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玥无视之,恭敬立在滕氏身侧。自作孽,不可活!大夫人,桑柔,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五个女儿里面属桑秋的胆子最小,两眼一红,泪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大夫人知道婆母素来不喜欢她,但如此疾言厉色尚属首次。偏偏老爷是个孝子,又归家在即,她若是不服软,将事态闹大了,老爷会怎么看她呢?
她深吸一口气,转头对着王妈妈就是一巴掌,王妈妈就势跪了下去,膝盖下正好压了几片碎瓷,痛得她身子猛颤,冷汗直冒。
“王妈妈,前段时间七姨娘小产,所以从二小姐的院子借了几个丫鬟过去服侍,可我不是让你尽快补齐吗?你怎么办事的?”
桑玥冷眼看着狗咬狗,推卸责任一抹黑,复又坐回滕氏身侧,探出那只未受伤的手抚着滕氏的后背,为她顺气。
王妈妈十分配合大夫人,尽管膝盖被碎渣磨得血肉模糊,仍是磕头道:“奴婢疏忽了,加上事后二小姐也从未提过,奴婢就以为自个儿已经办了。请老夫人责罚!”
☆、第六章 姐妹(一)
又将球踢给她?桑玥眼中划过一抹嘲讽的意味,转瞬即逝,乃至于滕氏侧目看向她时,只有一张委屈到极致的脸。
滕氏勃然大怒,指着王妈妈的鼻子骂道:“你这是怪二小姐没提醒你?她宅心仁厚、谨小慎微,不像某些人爱显摆、挑三拣四,这反而成了你们可以怠慢她的理由了?”
大夫人的脸暗沉如墨,当着那么多晚辈和下人的面,老夫人也太不给她情面了。
“奴婢不敢!”王妈妈颤声道。
“拖下去打二十板子!赶出定国公府!”
滕氏命令一下,所有人都傻眼了。王妈妈可是大夫人的奶娘,在府里的地位尽管比不上主子,起码越过好些个姨娘去了,今儿就因怠慢了二小姐而被杖责、遣出府……
“老夫人饶命啊!求老夫人不要将奴婢赶出府,老夫人开恩啦!”
“婆母,王妈妈年纪大了,这一顿杖责挨不挨得过还两说,您就看在儿媳的面子上,留她一口饭吃吧。方才玥儿不是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吗?能给青儿一次机会,为何不给王妈妈一次机会呢?”大夫人耐着性子求老夫人开恩,警告的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桑玥的脸。
桑玥故作惧怕地缩到滕氏身后,挽住她的胳膊,唯唯诺诺道:“祖……祖母,不碍事的,我……我反正也习惯了。父亲……父亲快回来了,闹大了……让父亲担心。您……饶了王妈妈吧。”
指望她替王妈妈求情?做梦!她不会忘记大夫人是如何算计她嫁人,又如何给五姨娘下毒手,还故意与桑柔一起伪造了众多她与人有染的假证。她的转变,都是她们逼的!也是她们教的!
滕氏向来对孙女们淡淡的,这回也心疼了:都习惯了?这丫头该是受了多少委屈才能讲出这样令人心酸的话?儿子向来宝贝这个庶女,若知她受了委屈,而自己这个做祖母的却没能替她讨回公道,到时又该闹得不愉快了。
“这事没得商量!刘妈妈,拖下去行刑,找得力的婆子,别让人从中做了手脚!打完即刻扔出府!”
大夫人转过身,给王妈妈使了个眼色,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微弱声音说:“放心,我会寻机会将你要回府的。”
王妈妈含泪任粗使婆子拖了出去,膝盖上血渍一片,过了今日,她这双腿,不废也残了。
大夫人不忍地撇过脸,正好看到桑玥那双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浅浅淡淡,寒凉似霜,还透着一股子沉稳。
这丫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还是说,她从前的恭敬胆小都是装的?四两拨千斤,这才是她的本事?
感觉到了大夫人的注视,桑玥扬起脸,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温顺一笑,眸子弯成两道好看的弧线,暖暖的,纯纯的,带着一丝愧疚和讨好。
大夫人又恍惚了,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桑玥?还是说,她方才眼花了?不行不行,得去寺里上个香,最近眼神儿不好,八成是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
出了福寿院,莲珠扶着桑玥往棠梨院走去。却在半路遇到了等候多时的桑柔和桑莞。
桑柔在人前总是一副恪守礼义、乖巧可爱的形象,就比如方才大夫人受了滕氏那么大的“委屈”,也不曾见她站出来说半句忤逆祖母的话。
这个大姐不开口,是极美的,桑玥一向这样认为。
桑柔的确没开口,倒是她旁边的狗先吠了:“二姐,你这匆匆忙忙是去哪儿啊?”
桑玥停住脚步,眉梢轻挑,视线越过桑莞朝后看了看,疑惑道:“呀!四妹今日出门没带小厮啊?我还以为四妹随时做着准备去搭救落水的姐妹呢!”
