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嫣身子一晃,靠在了椅背上,委屈的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啪!
姚俊明扇了姚馨予一耳光,七窍生烟道:“你容不得秩儿,你心里恨我,恨我这个父亲对不住你的母亲,是不是?”
尔后,面相南宫氏,“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孩子!”
“父亲!”姚奇和姚豫一跃至他跟前,二人的眼底都有受伤的神采划过,这个妹妹,从小就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除了家法之外,没有人对她动过手,而今,他们的父亲不仅对妹妹动手,还污蔑她容不得秩儿,这叫一直隐忍着秩儿的他们情何以堪?
姚豫是个木讷的性格,向来肠子不会转弯,他瞧着母亲和妹妹被刁难,一下子就将南宫氏的错抛诸脑后了,他愤愤不平地道:“父亲,让姚家陷入危机的是姚秩,胁迫母亲的是落霞公主,母亲也是个受害者!她如果不是担心姚秩,大可让姚秩死了算了!你非但看不到母亲的用心,反而责怪母亲,你真是……太让我们失望了!”
姚奇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可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不好发作,只得跟哥哥妹妹统一阵线:“子不言父过,父亲怎么教训我们都是应该的,但母亲是你的结发妻子,是你在这个世上最应该相信的人,你这么对待母亲,伤的,是我们大家的心。”
姚俊明自嘲地点着头:“好啊,好啊,你们翅膀硬了,一个一个都敢忤逆我了!像我们这样的门第,三妻四妾又有什么?我有哪一点对不住你们母亲了?她要是对姚家不满意,大可回她的南宫家去!”
“父亲!”三兄妹异口同声,完全怔住了,他们的父亲,怎么能说出如此伤人的话?
陈氏和姚清流出于意料的并未发表任何意见。
南宫氏绝望地落下两行热泪,心如刀绞,她按住额头:“好,我走,这个家,谁都不欢迎我,我留在这儿还有什么意思?”
语毕,颓然地站起身,推开姚馨予,一步一步,步伐沉重地朝着门外走去。冰儿难过地搀住她的胳膊,“夫人,您别走。”
“我也走!”姚馨予跟着起身,却被姚俊明给吼住了,“你个逆子,给我站住!你要敢踏出这个门,我就打断你的腿!”
“你?”姚馨予的脚步一顿,吓得嚎啕大哭,扑进姚奇的怀里,“三哥……三哥……”
姚豫气得双目窜起了一层水雾,他咬咬牙:“你就算打断我的腿,我也要陪着母亲回门!”
姚奇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姚豫的性子最是木讷,也最是倔强,他倔脾气上来了,便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只希望府门口的大口能拦住他的去路了。
姚俊明看着姚豫真的迈步跨出了门槛,操起一旁的板子就要冲过去,铭嫣眼疾手快地抱住了他的腰:“俊明!你别冲动,你都是做父亲的人,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姚俊明掰开铭嫣的手,铭嫣就势跌倒在了地上,一声痛呼,让姚俊明如梦初醒,他赶紧甩掉木板,蹲下身把面色惨白的铭嫣抱入怀中:“铭嫣,你怎么了?”
铭嫣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我难受……快要呼不过气来了,俊明,我是不是快不行了?”
姚俊明这会儿哪里还记得对南宫氏和姚豫发火,一把将铭嫣打横抱起,朝着院子跑去,边跑边焦急地安慰道:“我去请太医,你坚持住。”
姚奇悄然松了口气,不论姚秩犯了什么错,起码铭嫣,对他们是没有恶意的,甚至此刻,他对铭嫣的善举滋生了一丝感激之情,父亲如今对铭嫣和姚秩的维护,与陈氏对玥儿的一般无二,若是铭嫣不阻止父亲,那一板子下去,姚豫怕是要卧床三月了。
已经走出院子的冰儿问南宫氏需不需要收拾衣物,南宫氏只淡淡摆手,望着姚俊明抱着铭嫣疾驰而过的身影,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姚府。
在门口,碰到了刚刚告别了李涛的姚晟,姚晟轻唤了一声“母亲”,但南宫氏应也没应,越过他朝马车走去。
姚晟纳闷,只好问向一旁的冰儿:“我母亲怎么了?”
