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漠的眸光落在桑玥肤若凝脂的面颊上,片刻后,悠悠转开:“是二妹啊。”
他坐于石凳上,一旁架了矮炉,正烹着一壶气味很普通的绿茶,他指了指对面的位子:“坐吧。”
桑玥依言落座,对于这个二哥她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前世的她嫁人后三年便传来桑玄夜荣登世子之位的消息,桑玄羲从此隐居江南,娶了陈家的女儿,普通度日。这一生,大抵也没什么不同吧。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打断了桑玥的思绪,她拧起茶壶,倒了两杯茶,待凉得差不多,主动递到桑玄羲的面前,自己则捧着另一杯,慢慢地品尝。
“不用勉强你自己,像你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哪里喝得惯这种粗茶?”桑玄羲满腹愁绪地说着,言辞是犀利的,语气平和如常。
桑玥喝完一杯,在桑玄羲略显诧异的注视下满上,热气氤氲,飞绕如仙雾,隔了一层仙雾的桑玥,那声仿佛也空灵了:“二哥最是爱喝这种茶,三哥,我有没有说错?”
三哥?桑玄羲的手一抖,眼底的惊愕跌入杯中,晃悠晃悠竟荡出了感动的色彩,他喉头胀痛,声含哽咽:“你……承认他?”
桑玥微微一笑:“或许父亲也会承认的,自始至终不承认他的只有母亲。”
桑玄羲的眼角淌落一滴热泪,眸中华光攒动:“好,好,他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桑玥眉梢微挑,眸光清澈,不冷不热,唇角的笑意也刚刚好:“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这四个字像一道亮丽的彩虹顷刻间照亮了桑玄羲接连数月阴霾得像人间炼狱的心,他激动得泪花闪耀,摒弃了身份,迈步擢住桑玥的双臂,颤声道:“他真的还活着?你没骗我?”
那日宸枫刻意出现在桑玄羲和众位世家公子的视线,本就是桑玥刻意安排的,包括桑玄羲尾随大夫人去往紫竹轩也是她命丫鬟通风报信的,所以,只要宸枫尚有一口气,她就不会让宸枫轻易死去。活埋?王妈妈刚走,她就着人撬开了棺材。
“嗯,三哥想见他?”
桑玄羲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想!他在哪里?你告诉我,我去找他!咳咳咳……”背过身子,再次剧烈咳嗽。
桑玥摇摇头:“你要见他,总得把身子养好,我觉得定国公府不适合你养病,你还是搬去丞相府住段时间,等我有了他的消息,立马通知你。”
桑玄羲何等聪明?桑玥稍稍一点拨,许多事就在他心里明朗了,他挑起一片帘幕,凝眸望向飘飞的大雪,冷风刮着他俊秀白皙的脸,吹得他的语气也寒凉了几分:“你害死了我母亲和妹妹,救了我同胞哥哥,眼下又来救我,你当真是个很奇怪的人。”
桑玥垂眸冷笑,看来桑玄羲并非不知道自己身体的异常,只是他早无求生的意志,所以任由别人陷害,不拒绝也不拆穿,若非桑楚青的细心呵护,或许他早化作冰凉地底的一堆森森白骨,只是而今,桑楚青貌似越来越护不住了。
“随便你怎么想,言尽于此,选择权在你手中,想见二哥的话就好好活下去。”桑玥说完,将第二杯茶水一饮而尽,“人的贵贱之分不在身份,茶的好坏之别不在品种,我不会主动害人,也不会无缘无故救人。”
桑玥掀了帘子,撑着伞离去了。
是夜,桑玄羲以探望病重的罗氏为由搬去丞相府小住,只随身带了一个丫鬟,绿芜。
消息传回棠梨院时,桑玥正在吃着酒酿丸子,桑玄羲的心的确跟明镜儿似的,他是无心世子之位,他若有意与桑玄夜去争,以他的才智,嫡子身份和丞相府的背景,绝对不会输。
屋外天寒地冻,室内,暖如暮春。
桑玥穿一件桃红色缎面薄袄,长长的包裹着她纤细的身板儿,三千青丝如一块光洁柔顺的绸缎,慵懒地散落于肩上、背上,偶几缕搭着半曲的手臂,像酣眠的小蛇,温顺中透着危险。
烛火映着她清丽脱俗的眉眼,长睫有规律地扇着,想来聚精会神到了极点,所以莲珠通报了两声,她才回过神,合上手里书本,道:“怎么了?”
