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明珠笑了,站起来,抚一抚陈颐雅的肩,柔声说:“妹妹别急,咱们慢慢商量就是了。”
这一商量就到了深夜,陈颐雅频频点头,郑明珠虽是觉得困了,可是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那样期待的看着她,她也实在不好说这不算急事,你明儿再来吧。
只得忍到送走陈颐雅,才倒回床上去,连最老实的翡翠都忍不住道:“二小姐也真是的,少夫人如今有了身子,本就要好生歇着,她倒来坐到半夜还不走,平日里也没见……”
郑明珠挥挥手道:“罢了罢了,谁叫我当人嫂子呢,她今后也当人嫂子了,也就懂了。”
花姨娘这阵子真是春风得意,走路带风呢。
林姨娘站在自己的院子门口,看着花姨娘袅袅婷婷的背影想,这半个月来,花姨娘简直就是生活在云端中一般,原本就活跃的很,如今更爱串门子了,天天就花枝招 展的在这后院走来走去,坐下来不到三句话,就会说起魏国公家,像一家子如何高贵,敏惠郡主又是顺亲王的嫡女,一家子都是天潢贵胄,连儿子们都有天家血脉这 样的高屋建瓴的夸赞说了十来回也就罢了,连人家的日常起居都似乎要比武安侯府高一个等级呢。
也不知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无交际的姨娘,到底是怎么知道魏国公家连平日里用餐的碗筷都是御赐的呢?
二小姐陈颐雅倒是劝过三两回,不要总跟人说魏国公家,花姨娘如何肯依,且她还说:“我哪里总说了,不过是人家问我一问你的夫家,难道人家问了,我还藏着掖着不说不成?又不是见不得人,也幸而不是那个申家,不然叫我怎么跟人说去?”
还说陈颐雅:“那些礼仪规矩你可好生学着,那府里规矩大,今后可别叫人看了笑话去。”
陈颐雅也无法,也就只好当不知道,只躲在自己屋里做针线,也不大出门去。
林姨娘倒是觉得好笑,花姨娘刚才又来坐了半个时辰,夸完了敏惠郡主如何有气派,如何在宫里在外头,在各家王家并公主府都有面子,又忍不住说:“四小姐最是 温柔和顺了,谁见着不喜欢呢?便是她二姐姐也喜欢的很,平日也总爱找她说话儿,待她二姐姐出了门子,嫁到那边府里了,结交的夫人小姐就不一样了,我自叫她 好生给四小姐相个好人家,你也有后福了。”
林姨娘唯唯诺诺的应了,很诚恳的道谢,心中倒是寻思,也不知这魏国公府和武安侯府结交的小姐夫人能有什么不同?
幸而花姨娘的丫头来寻她有事,这才肯走了,林姨娘笑着送走了花姨娘,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去了锦莲榭。
四小姐陈颐贞万年不变的在这个时辰点煮茶,林姨娘进门就闻到淡淡的如兰般的芳香,淡的若有如无,却萦绕鼻端难以忽视,这么多年下来,连她都被熏陶出这芳香是茶刚刚煮好的香味,正是最好的时候。
陈颐贞站起来笑道:“姨娘来的正好,再迟一会儿,这茶就老了。”
一边执壶,倒了一小杯,放在林姨娘跟前。
林姨娘笑道:“我本来预备过来了,花姨娘偏来寻我说话,坐下来就不走,我也不好说什么。”
陈颐贞笑一笑,并不评价,只把一碟点心端过去:“这是五妹妹送来的,姨娘尝尝。”
林姨娘道:“今日少夫人可有过来走一走?”
