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说的没错,林家得蒙老国公爷器重和提拔,好不容易熬成了半主子,今日却差点栽在大小姐和西红的手里。关于二小姐,秦氏也是有耳闻的,极受老爷的宠爱,如今老爷尚在定国公府,万一二小姐回头在老爷面前揭发了大小姐的罪行,老爷顾及父女情分不会为难大小姐,但这些鞍前马后的奴才却是一个也得不了善终啊!
一念至此,她的身上已被冷汗浸透,她磕了个响头:“求二小姐救救奴婢、救救林昌!”
桑玥将秦氏扶了起来,柔声道:“秦妈妈,此事我们还得从长计议。”
……
日头渐渐升高,凉风也稍了一丝暖意。
滕氏坐在正厅的主位上,逗弄着怀里的桑玄帧。桑玄帧如今已将近半岁,胖嘟嘟的,手臂像一节一节的莲藕,他继承了九姨娘的美貌,五官十分迷人,即便嘴里不停留着口水,仍叫滕氏爱不释手。
大夫人和桑柔静坐在滕氏的下首处,桑玥、桑秋和桑丽坐在她们的对面。
尽管在乡下,桑柔依旧不肯入乡随俗,打扮得与在京城一个样儿,身穿繁复的锻地绣花百褶裙、锻织掐花对襟上赏,脚踩厚底苏绣珍珠步履,各样首饰一件儿也不缺。
在她看来,庄子里有种世外桃源的感觉,谁人见了都管她叫声仙子,她便越发注重打扮了。她不屑得扫了桑玥一眼:贱蹄子的命还真大,那样都没能整死你!
不过桑柔并不担心桑玥会揭发她的恶行,因为她笃定桑玥没有证据!
桑玥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漂浮的茶叶,感受到了桑柔的注视,她嘴角一勾,抬眸就是两道犀利如刀的眼神打了过去。
桑柔猝不及防,被这阴翳的眼神给震得身子一颤,手里的茶杯摔落在地,砸了个粉碎。
这一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桑玄帧的反应最为强烈,“哇——”地一声嚎哭了起来。
“玄帧,乖啊,别怕,祖母在这儿呢,”滕氏安抚了一会儿桑玄帧,冷冷地看向桑柔,“你没吃早饭吗?连个茶杯都端不稳!哪像个长姐的样子?”
桑玄帧因哭得实在厉害,一把屎尿就那么出来了,尿布兜也兜不住、拉了滕氏满身臭。
这下,滕氏更气了!
“我看上回那一百遍佛经没能磨平你的性子,这回,你给我抄一百遍《女训》!”
桑柔委屈地几欲落泪:明明是桑玥吓她,祖母不惩罚那个罪魁祸首,却要为难她这个受害者!
大夫人握住桑柔的手,和颜悦色道:“抄抄《女训》也好,既能温习妇德,又能修身养性。”
桑柔还想辩驳什么,一触碰到大夫人警告的眼神,便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桑玥拿过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大夫人这一个月真是好得令人难以置信了,难道是自己多心了,大夫人真的已经脱胎换骨?
滕氏去换了身衣衫出来,颖雪进门禀报道:“老夫人,慕容世子、慕容公子和裴公子来了。”
“哦?那快请他们进来吧。”
桑柔一听慕容锦来了,心中狂喜,方才被祖母责罚的那一档子阴霾被一扫而空。她整了整衣襟,双手交叠置于腿上,优雅万方。
桑玥睨了眼桑柔做作的样子,不禁好笑。她敢肯定,以慕容锦的性情,即便桑柔扒光了站在他面前,他也没兴趣,何况她还穿了衣裳!
不过,她倒是有些疑惑,这三人怎么会凑到一块儿去?尤其是慕容拓,他最讨厌交际,今儿居然登门拜访。
匪夷所思!
慕容锦一袭蓝色锦服,高贵华丽、温润如玉。深邃的翦瞳似积聚了世间所有光辉,顾盼神飞、波光潋滟。无论何时何地,他的举止都是优雅的,笑容都是暖人的。
在他身侧的慕容拓,一身墨色锦服,桀骜而冰冷。三人中,以他的容貌最为俊美:光洁白皙的面庞上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浓如墨舞的剑眉下是一双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清澈而不失风华,此刻却流转着意味难辨的波光。他不着痕迹地瞟了桑玥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子竟然微微泛红。
裴浩然在慕容锦的右侧,依旧是白衣胜雪,纤尘不染,他的五官刚毅俊美,浓眉下的眼眸深邃如泊,望不见底。虽然身份不如另外两人高贵,但他举止优雅,气定神闲,别有一番深沉而内敛的韵味。
“见过腾老夫人。”三人给滕氏见了个礼。
滕氏忙起身给慕容锦回礼道:“老身见过慕容世子。”
慕容锦亲手扶起滕氏,和颜悦色道:“老夫人不必多礼。”
众人齐齐给慕容锦行了一礼:“见过慕容世子。”
慕容锦微笑道:“平身吧。”
大夫人和桑柔起身给三人让了座,桑玥、桑秋和桑丽则又给她们二人让座。
因裴浩然上次随韩天轶来过府中,所以滕氏也是认得他的。
滕氏不懂朝堂之事,只知慕容世子偶来定国公府,每每都会前去探望她,待她极为尊敬,心中对这个世子破有好感。“世子也是来此处散心吗?”