冰儿看了看南宫氏孤寂的背影,面含隐忍地道:“夫人跟大人吵架了,大人说夫人不应该谋害二小姐,让夫人回娘家。”
此时,姚豫怒气冲天地一晃而过,姚晟正欲开口询问,姚豫扭过头,甩出一句:“这件事,根本不是母亲的错!”
姚晟诧异不解,可显然,母亲和姚豫都不打算打理他,他只好快步往花厅方向而去。
姚豫已和南宫氏一道上了马车,然而南宫氏刚坐了一个眨眼的功夫,似乎忆起了什么,赶紧跳下马车,奔入了府里。
铭嫣“病”得不轻,姚俊明亲自去请太医院的院判,当南宫氏和冰儿赶到铭嫣的院子时,她正坐在床边做着绣活儿,那是一件男子的外袍,雪藏之青的颜色,极品蜀锦的质地,长年缝制衣衫使然,她的手艺相当好,娴熟的穿针走线,不一会儿,一片银色祥云便浮现在了下摆,她舒心一笑,尽管脸色苍白,可半分奄奄一息的感觉都无。
冰儿扯了扯南宫氏的袖子,眸光一横,低声道:“夫人,方才大人表面是拿板子追二少爷,实际明眼人都瞧得出他是要出来追您的,铭嫣却称病拖住了老爷,您看看,她哪儿有半分病态?奴婢可觉着她生龙活虎得很。”
是啊,刚刚她虽然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花厅,但一直没敢迈大步子,就等着丈夫唤她回去,然而没等到丈夫,却等到了铭嫣的一声痛呼和柔柔弱弱的撒娇,冰儿的话,倒也不错。南宫氏冷冷一笑,提到了音量:“你真是好兴致,快病死了,还在这儿做衣服。”
铭嫣循声侧目,看清来人后,把衣衫和针线放回篮子里,简单行了个礼:“见过夫人。”
南宫氏嗤然一笑,似自嘲、似苦涩:“得了吧你,现在我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恶妇,你是俊明心坎儿上的人,个个都要巴结你、讨好你,我哪儿受得了你的礼呢?”
铭嫣对南宫氏字字带刺的话充耳不闻,给南宫氏搬来凳子,又倒了杯茶奉上,南宫氏一把打翻了她的茶盏,柳眉一拧:“不要惺惺作态!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还不如我在意秩儿!虽然方法不对,但起码,我为了救秩儿努力了一番,你呢?你这个生母又是怎么做的?你对秩儿的死活置若罔闻!你有什么资格做母亲?”
铭嫣的眼底闪过一丝痛色,语气仍然轻柔如常:“夫人,我也在努力,只不过我努力的方向跟你的不同,我依赖俊明,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他是未来姚家的家主,如果连他都束手无策,试问,你我两个弱女子,还能成什么事?”
南宫氏的呼吸一滞,铭嫣又道:“还有,夫人你含沙射影说自己是为了救秩儿才沦落到众叛亲离的下场,可铭嫣不这么认为,夫人对秩儿并无多少关爱之情,夫人最在意的,是姚夫人的地位、是两位老人的态度、还有俊明的心。”
“你……”南宫氏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纵然铭嫣讲对了七八分,可她顾及秩儿也是有着两、三分真心的!
冰儿对铭嫣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甚为不满,又横了一眼,道:“我家夫人做事,轮得到你评头论足?你得了便宜还不卖乖,现在我家夫人被你儿子害成这个样子,你心满意足、喜出望外了吧?”
饶是铭嫣再好的脾气此刻也不禁有些薄怒了,她极力平复着翻滚的情绪,道:“夫人没什么事,我歇下了,我身子骨不好,也不尽是装出来的。”说完,不等南宫氏批准,转身进了内屋。
冰儿瞪大了眸子,跺了跺脚:“夫人,您看看,她一介草莽,连个名分都没有,如今都敢爬到您的头上来了!”
南宫氏阖上眸子,深吸几口气:“我们走。”
二人离去后,春桃拿了帕子给铭嫣擦脸,试探地道:“二夫人,要不,咱们告诉大人?万一,夫人要对您使坏,怎么办?”