陈颐贞笑道:“嫂嫂如今事多,又正是身子要小心的时候,如何能常常来呢。”
“那四小姐也该去看一看少夫人才是。”林姨娘笑道,把手里收拾出来的包袱递给她:“我做了一件百子被,两双小孩子的鞋袜,你给去看看少夫人,总不好空着手去。”
陈颐贞就笑道:“我就总学不会这些个,又劳烦姨娘了。”
林姨娘嗔道:“我能给四小姐做什么呢?也就只有这些了。” `
“已经很多了。”陈颐贞温柔的笑道:“姨娘教我的,一辈子都受用,说起来,想到姨娘,我便还有些可怜二姐姐,有这样一个姨娘,也实在是没法子的事,我瞧了便觉得,我虽样样不如二姐姐出挑儿,真正论起来竟还是我这命比她好些呢。”
这样懂事,林姨娘也不由觉得眼圈儿发酸,不禁道:“我的儿,亏你是个心宽的,二小姐也算命好了,虽说有个这样的姨娘,到底还有个出息的哥哥,又遇到夫人与少夫人都是宽厚的,日后自也吃不了亏。可四少爷还这样小……”
陈颐贞知道自家姨娘见二姐姐得了一门好亲事,颇有感慨,便拉着她的手笑劝道:“姨娘快别担心了,礼哥儿虽说还小,却是懂事的,先生都夸他书读的好呢,今后 必是有出息的。姨娘也说了,母亲和嫂嫂又都是那等宽厚的人,必不会亏待了我,姨娘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今后我好了,弟弟也出息了,姨娘还有大福呢。”
林姨娘笑着点头:“你说的是,瞧着夫人给大小姐、二小姐挑的人家,我也就放心多了。我有没有福不要紧,只要你们两个好了,叫我日日吃斋念佛也是情愿的,我 的儿,你既没有要紧的兄弟,少不得要靠自个儿,多在夫人和少夫人跟前走动,孝顺懂事些,这两年可是越发要紧的,咱们运气好,如今,倒正好有个机会。”
陈颐贞听了,不由露出一点询问的表情来,林姨娘左右看了看,虽说屋里都是自己的丫头和陈颐贞的丫头,依然觉得不放心,便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去,附耳说了两句话。
陈颐贞一怔,疑惑道:“这、这是要做什么?”
林姨娘道:“姨娘也不懂,不过是凑巧知道了,觉着只怕是件事儿呢。”
陈颐贞寻思了一下,到底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虽说聪明伶俐,却没经过什么事,哪里想的明白,便说:“我也不明白,不过既然有这样的动静,总是有什么缘故,不管有用没用,我去悄悄儿的告诉嫂嫂,嫂嫂总会承我的情。”
就算是没有用,这也是一个十分明显的信号,至少表明她们是站在嫡系这边,与太夫人一系分清楚界限了的。
林姨娘道:“四小姐说的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这才觉得四小姐该去瞧一瞧少夫人去了。”
母女俩商量定了,陈颐贞慢慢的喝完下午这盅茶,便带着林姨娘做的针线,去甘兰院看郑明珠。
如今已是八月底,暑热依然,甘兰院里一丛百里香开的热闹无比,郑明珠歪在炕上犯懒,手里要
翻没翻的拿着一本帐。
一时见四姑娘陈颐贞掀了帘子进来,鹅蛋脸的小姑娘拿着个缎子包裹,笑道:“嫂嫂在做什么呢,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郑明珠这才略微坐起来一点,笑道:“那些丫头,见我不理论,也不知哪里歇凉去了。多谢四妹妹想着我,这样的大日头底下,亲自走来。我这会子正闲着呢,倒盼着有人来说说话儿。”
陈颐贞便坐到一边,把包袱打开,柔和的笑道:“嫂嫂知道我不擅针线,这是央姨娘做的,嫂嫂别嫌弃。”
郑明珠忙笑道:“倒是劳姨娘费神了,四妹妹既不爱做,也不必想着我,便白过来坐坐也是好的,陪我说说话儿,何必非要带东西。”
郑明珠是知道的,这个四小姐,煮的一手好茶,画的一手好画,屋里整治的极雅致,倒的确不擅针线,大小姐陈颐宽才比较擅长针线。"
不过侯府小姐,本来也用不着在这些上头争长短。
四小姐是个灵透人,待人不远不近,总是笑盈盈的,说话总透着一股子温柔体贴,很柔和的一个小姑娘,与她相处颇为轻松舒服。
陈颐贞笑道:“平日里总是嫂嫂疼我,常来看我,又总打发丫头送东西来,连姨娘也念了我几回了,这才头一遭做呢,嫂嫂别嫌弃才好。”
两姑嫂说了几句闲话,陈颐贞才闲闲的把林姨娘告诉的话说了出来:“说起来,倒是有个新文儿,还是姨娘今日告诉我的,前儿她使人往娘家送东西,听说长房的人正在打听魏国公家的哥儿的事。”
太夫人?
郑明珠知道太夫人便是杨家长房嫡出小姐,林姨娘是三房的姨表小姐,她说的这个,显然就是在指太夫人了。
这里头有什么关节呢?
☆、159 第 159 章[vip]
陈颐贞只说了这样一句,就没有后头的话了,郑明珠便明白,想必她们也就知道这一点风声,以林姨娘这样的身份地位,能在娘家听到这样一句话,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而听到这样一句话,还能想着叫四小姐来跟她说,那就更不容易了。
郑明珠很领情,笑道:“这事倒也奇了,不知和他们有什么相干,莫非魏国公家也到他们家求娶不成?那倒也奇了,他们家有多少哥儿呢?不过也要多谢四妹妹,也请四妹妹替我多谢你姨娘,这事儿我知道了。”
陈颐贞笑道:“嫂嫂说什么话来,不过我们随意说一点子闲话罢了,哪里就有什么谢不谢的,便是我姨娘,也只不过只在我跟前随口说一句。”
好个灵透的小姑娘!
