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危险越是要沉着,桑玥并不急着为自己辩驳,而是迅速将脑海中的思绪和片段理了一遍,她抬起右手,对着烈日余辉仔细端详了一番,又放在鼻尖闻了闻,嘴角一勾,原来如此。“殿下,其实今日接触过汗血宝马的人并不全在大殿之中。”语毕,她看向韩天轶,轻笑道,“天轶表哥,你说是不是?”
韩天轶的面色出现了一瞬的慌乱,矢口否认:“事发过后,除了昏迷的楚小姐,其他人都随殿下一起来了这里,难不成你怀疑楚小姐是幕后真凶?”
慕容锦心里暗叹,还嘴硬自己过得很好?连丞相府的人都起了害她之心,她如何以一己之力对抗两大势力?
桑玥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不疾不徐道:“事发之前呢?事发之前碰过马匹的人难道就完全没有嫌疑?”
蒋茹“咦”了一声,道:“玲萱半路走掉了,说陪母亲去上香,难道是她?”
韩天轶真把这个没脑子的蒋茹拖出去乱棍打死!“蒋五小姐,请注意你的言辞!别乱给我妹妹扣帽子!”
桑玥冷冷一笑:“难道就该给我乱扣帽子吗,天轶表哥?”
韩天轶压住火气,没好气地说:“如果不是你,在场那么多人,为何猎犬单单朝你扑去?定是你碰过催狂的药粉,身上残留了气味!”
桑玥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般:“呵,天轶表哥怎知是药粉、不是药丸或者药膏?”
“……”韩天轶语塞了几秒,眉毛几欲竖起来,“我只是打个比方,反正,大家亲眼所见,猎犬认定你是凶手。”
桑玥笑得越发明朗了,唇红齿白,似水莲绽放,清雅动人:“原来猎犬认定谁、谁就是凶手。这话可是天轶表哥自己说的,待会儿猎犬查出真凶,你可别徇私枉法。”
忽而,门外传来一阵骚动,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慕容拓擒着韩玲萱过来了,他一把将韩玲萱扔在地上,面色桀骜而冰冷:“什么上香?孙夫人今天去了摄政王府,跟我母妃在下棋!”
裴浩然的右手摸上了左手食指,和颜悦色道:“慕容公子,这里毕竟是靖王府,出了事是否应该交由靖王殿下处置比较妥当?何况,韩小姐是女子,你……”
“你给我闭嘴!”慕容拓丝毫不给裴浩然和慕容耀面子,他气得心里发堵,“慕容耀,你府里的侍卫都是干什么吃的?溜了一个大活人,你还在这儿大张旗鼓地审案?”
慕容耀嘴角抽动数下,一直暗沉的脸庞恢复了魅惑无限,柔声道:“拓儿,别对堂兄大呼小叫,过来坐。”
慕容拓听得头皮一阵发麻,冷哼着撇过脸不理他。
桑玥起身一福,道:“劳烦殿下将方才那只猎犬带过来。”
韩天轶的眸中闪过一丝慌乱,裴浩然淡淡扫了他一眼,继续沉默。
慕容耀给侍卫打了个手势,侍卫即刻去将那猎犬牵了过来,出了方才那一档子差错,这名侍卫学乖了,将圈住猎犬的细绳换上铁链,并牢牢拽入掌心,不让其落跑。
谁料,慕容拓单手一震,铁链尽碎。那猎犬没了禁锢,就像疯了似的,朝着身旁的韩玲萱扑去。
“妹妹!”韩天轶大惊失色,跃然起身,欲要出手搭救。
慕容拓却一脚将他踹回了位子上,使其肋骨断裂有二。他这一掌、一脚英姿飒爽、俊秀逼人,竟让好几名千金看痴了去。
慕容拓挑眉一笑,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里堆满嘲讽:“方才你信誓旦旦地说猎犬认定谁、谁就是凶手,本公子认为你讲得很有道理,所以决定听从你的意见,让猎犬甄别凶手。”
一时再无人敢上前,众人便眼睁睁地看着那条身形高大的猎犬咬住了韩玲萱的右手。
“救命啊——啊——”
一声惨叫,她被咬掉了四根手指,顿时血光四射,血肉模糊中清晰可见森森白骨,端的是触目惊心!