慕容锦语气谦和,态度友善:“是啊,一直想在京城寻处踏青的好地方,奈何苦寻无果,只能往郊外来了。在路上碰见裴公子,得知他的庄园与定国公府的庄园比邻而处,我们便相约前来拜会老夫人。”
滕氏听了,笑得欢喜:“既是如此,那稍后留下来一同用膳吧,不知世子、慕容公子和裴公子意下如何?”
慕容锦看向慕容拓,想要征求他的意见。慕容拓一反常态,嘴角扬起一抹真诚的微笑:“恭敬不如从命。”
他这个样子,让慕容锦和桑玥同时愕然了。
裴浩然亦是点头表示赞同。
桑玥心中暗叹,祖母越来越不掩饰结交权贵之心了,原本像裴浩然这种商贾子弟根本入不得滕氏的眼,但为了给桑玄夜的世子之位铺路,她是屈尊降贵、煞费苦心。
“裴公子,我听说你下过西洋,是吗?”桑玥睁大亮晶晶的眸子,天真烂漫地问向裴浩然。
做戏的本事还真强!裴浩然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个微笑,道:“我曾经带着商队去过几次西洋,最近的一次就是在三个月前。”
桑玥眸含期盼,道:“我听父亲说南越的圣教就是起源于西洋的基督教,好像……今天还是西洋的一个重大节日呢。裴公子见多识广,给我们讲讲呗!”
此话一出,桑柔气得牙痒痒的,这么有意思的事,父亲不告诉她,却告诉桑玥!
其实桑楚沐哪里知道这些,桑玥前世随裴浩然下过一趟西洋,所以才了解一点。
“桑将军征战四方、见识极为渊博,他讲的没错,今天是西洋的复活节。”裴浩然面含赞许道。
慕容拓的浓眉蹙了蹙,端起茶喝了起来。
桑秋狐疑地摸了摸眉毛,问道:“裴公子,什么是复活节?就是能让人复活吗?”
滕氏也不禁来了兴趣:“老身也想听听新鲜事儿呢。”
不是桑玥夸裴浩然,因经商的缘故,他走遍千山万水,游历各国风光,他的见识就是放眼整个南越,也鲜有人及。
裴浩然的脸上没有受宠若惊,也没有洋洋自得,他从容道:“西洋人多信奉上帝,就像我们中土人士信奉佛祖。西洋人说,上帝牺牲了自己的儿子耶稣来作为赎价拯救万民,三天后耶稣复活了,这复活节就是庆祝耶稣死而复生。这些在《圣经》里有详细记载,但他们的史书里却是没有的。”
桑秋惊呼出了声:“呀!还真是死而复生!”
桑玥身子向前倾了倾,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道:“既然是这么重大的节日,他们怎么庆祝呢?好玩儿吗?”
裴浩然思索了片刻,温和道:“我觉得最好玩的当属画彩蛋。”
“画彩蛋?”这回,桑丽也憋不住孩子的天性了。
桑柔亦是竖起来耳朵,虽表面极力隐忍,但眸子里分明跳跃着殷殷切切的波光。
“西洋人士用的不是墨汁,而是油彩,各色各样,五彩斑斓。他们用油彩在鸡蛋上作画……”
“那是什么?”桑玥瞪大眸子问道,“裴公子,你家里有吗?有的话,可否让我们开开眼界呢?”
裴浩然等的就是桑玥这句话,其实复活节的习俗挺多,他单独挑了这一项来阐述就是因为他有油彩,且就在庄子里。这么一个大现身手的机会,他又怎会错过呢?
桑玥当然知道裴浩然在想什么,呵,好戏要上演了。
慕容拓看着桑玥和裴浩然“眉来眼去”,那种酸涩的感觉又来了,他觉得自己喝下去的不是茶水,而是苦胆加……加……加什么他不清楚,反正难受得很!
众人移步去了花园里的凉亭中。一夜春雨,泥土润泽,阳光明媚,花卉开得格外娇艳。
裴浩然的书童已在石桌上摆好油彩,每一盒共计十二色。油彩旁放置了几个碟子和十数支大小不一的颜料刷。因油彩的浓度过高,所以颜料刷的笔头教毛笔的笔头硬上几分,对于用惯了毛笔的他们来说无疑是一场巨大的挑战。
此时秦氏奉命端了一篮子鸡蛋过来。她递给西红,笑道:“一共是二十枚鸡蛋,全部是生的,所以得当心些,别弄脏了主子们的衣衫。”
看在林昌的份儿上,所西红给了秦氏一个淡淡的笑:“知道了,秦妈妈,你去忙吧。”
秦氏转过身,笑容一收,满脸愤恨:你这副德行还想嫁给我们林昌?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正好此时,丁香拿了件披风过来,她对秦氏温婉一笑:“秦妈妈。”
秦氏眼前一亮,丁香这丫头长得水灵灵的,待人又谦和,比西红可强了百倍不止。
丁香被秦氏看得有些难为情,道:“秦妈妈,你怎么了?这样盯着我看?”
