠幸了姚凤仙,再是看上了桑玥!依我看,姚凤仙根本是故意装病,让冷贵妃同意娘家的人来探望,她好借机把桑玥引荐给皇上,这个表里不一的女人!自个儿怀了身子不能承宠,就找侄女儿帮她固宠,不要脸!”她浑然忘了,桑玥跟慕容拓才是一对。
贤福宫内,姚馨予早被灌了安神汤睡下了,不然,以她的性子,看到事情的经过,指不定伤心成什么样子。
姚贤妃以身涉陷,为的就是希望桑玥能看在她的面子上原谅南宫氏曾经犯下的过错,南宫氏懊悔不已,拉着姚贤妃的手,说自己拖累了她。
姚贤妃宽慰道:“其实,玥儿是在我们一个台阶下,她选的是对胎儿无害的毒,目的是让你更加自责,日后不敢再犯同样的错误而已。我其实早就猜到了,能以一个庶女的身份活在大宅子里,需要多么理智的心和聪慧的头脑,姐姐的性子跟我一样,软弱得紧,可我有外有姚家支持,内有荀淑妃照料,日子当然过得舒坦。姐姐和玥儿不同,在异国他乡,完全没有母族的帮扶,姨娘和庶女有多难过?玥儿……”
讲到这儿,她已泣不成声,“玥儿吃了太多苦,大嫂,你一定要待玥儿视如己出。”
南宫氏想着自己对铭嫣的排斥,再想想自小那些庶兄弟姐妹的日子,便也明白了桑玥曾经的苦楚,正色道:“我会的,我糊涂了一回,以后绝不会再这么蠢了。”
原本优美的夜色不知何时悄然被乌云遮蔽了月辉星光,天幕一望无际,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桑玥挤兑了云傲一番之后,安然无恙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子归早已候在一旁。
子归是个练家子,伺候人是半点儿不懂,桑玥自己倒了杯茶:“如何?”
子归把在宫门口探听到的情况如实相禀,桑玥清冷的眸光忽而凝了一成寒冰,瑶兮果然参与了当年那场变故!
她还是和瑶兮走上了对立面,不过,通过今晚的种种试探,她可以肯定,起码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云傲自责也好,真心疼爱也罢,反正会待她极好就是了。她要做的,便是最大程度地借助这种荣宠,化为她复仇的垫脚石!
敛起复杂的情绪,她缓缓地道:“抓住云淑明了没?”
子归面无表情道:“殿下已经抓住她了。”
桑玥放下茶杯,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带我去找梁太医。”
“是!”
子归施展轻功,带着桑玥悄然跃出了贤福宫,在宫门口附近的一处凉亭内,截住了梁太医的去路。
梁太医背着医药箱,赶着在宫门下钥之前离开,因此,步伐略有些快,冷不丁地从天而降两道人影儿,愣是吓得他六神无主,差点儿一命呜呼。
看清来人后,他急忙拱手笑了笑,语气里还有着一丝惊魂未定:“桑小姐,您找下官有事?”
时间不多,桑玥索性开门见山道:“你方才给我诊脉的时候,欲言又止,是不是从我的脉象里探出了什么?”
梁太医的眉头一蹙,额角挤出了几道抬头纹,他完全没料到这个桑小姐在如临大敌的处境下还能心细如尘地观察到他那般轻微的一个神态,心里对这个桑小姐不免多了一分钦佩。
他吸了口气,迟疑片刻,道:“桑小姐体内有股异常浓郁的活血之气,倒也不是坏事,下官只是太过惊悚于一个年轻小姐居然敢服用如此霸道的药物,所以惊讶一下,如是而已。”
听梁太医的口气,并未探出她得了什么病,灵慧的医术已是个中翘楚,他都诊断不出,一个太医又有什么法子?不过,她还是顺着太医的话问道:“霸道?怎么个霸道法?我最近一个月的确在服用一种叫做血殇花的花瓣。”
梁太医其实想问,你究竟得了什么病需要服用这个药物,但不知怎的,一触及桑玥异常认真冷冽的眸光时,就一个字也问不出口了,只剩下赤裸裸的回答:“下官没有听说过血殇花,许是它的别名吧,凭着下官照着医术的记载来诊断,桑小姐服用的应该是一种叫做血火莲的珍惜药物。”
紫火莲她倒是听过,给林妙芝治脸时用的就是它,可血火莲她当真闻所未闻,她淡淡地道:“接着说。”
梁太医捏了把冷汗,自己官居三品,居然在一个无封号诰命的女子的注视下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他自嘲地摇摇头,如实答道:“血火莲通常用来解毒或大补血亏弱症,可谓是有价无市,它长在通州的一处悬崖边,常年由毒蟒守护。为了给八皇子治疗血亏弱症,皇上曾经派了无数的侍卫、暗卫去寻,结果,要么无功而返;要么,命丧黄泉,总之,要得到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过桑小姐既然得到了,想必背后有神人相助。”
桑玥的秀眉忽而一蹙,慕容拓曾经说寻宝寻宝,竟是去做了这么一件危险的事:“你还没回答我,为何说它霸道?”
梁太医咽下口水:“因为,血火莲一旦离开生长之地,便会迅速枯萎,唯一让它存活的法子……就是以鲜血浇灌。”
鲜血浇灌?桑玥的心砰然一跳,浓睫急速眨了数下,周围的景致仿若承受不住她的骇然,跟着好生颤了一番。
梁太医又道:“武功越高的人,养出来的血火莲药性越强,而且,它有灵性,一旦尝到了第一滴血,从此都不能再换其他人的了。”
桑小姐服用了一个月,那个人……思及此处,梁太医摇头叹息,名门望族,死个把武艺高强的人又算得了什么?
桑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子归带回贤福宫的,只晓得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撞入了一双怒火升腾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