千金小姐们纷纷捂住胸口,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听得那猎犬嚼碎骨头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蒋茹一个忍不住吐了出来。
桑柔阖上眸子的同时,思绪飘回了除夕宴上:那次,也是慕容拓帮了桑玥。这些到底是巧合……还是说,他们两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慕容耀并未在意慕容拓为什么这么做,他正在思索另一件事:这条猎犬性子虽狂躁,也咬伤过几名侍卫,却不曾贪念人肉。瞧其肚腹鼓鼓,也不像饿着它了,它为何像只野兽般吃起了人的手?
韩天轶被韩玲萱的惨状吓得失声大叫:“是桑玥嫁祸给我妹妹的!那毒药肯定就在她身上!”
韩天轶的话音刚落,猎犬又一口咬住了韩玲萱的腰带。顿时,一包白色的药粉洒了出来。
林妙芝惊呼道:“呀!还真是药粉!韩公子,是你料事如神呢、还是说你才是主谋?你们兄妹两个合伙对付桑玥、对付恬郡主、对付楚小姐!”
一桩桩罪名扣下来时,韩玲萱已经痛晕了过去。韩天轶如遭雷击,那药粉不是应该在桑玥的袖子里吗?他明明瞧见玲萱拉过桑玥的手时,将药粉塞了进去,所以他才那般笃定,要用猎犬来查案。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猎犬贪婪地将药粉舔舐完毕,慕容拓急忙叫人将它带了下去:“行了行了!凶手找到了,赶紧拖走,看着碍眼!”
桑玥捕捉到了韩天轶神色中的难以置信,莫非药真在自己身上?她小心翼翼地摸进自己的宽袖,心中一怔,在内侧的卷边里还真有一包药粉!韩玲萱的手好快,自己竟毫无察觉。若非当时多了个心眼,让慕容拓去跟着韩玲萱、看她究竟是上香还是逃跑,现在自己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一念至此,她的后背渗出层层冷汗,果真是险象环生。
其实,从韩玲萱身上掉出来的药粉并非什么毒药,而是一包掺了油荤的面粉。慕容拓这回,办得很漂亮!
恬郡主垂眸,埋在宽袍下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渐渐插入掌心……
慕容耀大掌一挥:“来人!将韩天轶和韩玲萱送往京兆府,让京兆尹秉公办理。”
桑玥行至大殿中央,对着慕容耀规矩地行了一礼,道:“请殿下饶恕天轶表哥和玲萱表姐的无心之失,他们断没有陷害郡主之心,至多对我有些成见。可能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既然是亲戚,那么此事也可算是家事,望殿下宽恕。”
此话一出,全场惊叹连连。大多是感慨这名庶女心胸开阔,被人陷害还替人求情。当然,也有人认为她是怕得罪丞相府,所以选择忍气吞声。
桑玥看了看裴浩然,他的右手再次摸上了左手食指。与他夫妻五年,桑玥自然是明白他这个手势代表着什么?每次事情的发展脱离他的控制,他便会做出这个小动作。
当她发现手上残留的药粉时,便明白今天这事,裴浩然也插了一杠子!若她记得没错,那种催狂药中含了一种极其罕见的波斯香料。这种香料对猎犬具有致命的诱惑力。第一名侍卫显然是被收买了,故意放走猎犬,好让猎犬冲过来咬她。韩天轶要的不仅是给她扣上一桩陷害恬郡主的罪,还有她的命!被狗咬了的韩玲萱绝不只是断了四根指头那么简单!