铭嫣微微叹息:“不要告诉大人,我只想在姚府好好地过日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随她恨吧。”
……
依香阁的豪华包厢内,粉红色的帐幔轻舞摇晃,暗铜色的檀香烟雾袅袅,床前的屏风用水墨画着七十二式春宵艳景:颠鸾倒凤、老汉推车……那姿容神情惟妙惟肖,端的叫人面红耳赤。
然,最销魂的可不是这图,而是图画正对着的活春宫。
“大人,您轻点儿,奴家这身子就算是铁打的,也被您给揉化了!”
女人欲拒还迎之词让男子越发凶猛地撞击起了她娇柔的身子:“说!你被那么多男人干过,我的功夫排行第几?”
女子扑哧笑了,搂着他的腰身,媚眼如丝道:“大人的功夫那还用说?翠香最愿意服侍大人了,大人在翠香的心里呀,可不正是这个?”语毕,翘起了大拇指。
“那本官就让你爽个够!”语毕,几乎是殚精竭虑地开始了律动,喘息吟叫此起彼伏,如靡靡之音,悱恻缠绵。
突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右侧的墙壁被震出了一个窟窿,二人的身子同时一颤,情欲戛然而止,本能地拿过衣衫套上。
慕容拓掏了掏耳朵,颇为无可奈何地长吁短叹:“你们叫得太难听了,这是在杀猪吗?本王实在听不下去,打搅了。”
本王?男子怔了怔,从帐幔里探出半个脑袋,这一看,下巴差点儿没歪了!怎么会是南越的曦王殿下?糟糕糟糕!难得今日不用上朝,姚俊明又来找他,好不容易送走了姚俊明,他忙不迭地就来私会小情人,怎么被曦王殿下给撞上了?这万一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他官位不保啊!
赶紧的,把头缩进了被窝。
女子却是很识相地穿戴整齐,探出手撩起帐幔,面含微笑地朝着对方望了过去:“哟!这是哪来的王……王……”
目光一触碰到慕容拓那张巧夺天工、俊美无铸的脸时,所有的话都吞进了肚子,她为娼多年、阅人无数,还是头一回见如此高贵貌美的男子,天啊!这……这还是人吗?
嘭!
女子被一道劲风打到晕厥,从床上一个跟头栽到了冰凉的地板上,顺带着,扯落了绫罗帐幔,男子惶恐的面容就那么呈现在了慕容拓的视线。
慕容拓无比惊讶地道:“哎呀!是京兆尹啊!”
京兆尹吓得六神无主:“曦……曦王殿下……别来无恙……”
慕容拓挑眉一笑,慵懒地捏了捏下颚:“本王不是大周人,吃喝嫖赌样样俱全都无恙,有恙的是你吧!你是朝廷命官,嫖娼之罪好像是要被革职或者下放的。”
……
事后,为怕京兆尹反悔,慕容拓命人打劫了他的亵裤,作为嫖娼的凭证。
气不气?他第一次打劫,居然劫了一条男人的亵裤!
暖心阁。
姚晟和姚奇找到了桑玥,仔细交换了彼此探到的信息。
据姚秩透露,吊唁当天,他在后花园看到了一只很有意思的小鸟,那小鸟口里衔着一条金色的丝带,他觉得那鸟儿有趣极了,便想去捉。谁料,他屏住呼吸地一扑,居然扑倒了落霞公主。当时他并不知道那人是个公主,只暗自骂了一句“倒霉”,落霞公主便差人要掌他的嘴,逼他下跪认错。他不从,那些人纷纷拔出兵器,他这才拔出了腰间的匕首,误打误撞之下刺伤了落霞公主。
想想落霞公主身边既然有着武功高手,为何还让不懂武艺的姚秩刺伤了呢?摆明就是故意的。
当然,几个兄妹此时都不约而同地认为,姚秩即便不认得落霞公主,从她的着装和仪仗定也能判断出她非富即贵,之所以还要不服软,除了性子刚烈,还很有几分给姚家抹黑的打算。
姚晟目光灼灼地看着兀自品尝的桑玥,不确定方才他长篇大论讲了一大通对方到底听进去没有,不由地出声询问:“玥儿,你怎么看?”
桑玥神色淡淡地道:“我没看法,这件事并非我能掌控。”
姚晟听出了几分火药味儿,于是把声音又放柔了几分:“玥儿,我知道莲珠对你来说十分重要,像朋友更像亲人,我母亲这回的确是偏激了,你看在我祖父和祖母的份儿上,不与她计较,好不好?”