桑莞迅速想起来那日推她下水的事情,一下子心虚了起来,俏脸像戴了张面具似的极其不自然:“我那日是凑巧,也亏得你命大。”
☆、第七章 姐妹(二)
桑玥如琼脂海棠,含韵而笑:“那是,也亏得是凑巧,不然以四妹妹的千金之躯,与小厮一同出现在那幽静的地方,说出去,可有损四妹的声誉呢!不过,看在四妹救了我一回的份上,我会替四妹澄清的,就当报答四妹的救命之恩好了。”
“你这分明是栽赃陷害!我救了你,你不知恩图报送点谢礼,反而污蔑我的清誉,你究竟是何居心?”桑莞一时气急,竟然将心理的小九九给吐了出来。
桑柔恨铁不成钢地剜了桑莞一眼,本想借机从二妹那里捞点好处,却被二妹给反威胁了!
桑玥的眸子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四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究竟有没有栽赃,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还是那句话,你的救命之恩我已经报了,从此两不相欠。”
她的声音极轻极淡,却似凉薄的刀片缓缓割在桑莞的肌肤上,冰冷而锐痛。桑莞一个不稳靠在了桑柔的身上,二姐的意思很明显,她知道自己推了她一把,也决定原谅自己,但……下不为例!
该说的她都说了,若桑莞仍执迷不悟,一心做桑柔的爪牙,那么桑玥不介意将她一同踢下水!
桑玥简单行了个半礼,越过二人向前走去。
桑柔自身后叫住她:“二妹,我劝你还是低调一些好,父亲归家在即,但至多待上一个月便会离开,届时定国公府仍是我母亲的天下。你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兴许将来母亲会给你配个好人家。”
好人家?
在大夫人的算计下,那个醉酒强暴了她、对她开膛破图、摔死她亲生孩子的男人……是好人家?
桑玥陡然转身,牵动一阵犹如从阴间刮来的厉风,森森冷冷,还带着腐朽的气息,一步一步逼近桑柔。
她的眸中,跳跃着两簇毫无温度的鬼火,灼得桑柔双目生疼,浑身却冷得发抖。
就在桑柔浓密的睫毛越眨越快的时候,桑玥募然一笑,如春回大地,那森冷的寒意立时消弭无踪,亦或是从未出现过,一切都只是桑柔的错觉。
“大姐,你的金钗快掉了。”她探出手,从桑柔的发髻中拔出金钗又重新插了回去:“好了。”
望着桑玥渐渐远去的背影,桑柔用帕子拭去额头和鼻尖的冷汗,问向一旁同样愕然的桑莞:“我的金钗……方才真的快掉了?”
桑莞看了看她的发髻,又看了看几乎消失在小路尽头的身影,喃喃道:“好像……是的吧!”
桑柔瞪向桑莞,再不掩饰眸中的警告。桑莞识趣地低下头,绞着手中的帕子,早知道就让桑玥溺死在水里算了!
“四妹,工部尚书家里的嫡三子好像要续弦了。”桑柔轻拍了下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粉尘,随口说道,“也不知父亲回来,会不会请曲尚书过来一叙呢?”
“啊——”桑莞被看得如芒刺在背,老半天说不出话来。大姐分明是话里有话,这么多年七姨娘让她使劲儿巴结桑柔不就是希望将来大夫人能看在桑柔的面子上给她置办一门好亲事吗?工部尚书的嫡三子,他可是个……嫁给他就等于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
“大……大姐,我有个主意,这回,定让桑玥吃不了兜着走!”
☆、第八章 姐妹(三)
桑柔回到长乐轩时,大夫人正斜卧在贵妃塌上浅眠。今日被桑玥气得不清,到底觉得那丫头与从前不一样了。
“母亲。”桑柔进来,见母亲在歇息,轻声唤了句。
大夫人缓缓抬眸,桑柔掀开帘子的一霎那,刺目的阳光也偷偷溜了进来,令她的头脑一阵眩晕。
桑柔忙上前替她按摩太阳穴,关切道:“母亲,头疾又犯了?”
“嗯。”大夫人继续阖上眸子,享受女儿带给她的片刻温馨。良久,沉声道:“过几天我带你去寺庙上香祈福,去去晦气。”
“都是桑玥那个小贱人害的!从前虽看她小气,却向来垂首顺目、安分守己。这次狐狸尾巴全露出来了,把祖母给哄上天了都!”桑柔想起方才在她的威慑下居然失掉了平日的仪态,心中恼羞成怒。
“你又去找她麻烦了?”知女莫若母,大夫人一看桑柔的表情就知她在外受了气,而这气八成是桑玥给的。
“母亲,她真的很可恶,你都不知道她方才差点……差点……”
“差点怎样?”大夫人疑惑追问。
桑柔不语,总不能说光天化日之下被桑玥给唬住了吧!丢死人了!
大夫人愠怒道:“你说你堂堂定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为什么要跟一个庶女过不去?不是自降身份么?她再厉害,难不成能越过你去?”