韩天轶和韩玲萱想对付她,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她早知道韩天轶对她动了杀心。却没想裴浩然逮住了这个时机,用来挑起慕容耀和两大势力的矛盾。
如果她真被靖王的猎犬所伤,那么靖王难辞其咎,父亲与他的关系或许就会出现裂痕,这是其一。
其二,若事情败露,慕容耀处置了韩天轶和韩玲萱,他与丞相府的关系便会雪上加霜。
无论何种结局,对慕容耀来说都是不利的,所以她才阻止了慕容耀将韩天轶和韩玲萱送往京兆府。
只是裴浩然不曾料到,今日搅乱计划的居然是摄政王的儿子慕容拓!
裴浩然,前一世的恩怨我还没开始与你算。这一世,你就先举着刀子朝我冲过来了。是不是无论我走哪一条路,都逃不开你的阴影?
一场风波就此盖过,桑柔没想到表哥保证说能对付桑玥的良策就是这么个烂法子!不仅没让桑玥受半分伤害,还为她博得一个善良孝亲的美名!至于韩玲萱怎么样了,桑柔丝毫不在意,她关心的是桑玥的名气正在扩大,如果任由桑玥这么下去,今后别人提到定国公府,第一个想到的就该是庶女桑玥,而非嫡女桑柔了。
韩玲萱和韩天轶回府前,慕容锦已先一步将此事告诉了韩丞相,并希望他不要将孙子、孙女的错加注在旁人的身上。这个旁人即是慕容拓,也是桑玥。
慕容锦走后,韩丞相狠狠地训斥了孙氏一顿:“你不让正奇的妾室怀孕生子倒也罢了,毕竟你生下了天轶和玲萱,可现在瞧瞧你把两个孩子教成了什么样子?”
孙氏无比委屈,这件事她并不知情。她是与韩珍商量了要对付桑玥,但不是这个法子啊!她怎么会舍得让自己的一双儿女去冒险呢?
大夫人与她的想法如出一辙,所以才会瞒着桑柔,而挑唆韩天轶和韩玲萱去促成此事。
日落西山,晚霞烧红了半边天。靖王府门口,恬郡主叫住了正要上车的桑玥。
“桑小姐请留步。”
桑玥回头,见恬郡主款款而来,夕阳的余晖洒在她完美的面庞上,添了片淡淡的霞彩。那双琥珀色的瞳仁晶莹透亮,似积聚了世间所有的华光。桑玥屈膝行了一礼,道:“见过恬郡主。”
恬郡主虚手相扶,柔软的声线中透着一丝上位者的清高:“平身吧。”
桑玥直起身,静静等候这位郡主的“发落”。心里想着,难不成就因为慕容锦随手救了她一把,就惹上一身嫉妒了?
“没有本郡主的命令,不许过来,也别让任何人靠近!”恬郡主给身后的两名宫女打了个手势,宫女退避三舍,她淡淡地看向桑玥:“你和拓哥哥很熟吗?”
不是问慕容锦,而是问慕容拓?桑玥疑惑了一瞬,尔后歪曲事实道:“有过几面之缘,谈不上熟络。”
“抬起头,看着本郡主的眼睛说话。”
桑玥应声抬眸,对上恬郡主噙含愠色的眼,唇角勾起一抹安好的笑:“臣女与慕容公子有过几面之缘,谈不上熟络。”
恬郡主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却被桑玥机敏地扣住了手腕。
“你骗人!拓哥哥跟我打赌,说会找到胜我之人,原先我以为那人是桑柔,如今细细想来,应该是你才对!”
桑玥笑得莞尔,语气却渐渐寒凉:“郡主此言差矣,我并未胜你,又怎会是慕容公子所指之人?”
恬郡主想要挣脱桑玥的禁锢,奈何桑玥抓的实在太紧,她怒喝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本郡主动粗!本郡主要禀明太后,砍了你的脑袋!”
桑玥笑得十分恭敬,那双幽静深邃的眸却结了一层冰:“原本我打算放手的,可一听郡主最后那句话,我改变主意了。我一放,郡主就要去向太后请旨砍我的脑袋,我怕死,所以不敢放。”
“你……你放开!”