郑明珠笑,不过有个那样的姨娘,教出这样的小姑娘来,却也是应该的。林姨娘并不显山露水,安安静静,并不出众,却实在是个灵慧的女人。
花姨娘到各处去炫耀陈颐雅许配给了魏国公家的嫡子已经八十遍了,这府里就没人不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
郑明珠到锦莲榭各处查看的时候碰到林姨娘,随意坐着说了几句话,林姨娘便很委婉的表示,夫人挑的申家实在是不错的,只可惜二姑娘没福,阴差阳错竟挑了魏国公家,可惜了夫人为小姐着想的一片心。
要论起来,花姨娘实在算是命好的,不过将来林姨娘和她的子女的日子,只怕不见得会比花姨娘差才是。
陈颐贞又坐着说了几句话,喝了一杯茶,郑明珠叫丫头拿了两盒点心,叫她:“我姨母府里赏的点心,带给你姨娘尝尝。”
陈颐贞笑着道了谢,才告辞走了。
郑明珠寻思了一会儿,二小姐的亲事,并没有想着要瞒多久,只想着,瞒到了换庚帖,下了定,就没什么要紧了。
不过……原本是想着,就算花姨娘知道了,也依然没什么要紧,还是那句话,她能做什么?哭闹这种事,是最好打发的。
可是如今,眼看有太夫人插一脚,就得更提高一点警惕,只是一时也寻思不出太夫人究竟预备做什么,而花姨娘这边,单独就她自然是做不出来什么,只若是与人勾结起来,不管不顾的闹出什么事来,却是不大好处置,她那边可是有只玉瓶儿呢。
眼见得日头渐渐偏了,郑明珠便吩咐丫鬟给她换衣服,要去荣安堂。
翡翠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忠诚的在一边劝道:“虽说日头偏了,地下到底还热,当心中了暑气,少夫人不如吃了晚饭再去给夫人请安,也是一样的。”
郑明珠觉得自己真是劳碌命,不过这事还是早些说与陈夫人知道才好,便道:“也无妨,并不太远,你打发个人,吩咐外书房,大爷回来了就说我在夫人那里伺候夫人晚饭呢,看大爷想在哪里吃,若是回来这边吃,你就吩咐厨房单伺候大爷一个人就是。”
翡翠只得答应着,瞧着石榴陪了郑明珠去荣安堂。
陈夫人看郑明珠晚饭前来了,便笑道:“怎么这会子过来,外头还热气的很,别热着了,我都说过了,用不着每日过来的。”
郑明珠笑着倒了茶捧过去:“外头都是树荫,也并不太热,而且离的又不远,媳妇在屋里闷了一天了,也想着来和母亲说说话儿。”
陈夫人听着便知道有文章,会意的笑道:“正巧今儿有活的白鱼,我叫人拿笋子配着糖渍樱桃蒸了,原想着打发人给你送一盘子去呢,可巧你就来了。”
郑明珠笑道:“媳妇可不是来的巧,这不就是闻着香味儿来的吗?”
陈夫人笑的开心,吩咐洪妈妈:“跟厨房里说,添些分例,少夫人的饭摆在这里吃了,你叫人仔细些儿,别用了那些忌讳的东西。”
洪妈妈忙笑道:“是,奴婢省得,这入口的东西,怎么敢不仔细。”
见洪妈妈出去了,郑明珠才斟酌着把四小姐说的那话说了出来,陈夫人一听便道:“怪道最近有些不清静呢。”
太夫人身边,除了一个谢妈妈,其他的大小丫头,连同扫地洗衣的婆子,都是陈夫人派过去的人,太夫人虽不会与她们商量事情,但太夫人的动静,那边自然是要禀报陈夫人的。
郑明珠听陈夫人这样一说,便知道这事定不会无的放矢了。
陈夫人道:“我听说太夫人最近这几日,连着叫人送了三回东西回娘家去,都是谢妈妈在你三婶娘的丫头里叫的人,并没有叫太夫人院子里的人,且太夫人娘家侄儿媳妇,也来请了两回安,虽不知到底说了些什么,可究竟有些不寻常。”
郑明珠便笑道:“可不是吗,若说是魏国公家也上太夫人的娘家提亲,要打听哥儿也是有的,那么太夫人这边又是在做什么呢?就如母亲说的,未免有些不寻常。”
陈夫人点头:“若说是为了咱们家的二小姐的亲事,太夫人关心备至,要打听孙女婿,倒也用不着她老人家惊动娘家了,咱们自己难道还不能打听么?”