秦氏身子略倾,心里有了主意,小声道:“暖房里的凤梨熟了,晚上你去我院子一趟,带几个给二小姐尝尝鲜。老夫人那儿还没呢!”
丁香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代二小姐谢过秦妈妈了。秦妈妈,风大,我给二小姐送件披风,您先去忙吧。”
“好,你去吧!”秦氏看着丁香言谈举止落落大方,真是越瞧越喜欢。
因为有两个石桌,桑玥和桑秋同坐一桌,桑柔和桑丽同坐一桌。慕容拓想也不想就坐在了桑玥的对面,还大腿一横,将其余的两个石凳占了个遍。裴浩然已经迈过来的脚步微微一滞,转身去了桑柔那边。慕容锦走在最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慕容拓一眼,在桑柔的身边坐了下来。
桑柔羞涩地低下头,阳光照在她美如两团蒲扇的睫毛上,反射出莹亮的华光。
西红拿了篮子过来,桑玥搓了搓小手,毫不掩饰眸中的期盼。慕容拓一把将篮子抢过来:“我们先选!”
桑柔美眸轻抬,梳云掠月,声音温柔地像一团夕阳下的芦苇:“慕容公子慢慢选,我们不急。”
裴浩然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桑柔,只见她娥眉臻首、杏眼樱唇,配上含蓄羞涩的笑,当真美得令人窒息。
慕容拓把篮子放在桌上,桑玥起身,仔细选了五枚鸡蛋出来,尔后行至慕容锦身侧将篮子放在另一个桌上,同时,趁人不备,将手里的蛋滑在了慕容锦的衣摆上。
她朝慕容锦微微一笑,阳光下,她的笑很纯很美,明眸皓齿,清丽脱俗。慕容锦却从她的笑意里辨出了不怀好意的色彩。可他,欣然接受了,自篮子里取了一枚蛋,藏入袖中,尔后拿着桑玥给的那一枚,细细描绘了起来。
慕容拓将篮子递过去,桑玥探出一直埋在宽袍下的左手,自颜料上方轻拂而过,尔后叹道:“我怎么觉得那一盒油彩漂亮些?”
慕容拓不由分说地将两边的油彩调换了,桑柔气得心肝肺一阵乱颤,却又不得不勉力维持优雅的笑容。这个贱蹄子,仗着慕容拓在这儿,就使劲儿地耍性子!偏慕容锦什么都让着慕容拓,她也只能由着桑玥,真是气死人了!
众人纷纷开始在鸡蛋上面作画,不得不说,这油彩看着美观,颜料刷貌似也极易掌控,可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挺费神的。
裴浩然最先画完,画的是一副旭日东升的景象。
慕容锦次之,画了一只大鹏展翅,不过那大鹏神不似、行不像。这样不能怪他,毕竟是头一次使用西洋的绘画工具。
桑玥的手法大大超出了众人的想象。她画了一匹奔腾的骏马,气势雄壮、四蹄生风,仅看那马蹄仿佛都能听到“嗒嗒”的声响。前世她极偏爱油画,连西洋人都对她的画功赞叹不已,在鸡蛋上作画也并非一次两次,算是熟能生巧吧。
桑柔画的是一朵牡丹,差强人意,勉强能瞧出是一朵花,而非一坨泥。
慕容拓画的是一片夕阳西下的霞彩,笔法浑厚、色彩浓重,无任何精细的勾勒,却将霞光的大气绚烂凸显得酣畅淋漓。
桑玥由衷地赞了句:“慕容公子,你画得不错啊!”
慕容拓轻咳一声,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闪过一丝狡黠:“想要吗?想要的话用你的换。”
桑玥摆摆手,看向慕容锦:“我想要慕容世子的……大鸟?”好吧,她的确没看出慕容锦画的是什么。
慕容锦并不气恼,微微一笑,眸光温柔似水:“是大鹏。”
桑玥不甚在意自己犯下的错,状似惋惜道:“慕容世子没说要送给我,看来你是打算送给我大姐了。”
慕容锦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转瞬即逝,快到没有人捕捉到他的存在。他将手里的“大鹏”蛋递到桑柔面前,柔声道:“确有此意,就是不知桑小姐能否看得上眼。”
桑柔欣喜地接过,金银珠宝都比不得这枚蛋珍贵,因为上面的一笔一画皆出自慕容锦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