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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郑明珠笑了笑,站起身来,带着翡翠去西次间,看她们看账本。

    她们的进度并不快,三个丫头里只有墨烟一个人会看,珊瑚和玲珑都是从来没学过的,不仅不会看,反要墨烟指点,越发的慢了,郑明珠在一边瞧了一瞧,就笑道:“等你们都看完了,把人都等老了,墨烟你带着她们两个看庄子的帐就是,铺子的交给我。”

    倒是珊瑚笑道:“少夫人不是也不懂么?”

    郑明珠笑:“你这丫头倒看扁我了,你好生学你的,我不懂也比你学的快。”

    墨烟跟着笑道:“少夫人自然是明白的,只是铺子杂项开支多,又有销项进项,只怕麻烦些。”

    郑明珠说:“不怕,我慢慢看,等你先看完庄子了再说。”

    墨烟心想,倒也是如此,自己总是得一样一样来,何必违逆主子呢。

    正说着,顾妈妈回来了,掀了帘子进门一看,笑道:“少夫人,是不是这就把账本交给我?”

    几个丫头都齐刷刷的回头看她。

    郑明珠笑道:“交给你做什么,我这边已经安排好了,自然有人看的。”

    这顾妈妈满心以为这件事已经解决了,此时见她这样说,不由的说:“刚才少夫人你不是与舅太太这样说的么?”

    郑明珠还没笑,墨烟已经嗤一声笑了,又连忙捂住嘴低下头去。

    郑明珠慢条斯理的说:“舅太太来了是客,那不过是和舅太太客气罢了,不然和客人争执起来,岂不是笑我们家无礼了,自然只得客气些,只是咱们家的事,难道还听舅太太的不成,那咱们家成了什么了,妈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顾妈妈呆在门口,说不出话来。

    郑明珠笑一笑,不再理她,叫翡翠接过铺子的账本,坐到炕上看起来。

    墨烟偷眼打量她,见她坐的端端正正,低着头,耳边一只绿的似要滴出来的耳坠子便垂了下来,衬着脸颊,如凝脂冻玉一般。

    墨烟看了两眼,就不敢再看,只低头仔细看帐,郑明珠翻开第一页,一种熟悉的叫她几乎要叹气的感觉扑面而来,这才是适合她的嘛!

    周旋于婆婆,丈夫,继母等等之间真是太累了,太复杂了,果然还是这个才是适合她的生活!

    那种驾轻就熟的感觉,能完全的掌握于股掌之中的痛快,真是叫人迷恋。

    她果然真的叹了口气,心中倒觉得松快许多。

    郑明珠看的很快,看起来她只是随便翻了一翻,根本没有逐页的细看,后面的甚至连翻也没有翻,就笑起来,随手把帐合上。

    留意着这边动静的墨烟见了,心中暗想,果然这位少夫人是不会的,倒爱逞强。

    郑明珠看到了墨烟投过来的目光,倒也不动声色,又拿了另外一本起来看,同样还是这样快,等她八本都翻完了,墨烟那边还一本都没算完。

    郑明珠把那八本帐分成了两堆,叫玛瑙:“使个人,去二门上把剪秋或是忍冬,不拘哪个给我叫进来。”

    玛瑙便出去吩咐小丫头,墨烟好奇的很,又见郑明珠和气,便大着胆子笑道:“少夫人要使他们做什么去?”

    郑明珠本也喜欢这个胖乎乎的小丫头,又是陈颐安给她的人,更又有体面些,便笑道:“你算你的帐,动作这样慢还好意思,回头你瞧着就是了。”

    墨烟吐吐舌头,连忙继续回头算她的帐。

    心里却嘀咕:少夫人这也算算账?连算盘都不使。

    不过片刻,剪秋和忍冬一齐进来了,在院子里磕了头,郑明珠看时,两个人的年龄差不多,都是十七八岁的样子,眉目清爽,都一色的穿着二门小厮的青色衣服,剪秋看起来跳脱些,忍冬便显得稳重。

    郑明珠便吩咐:“这里有三个铺子的帐,你们带了人去铺子里头,把进项销项的细账给我送来,总账上的所有笔数的细账都要拿到,另把这三个铺子的掌柜和采买一并带来。”

    翡翠便拿着郑明珠分出来的三个铺子的那几本出去给他们,两人垂手应了,收了东西,自去办事去。

    墨烟在里头听着郑明珠吩咐,更是心中百爪挠心般的想知道,见郑明珠回里屋里,她站起来,倒了茶递给郑明珠,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亮晶晶的,一脸讨好的笑。

    郑明珠看的好笑,喝了茶,便问她:“这几个铺子的帐你翻过没?”