桑柔委屈地瘪瘪嘴,柳眉微蹙,倒是美如西子:“我只要一想到每年父亲回来陪她比陪我多,心里就难受。”
以前她没少找过桑玥的茬,可桑玥从来都是逆来顺受,不敢抱怨半句。今天,居然在她面前展露出那般威慑的一面,真是匪夷所思!
而更离奇的是,她并不确定桑玥从骨子里透出的威慑真实存在过,仿佛是她的幻觉,但心中又实实在在残留了那么一丝不安。
大夫人有些恨铁不成钢道:“该做的,我自会为你做好。你的双手,就不要沾染不干净的东西!你父亲再疼她又如何?瞧五姨娘那出身,连个门第都没有!她将来,至多配个官员,连给你提鞋都不配!你的亲事,我和你外祖父一直都有留心,不久便能有眉目,你就等着飞上枝头做凤凰吧!”
听母亲这语气,难不成是要将她嫁入皇家?桑柔的满腔怒火顿时化作绵绵春水,双颊绯若春桃,嗔道:“母亲!”
大夫人见女儿开心了,脸上才绽放一抹笑颜:“你父亲回来后,玄羲也该回来了。在那之前,你切不可再滋生事端,尤其是对桑玥,能忍,你就都忍着!别在一旁给我添乱!”女儿的婚事重要,儿子的世子之位同样重要。若因为跟一个庶女较劲儿而让老爷对她生厌,累及玄羲可就不妙了。桑玄夜,最近很是不安分呢!
“母亲心里有计策了吗?”桑柔的眼中划过一丝狡黠的波光,继而有些飘忽,忙垂眸掩住心里的不安。但转念一想,这件事她并未出面,就算查也查不到她头上,遂乖巧地说:“母亲放心,我还是那个温婉贤良、秀外慧中的嫡长姐。”
大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她堂堂丞相府千金,脑子里又岂会没有几分主意?“一个曾经入不得眼的庶女而已,现在我会重新审视她一番,再做计较。只要不阻碍我的计划,让她风光几日也无不可!”
棠梨院的前院种满了枝叶茂盛的西府海棠,时下正值海棠果的收获季节,一颗颗晶莹的“小黄灯笼”垂吊在绿色的弯叶下,叫人垂涎欲滴。
年仅十二岁的桑秋一袭藕色缎面夹袄,内衬同色百褶罗裙,立在一颗海棠果下,显得静雅贤淑。
她的五官小巧而精致,眉眼弯弯,鼻若悬胆,粉色的唇瓣总是微抿着,看面相倒是有着三分拘谨。
毕竟,今儿是她头一回来二姐的院子。
钟妈妈禀报了桑玥后,忙将桑秋迎了进去,路上不忘寒暄几句:“三小姐怎么得空了?”二小姐从前的人缘并不怎么好,自落水后,先是大姨娘前来探望,后被老夫人留宿福寿园,方才大少爷又来探过了,眼下,三小姐又来了。有句话怎说来着?因祸得福,对,二小姐就是因祸得福!
桑秋微微一笑:“二姐生病,我早该来探望的。待会儿,四妹和五妹估计也会来。”
说这句话时,莲珠刚好了打了帘子让桑秋进去。
屋里,桑玥正坐在小姐椅上,细细翻看着一本厚重的书籍,午后的阳光透过轩窗洒在她美如璞玉的脸上,令她的肤色白皙得近乎透明。
☆、第九章 世子来了
经过几日的修养,桑玥已恢复如初,就连手腕上的伤也结了痂。
她把每日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的:练字、绘画、看书、跳舞,偶尔也会做做女红。但现在她的心里在计量着一样新的东西。
“二姐。”桑秋怯生生地唤了句,对着桑玥行了个礼。
桑玥将书签插好,轻轻合上书本,尔后起身给桑秋回了个半礼,拉过她的手在小姐椅上坐好:“是六姨娘嘱咐三妹来看我的么?”桑秋向来胆小孤僻,比起前世的她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是重生转了性子,这个三妹未必了。
桑秋腼腆一笑,双颊粉红,声音轻若细蚊:“嗯。二姐,这个……送给你。”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光鲜亮丽的青花小瓷瓶。
此时莲珠已经奉了茶过来,桑秋先将手里的墨色小瓶递给桑玥,然后接过茶杯。
桑玥打开瓶盖,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钻入鼻尖,很快便在屋子里弥漫开来。她蹙起眉,现在她对于过于美好的事物本能地就会先排斥。
桑秋看着她柳眉微蹙、三分狐疑的神情,以为她不认识瓶子里所为何物,羞涩笑道:“是发油,父亲去年带回来的贡品,我给四妹和五妹也送了,她们都喜欢着呢,我自己也用。”说完,小心翼翼地将头凑了过去。
桑玥自她发间闻到了同样的清香,不再多言,让莲珠将头油收好。又从首饰盒里取了一对翡翠玉镯戴在了桑秋的手上,桑秋想拒绝,她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空手回去也不怕六姨娘唠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