“郡主答应不追究我的过错,我就放开。”
“你威胁本郡主?”
“不敢,自保而已。”
恬郡主折腾了半响,仍是徒劳,她渐渐有些累了:“本郡主饶恕你便是,你放手!”
“郡主一诺千金,臣女谢过郡主。”桑玥放手后,急忙后退几步,行了个礼。
而原本打算用一只手趁机扇她一耳光的恬郡主却扑了个空。她气得面色通红:“本郡主警告你,离拓哥哥远点!本郡主答应饶恕你这一回就已经用尽了本郡主所有耐心!”
恬郡主喜欢的不是慕容锦吗?为何如此紧张慕容拓?
桑玥带着疑惑上了马车,靠在软垫上,今天经历的事情让她有些困乏。
莲珠用帕子为桑玥擦了擦汗,道:“小姐,今天多亏了慕容公子,及时将韩小姐抓回来,要是韩小姐回府洗个澡、换件衣服,只怕证据也没了。”
桑玥单指按了按眉心,叹道:“是啊,这就是为何她那般仓皇而逃了。”
“小姐,丞相府会不会因此而恨上你?”莲珠担忧地问道。
桑玥挑起一侧的帘幕,看向窗外,幽幽冉冉道:“该恨的总会恨,即便没有这件事,有些人也见不得我好。”
莲珠凑近桑玥,瞪大眸子:“那……小姐,你帮慕容公子得到了汗血宝马,他以后应该不会再来找你了吧?”
桑玥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你怎么怕他怕成这个样子?放心吧,他得了他想要的,不会再来找我了。”
莲珠长吁一口气,笑道:“那就好!”
马车又行进了一段路,驶进一条巷子时,前方的马车出现故障,导致桑玥她们也无法前行了。
“小姐,怎么办?”
桑玥拿起一本书细细看了起来:“等等吧,反正不急。”
这时,一名十四岁左右的书童走了过来:“启禀桑小姐,我家公子的马车损坏了、堵了桑小姐的路,公子为表达歉意,想请桑小姐去附近的月宾楼用晚膳。”
桑玥素手轻抬,自缝隙中瞧了一眼,尔后摇头,莲珠打了帘子出去,正色道:“我家小姐就在此等候,你还是让你家公子赶紧去修马车吧,吃什么饭!”
那书童碰了个软钉子,悻悻地走了。
过了大约一刻钟,书童又来,说了同样的话,并附上一句:“我家公子姓裴。”
莲珠直接一杯茶水泼了出去:“你家公子就算姓慕容也没用,我家小姐不见!”
书童被淋得满身是水,气愤地走了。
桑玥一边看书,一边冷笑,裴浩然的脸皮几乎厚到了一种无法言语的地步。他可以前一秒将刀捅进你的心窝子,下一秒就和你称兄道弟。对于越不能驾驭的人或物,他便越是有兴趣。今日她若成功被构陷了,或许裴浩然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
马车一共“修”了整整两个时辰,直到天空中的夕阳变成明月,夜风渐渐转凉,裴浩然才最终疏通了这条巷子。其间书童一共跑了十七趟。
回到棠梨院时,饭菜已经反复热了五遍。桑玥梳洗了一番,用过晚膳之后去看望了五姨娘。
五姨娘如今已有接近三个月的身孕,害喜反应有所减轻,胃口也好了许多,所以桑玥带上了许多好吃的糕点。
因桑玥是五姨娘的亲生女儿,所以她去五姨娘的院子时,下人们都是无需禀报的。
她自前院穿过月亮门,一进入内院,就听到了剧烈的争吵,可还没听出个所以然,红玉便端着热水从廊下经过,发现了桑玥。她忙行了一礼,提高音量:“二小姐来了!快请进吧!”
里面的人听到了红玉的通传,忙止住了干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