莲珠面露难色,单手指了指身后,桑玥顺势移动幽幽眸光,看清那抹紫色的身影时,眼底涌现了一抹惊诧:慕容耀?这么晚,他闯进她的闺房来做什么?
慕容耀身穿紫衣,头束紫金冠,妖娆精致的面庞上微微泛着醉人的酡红,一双桃花眼噙含着迷离动人的光泽,嫣红的薄唇微张,性感得惹人垂涎欲滴。
是的,慕容耀就是个美得令人窒息,哪怕是九霄仙女也会忍不住回眸心悸的男人。
尤其这个男人,似乎还喝多了酒。
“没有本王的吩咐,不准任何人出入棠梨院!”慕容耀一把拉过莲珠的胳膊,用内力将她震出了门外,瞬间,两名黑衣人暗卫守住了门口。
慕容耀到底想做什么?桑玥的眉心突突直跳,大脑飞速旋转,父亲不在家,桑玄夜又是慕容耀的人,慕容拓留下的暗卫全部给了五姨娘,今晚……无法善了了么?
☆、【第一百零二章】恶整,初遇美人
慕容耀一步一步,步伐沉重地朝着桑玥走来,桃花眼中流转着迷惑人心的风流邪肆、放荡不羁,像一只大灰狼在饥肠辘辘之际意外地发现了美味的小白兔,唇角的笑似乎都染了晶莹了色彩。
这样的慕容耀,令人感觉危险!
桑玥未梳发髻,缓缓起身,牵动墨发俏遮颜,精致秀丽的面庞显得越发小巧白皙,绝美的眸子此刻却睁得大大的,瞳仁微动:“臣女参见靖王殿下。”
屈膝行礼,避过慕容耀探出的手。
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桑玥厌恶地蹙眉,却在俯身的瞬间融化于无形,一礼完毕后,脸上只剩疏离的淡漠,淡漠的疏离。
慕容耀嫣红的薄唇轻启,收回僵在半空的手,负于身后,眼眸里掠过一丝凄楚:“为什么?”
桑玥不敢有所松懈,状似不经意地行至圆桌旁,斟好两杯新泡的花茶,又往里添了勺蜂蜜,指向对面的凳子:“殿下请坐。”
慕容耀不坐,大迈一步,捉住桑玥的皓皖,眸光攒动如不停闪耀的星子,低声咆哮道:“我问你为什么?”
桑玥已坐好,慕容耀俯视她,她便仰视他,脸上挂着从容淡定、绝无半分心虚、只偶有一丝疑惑的笑:“臣女听不懂,殿下究竟在恼怒臣女什么,还请殿下把话说明白。”
慕容耀的桃花眼中的火苗烧得血旺,但此刻还能保持几分清醒,他坐于她旁侧,桑玥试图抽回手,他慕地一紧,桑玥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我给你倒茶。”
人称上的区别令慕容耀瞬间觉得彼此的距离近了不少,他不舍地松手,桑玥将泡好的蜂蜜花茶递给他:“我最爱喝的口味,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是烈酒作祟还是其它,慕容耀出现了少有的恍惚,桑玥的声轻柔似一片飘飞的柳絮,不再拒人千里之外,这种感觉令他仿佛回到了九年前,她十分依赖他的日子。他们之间不是君臣,而是惺惺相惜的朋友。
他顿了顿,道:“为什么要陷害碧洛?韩天轶是你杀的,对不对?”
桑玥并不否认:“她曾经想要杀我,我只是反击报仇而已。”
慕容耀不信:“你确定你是在报仇,不是在帮摄政王府除掉一个障碍?”