二小姐的婚事,对外都知道在说申家,对内却都在说魏国公府,这位太夫人的动静就颇值得考量了。
郑明珠斟酌了一下,笑道:“这个事儿,媳妇听说了原也有些小想头。二妹妹的亲事,论理自然是父亲和母亲做主的,只到底二妹妹还有姨娘,姨娘情愿不情愿,原 本是不相干的。可这世上的事,倒也并不全是规矩两个字就能说完的,总还有人情在里头,且有些时候,人情只怕还更要紧些,就拿二妹妹这件事来说起,若是姨娘 不情愿,在府里哭一场,闹一闹倒是无关紧要,就怕有外头的人拿这件事作伐,生出事来,一桩好事倒变了坏事,却是不美。”
郑明珠看陈夫人的面色,见她轻轻点头,这才往下说:“说起来,媳妇本不该议论姨娘,到底是爹爹屋里的人。只是这位姨娘,却是与别的姨娘不同,原是大胆些, 不大有顾忌,母亲又事多,一时察觉不到,若是在外头闹出个什么事来,坏了小姐的名节,乱了这亲事,就算罚了她,也是于事无补,且到底三爷、二小姐都大了, 脸面要紧,没有为打老鼠倒伤了玉瓶儿的事,还求母亲细想想。”
陈夫人缓缓点头,郑明珠这话已经说的透彻了,这事儿还要防范于未然,不然真要出了什么事,也是白白赔上一个二小姐,且还因着三爷的脸面,花姨娘又不好打又不好罚,很叫人为难。
陈夫人又比郑明珠更多想了一层,她对太夫人是再熟悉不过的了,此时一想,借着花姨娘这想攀高枝儿想的发疯的心态,太夫人一旦察觉这件事对内对外的说法不同,多半是要搞出点什么事来的,且如今杨家家眷俱在京里,有的是人手,也有的是人出主意。
太夫人要搞什么事,那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万万不可让花姨娘与太夫人搅到一块儿去,中间夹着个三爷,十分不便。
陈夫人立时就拿定了主意,笑道:“说起来,旧年鸿哥儿因着救驾之功,受封了爵位,圣上还随着赐了一座别院,就在东山边上,上月鸿哥儿还来回我,说是别院修 葺完了,要请你爹爹和我去瞧瞧,住几日呢,这可惜我事情多,竟一时不得去。眼看这要进九月了,东山的红叶也红了,正是好时候,不如叫鸿哥儿请了他姨娘,再 领着姐妹们去住些日子。虽说于礼不大合,不过如你说的,世间总有人情在的,他姨娘养了他一场,如今哥儿出息了,也该享一享哥儿的福了,横竖是咱们家自己的 事,与人无涉,也就不大要紧。”
郑明珠笑道:“还是母亲想的周到,如今宽姐儿要出阁了,眼看雅姐儿、娴妹妹也快了,她们姐妹聚在一块儿的日子也不多了,在别院住一阵子,倒也全了姐妹之情,花姨娘虽说是姨娘,到底是有封诰的,陪着小姐们出去,也说不出什么闲话来,而且……”
郑明珠抿嘴一笑:“这样荣耀的别院,花姨娘自是再不会不肯去的。”
正说着,陈颐安进来了,进门就笑道:“听说母亲这里有好东西,特意叫您媳妇来吃,倒是把儿子忘了。”
郑明珠就站起来,笑道:“哪里是母亲叫我,是我闻着香味儿,自己寻来的。”
陈夫人也笑:“如此说来,看来安哥儿的鼻子也是灵的。”
陈颐安何等样人,见她们婆媳说话的样子就知道她们商量出了主意了,却也不问,只顾着说着玩笑话儿,蹭了他娘一顿晚饭,才与郑明珠一起告辞出去。
回了甘兰院,郑明珠不待他问,先就一五一十把今日的话说出来,陈颐安一时沉吟起来,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炕桌,好一会儿才道:“我看,并不那么简单。”
今天这件事,其实是非常非常有限的一点点消息,郑明珠与陈夫人都是本着谨慎的未雨绸缪的心态,怕太夫人搅和了陈颐雅的亲事,才打发花姨娘到别院去住些日子,待这边事情成了定局再回来,也是免得横生枝节的意思。
没承想,陈颐安却说出这话来,这话什么意思?
郑明珠便问:“若说因杨家长房打听魏国公府的哥儿,和太夫人频繁的与娘家通消息,可能会有什么事?”
陈颐安道:“你与母亲这样慎重的处理这件事,是因为什么?以此想来,太夫人关心二妹妹的亲事,又会是因为什么?莫非真是为了二妹妹?为了花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