桑玥垂着的头微微扬起,目光越过窗台,落在含苞待放的海棠花上,唇角的笑若有若无:“怎么?大哥怕我对大舅母痛下杀手?”
姚晟和姚奇不语,显然,他们对于桑玥睚眦必报的性格了然于心,很难想象,得罪过她的人,到底下场有多惨?
桑玥放下茶杯,唇瓣勾起一个似嘲似讥的弧度:“大舅母这回的确是把我惹火了!”
姚晟和姚奇的心砰然一跳,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桑玥理了理水纹宽袖,仿佛也理去了突然滋生的怒火,声因变得轻飘飘的,如风如絮:“可是大哥,你防错了人,有人比我更想要大舅母的命。”
“什么?”姚晟和姚奇睁大了眼,就在此时,门口的丫鬟禀报道:“大事不好了,夫人受伤了!二少爷刚带着夫人回府。”
南宫家和姚家的距离甚远,几乎横穿了整个京都,姚家的马车驶离了喧闹的市区,沿着河道正常行驶之际,突然从对面的僻静巷子窜出几名黑衣人,与姚家的护卫展开了搏斗,一柄长剑没入车厢内,差点儿刺伤了南宫氏,好在姚豫机警,及时挡下攻击,但南宫氏躲避之时,仍是撞破了手腕的一大块皮。
最后,几名黑衣人打不过姚豫,纷纷落荒而逃。
可南宫氏受了伤,无论如何也不好回去让娘家人担忧了。
众人前去探望,在半路的一个小花园里碰了个正着。
姚豫不由分说地就是一顿臭骂:“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我母亲若是想害你,早就一把火烧死你了!你居然还要找她寻仇,你进入姚家以来,我母亲是怎么对你的,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为何,连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都不给她?当你出事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站在身前,想要为你遮风挡雨,我母亲出事,你明明可以站出来为她说句公道话,你却选择关在自己的房间,让她饱受非议,你对得起她!还派人杀她!”
众人不禁惊愕了,没想到向来木讷的姚豫在情急之下会说出这样一番洋洋洒洒的道理,他分析得没错,今日若是桑玥出来替南宫氏求个情,表示她不怪罪南宫氏,姚俊明或许不会那么窝火,姚清流和陈氏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南宫氏回门子而不出言挽留。
可关键是,姚豫为何那般笃定杀手是桑玥派去的?
桑玥意味深长的眸光扫过冰儿低低垂着的脸,埋在宽袖下的手倏然一紧,冷意自眉宇间流转开来。
南宫氏怆然地撇过脸:“算了,是我有错在先,这事,怨不得玥儿……”
这便是和姚豫一样,认为那些人是桑玥派来的了。
桑玥的眸光寒凉到了极点,看了看南宫氏,再看了看姚豫,深吸几口气,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她转身的一霎那,冰儿的眼角侧飞出两道亮煞风景的厉芒。
桑玥的心情十分郁结,黑着一张脸,路上的丫鬟们见了连礼都不敢行,一路回到暖心阁时,关于她和南宫氏的恶劣关系已传遍了整个姚府,这于她、于南宫氏而言都不是好事。
可,要发生的,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的。
就比如,姚贤妃怀胎四月,终于有人按耐不住对她开始了打压,刚刚传来消息,姚贤妃被萧丽妃顶撞得卧床不起,冷贵妃特地恩准姚家女眷前去陪同几日。这女眷里,赫然有着她的名字。
这个节骨眼儿,宣她进宫,不可谓不玄乎。
掀了帘子进去,慕容拓已然在等她。
她自知理亏,选了个合适的笑容挂在脸上,走近他,软语道:“慕容拓。”
慕容拓气得鼻子冒烟,转过身,愣是不理她。
桑玥绕到他面前,俯身掬起他的脸,哄道:“我这不是没事吗?”
他不过是离开片刻,办了点事,去酒楼接应她就发现她差点儿被火烧死!他后怕得手脚冰凉,浑身颤抖了许久,在她跨入们的那一刻才勉强平静下来,她倒好,乐呵呵地,仿佛全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