桑玥清澈的目光锁定慕容耀的眉眼,淡淡地道:“你不信我说的,还问我干什么?”
慕容耀怒火再起:“她杀不了你,你明知她杀不了你!”
桑玥也不甘示弱,冷凝的眸光唰地一下打过去,带着十八层地狱的阴翳和森冷,叫人毛骨悚然:“靖王殿下,我是人,不是神!我凭什么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赌注?凭什么我为鱼肉、她为刀俎?她杀不了我是她技不如人,这并不代表我就会放过她!”
慕容耀的桃花眼陡然迸发出极危险的锋芒:“你是彻底要与我决裂、与你父亲决裂了?”碧洛对他的大业有多重要,桑玥不会不知道。
桑玥敛起怒意,唇角挂起若有若无的笑,双手捧起青花白瓷的宽口杯:“襄助殿下我力不从心,唯有悄然退至一旁,让你们这些男人尽情地去挣去抢,我对付碧洛与殿下无关,但如果殿下一心要护着碧洛,那么,我和殿下才是真正地反目成仇了。”
桑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慕容耀十分清楚这一点,从慕容庆和恬郡主一事他就看出来了。桑玥知道太多太多连碧洛都模棱两可的事,他绝不可能放任桑玥跑去慕容宸瑞的阵营!
他喝了口茶,蜜过微甜,唇齿留香,眉头不经意间舒展了几分,但很快,再次高高蹙起:“我皇姐呢?你杀了碧洛之后,下一个要对付的,是不是她?”
“是。”桑玥并不否认,实际上,慕容耀早猜到了,只是想从她口里确认而已。
“你为什么要将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赶尽杀绝?你是要背弃我,投靠摄政王府吗?”慕容耀如同掉进了一个没有底的黑洞,一直坠落却又不得出路或者死亡的感觉,着实难受得紧。
呵,她不杀慕容歆,难道等着慕容歆举着刀子朝她冲过来?在慕容耀的眼中,所有人都是弱者,唯独她是屹立不倒的铁人?慕容耀为什么不用同样的话去质问慕容歆?他是觉得她比慕容歆狠吗?多谢他的赞赏,可惜,她不需要!
“我没有想过要投靠任何人,我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多简单的要求,可有些人就是见不得我好过,你让我怎么办?我总不能坐着等死。”慕容耀刚欲反驳,桑玥不给他机会,面无表情道:“时辰不早了,你回吧,我要歇息了。”
好不容易压制住的冲动被桑玥犀利得刺破顽石的话给再次激发了,他陡然抱住桑玥,烈酒仿佛从四肢百骸渐渐汇聚到他璀璨的桃花眼中,迷离得勾人心魄:“对于你,本王是报了志在必得的决心!”
“慕容耀,别让我恨你!”桑玥眸中的千年冰泊遽然碎裂,锐不可当的寒气自慕容耀的双目没入,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就连脚趾头都出现了瞬间的僵硬。
但慕容耀并未因此而打退堂鼓,反而,他抱得更紧,凑得更近了:“要么得之,要么杀之,你要是本王,该怎么做?”
低头,要去吻她的耳垂。
要么得之,要么杀之,这不像是慕容耀会说的话!
“耀哥哥!”情急之下,桑玥唤了一声慕容耀梦寐以求都想听到的三个字。
他身子一僵,动作慢了半拍,趁着他分神,桑玥滑出他的禁锢,起身走到窗边,推开轩窗,冷风卷寒雪,吹得慕容耀打了个哆嗦,脑子里亦清醒了一分,可不论清醒与否,眼前这个人儿,他都是那般热烈地渴望着。
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很奇怪,他已二十有三,她才不到十五,他竟然有些把持不住。
“玥儿。”他也来到窗边,怔怔地望着她被风儿刮得飘散起舞的墨发,撩起一指,放在鼻尖,淡雅的海棠香掠过他完美的鼻尖,竟与那合欢香一般无二……
桑玥知道慕容耀喜欢她,但断不曾料到他会胆子大到要强行占有她的地步。这不像是慕容耀的作风!
屋外飞雪漫天,四周有大约四名暗卫,可暗卫是桑玄夜的人,所以不会干涉慕容耀的任何行为。慕容耀又命人守住了棠梨院的大门,消息根本无法传出。她的风影戒在最后一枚毒针用完后自行破裂,已无防身之物。
再活一世,难道噩梦也要重演一遍?
这回醉酒要毁去她清白的不是裴浩然,而是慕容耀?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此情此景,令她感到了史无前例的恐惧。然而越恐惧,就越要冷静,不能自乱阵脚,她的大脑中冒出一个又一个解决方式,不行,都不行!
他醉得不轻,跟他讲道理无异于是对牛弹琴,她要怎么办?
慕容耀高大健硕的身躯像一个恶鬼,慢慢地朝她压了过来……
“玥儿。”慕容耀将她压倒在窗台旁的长桌上,大掌扣住她的双手,置于头顶,而他像在欣赏一件世间最美的艺术品一般,贪婪的目光在她浑身每一处肆意游离。
“耀哥哥!”就在慕容耀俯身要吻她时,她低呼出了声,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示弱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这样乖巧惹人怜的嗓音是慕容耀从未见过的,他愣了愣神,妖娆得笑道:“玥儿,你真美,你只能是我的王妃。”
桑玥心底最后一丝希冀破灭了,看来慕容耀是铁了心要霸王硬上弓,将她据为己有。惊惧中,脑海里有灵光闪过,她吸了吸鼻子,学着桑飞燕摆出一副楚楚动人的可怜样,软语侬侬道:“耀哥哥,我怕!”
“玥儿你怕什么?”慕容耀与她近在咫尺,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白皙嫩滑的脸,温润的气息吹得桑玥一阵头皮发麻。
桑玥的贝齿紧咬红唇,含羞带怯,媚态盈盈:“怕……疼!听说……会疼。”
这句话挠得慕容耀好一阵春心荡漾,桑玥趁热打铁:“我也想喝酒,这样……或许,就不怕了。既然我逃不掉,倒不如……倒不如欣然接受。”说完,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只要慕容耀尚有一丝理智,便不会被桑玥如此反常的媚态所诱惑,桑玥就是在赌,赌这个男人被酒的后劲催动得只能用下半身思考问题!
慕容耀唇角一勾,长指掠过她的唇瓣:“好,我命人去取。”
“诶——”慕容耀松了桑玥的手,桑玥一把握住他的胳膊,忍住要吐的冲动,挤出一副委屈的神色,“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事吗?这样的话,我可没资格做正妻了,你口口声声说娶我做王妃,难道只是一句信口雌黄?”
慕容耀宠溺一笑,摸着她光洁柔顺的长发:“好,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桑玥皮笑肉不笑:“让莲珠去取吧,我要喝膳房特制的梨花酿。”
她咬重了“特制”二字,慕容拓不由地浮想联翩了,慵懒地对门外吩咐道:“暗中保护莲珠去膳房取梨花酿。”
“是!”一名黑衣人默默地跟着莲珠冲进了纷飞的瑞雪中。
一路上,莲珠十分老实,取了梨花酿从膳房出来,黑衣人在门口截住了她:“你先喝一口。”
莲珠将托盘放在地上,倒了杯梨花酿一饮而尽,除了有些微醉,走路颠簸,行进缓慢,并无其它异常。
一回棠梨院,莲珠再也忍不住,醉醺醺地伏在墙上,站都站不稳了,还不停打着酒嗝。
黑衣人邪笑,殿下和桑小姐最需要的不正是这种酒?
莲珠醉得不省人事,黑衣人亲自将酒端入房内,一直低着头,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桑玥:“殿下,这酒有点烈,那丫鬟喝了一杯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表面是提醒慕容耀莫贪杯,实则是告诉他酒无毒。
慕容耀摆了摆手,黑衣人退下,将门紧紧地合上,顺便堵了自己的耳朵。
慕容耀倒了一杯,递给桑玥,媚眼如丝地蛊惑道:“玥儿,这是你要的梨花酿,不过,我倒是闻不出梨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