    墨烟笑道:“还没有,我只想着先看完了庄子里的,再来看它呢。”

    郑明珠笑:“其实就不看,也该知道一半了。”

    墨烟是真好奇了,连忙说:“这是怎么说?少夫人教教我。”

    其他几个丫头更不懂,听郑明珠说的这样玄奥,谁不感兴趣呢,虽没围过来,也都抬头看了过来。

    郑明珠笑道:“其实你都说了,铺子里头杂支多,又有销项进项,那自然一个铺子的帐该比一个庄子更多些才对,如今八个铺子,只有这样几本帐,显是只缴了总账进来,不缴细账,这是个什么缘故?”

    墨烟的确是个伶俐的,便明白了:“少夫人说的是,查总账又能查出些什么来呢?若是没有缘故,为什么不缴了细账来。”

    郑明珠摇头:“查总账其实也能查出一半来,所以我才说,不用看帐,就能知道一半,看了帐,自然就能知道另外一半了。”

    墨烟忙捧了一本帐过来,笑道:“少夫人教教我们,也让我们学一学。”

    郑明珠笑道:“我有什么好教的,原是因我不明白,大爷才叫你来替我看着的,你这不是为难我么?”

    墨烟忙笑道:“少夫人这话奴婢可担不起,大爷只是怕少夫人劳累了,才叫奴婢来替少夫人打打下手,如今少夫人教教我,奴婢学会了,回去也好说嘴,显得没白来伺候一回。”

    郑明珠笑:“哟,好甜的嘴儿,也罢,教你一个乖就是。”

    ☆、查账的诀窍

    郑明珠便随手翻开来,指给她看:“总账好查,你瞧瞧进出流水总额,再看看最后入息的总数,心中就能有数了。不管做什么帐,不是抹平就能掩盖一切的,会看的帐的人,单看进出流水总额便能知道大致知道整个经营情况了,店有多大,生意好不好,就能有个大概。而且进出流水也是最难作假的地方,若是有心要查,到票号那边查一查存兑额度就能知道。”

    大盛王朝繁荣了数百年,休养生息,百姓安居乐业,人口渐渐繁盛,虽依然重文轻商,但商贸依然繁华无比,交易数额渐大,涉及银子数上十万也不鲜见,谁也不会抬着一箱箱的金子银子交易,票号这行就越发的昌盛起来,经过几代人的经营,渐渐发展出许多制度规则来,帝都邓氏家族,经营宝宜票号,利润极高,年年进贡朝廷上百万的银子,一跃而为大盛朝第一皇商,如今分号遍布全国,商家难有不与他家打交道的。

    虽是利润极高,无数人眼馋,但因是皇商,背后有朝廷撑腰,这邓家又极会经营,广结善缘,竟是坚如磐石,无可撼动。

    郑明珠自然也是用的宝宜票号,她知道,宝宜票号的基础规则里,便有为商家开专门账簿的一项,而且是各分号通用,郑明珠在帝都八个铺子,两个庄子,自然够格开专门账簿了。要查也简单。

    这里头涉及的门道就多了,别说郑明珠的四个丫头一脸茫然,便是墨烟也似懂非懂的样子,郑明珠一笑,也不再多解释,这种揽总管理的大局观,非浸淫于此道多年不能明了,墨烟本来就不是专做这个的,自然很难明白。

    以前在唐家,她手下一度掌管八十几个铺子,几百万银子的流水,早就练出火眼金睛了,就这样几个铺子,居然有人想要在她眼皮子底下装神弄鬼,真是找死呢。

    剪秋和忍冬的动作很麻利,郑明珠只是吃了个午饭,睡了一会儿午觉,他们就进来回话了。身后带着一群人,还三个箱子。

    郑明珠看到他们叫人抬了三个箱子进来,笑道:“一共多少本?”

    忍冬回道:“盛记香料行四十七本,朱光阁三十四本,吉祥绸缎行四十一本,共计一百二十二本。”

    郑明珠点头:“你们倒是很快,这么些,我打量着起码要明日才能送来呢。”

    剪秋便笑道:“原是大爷吩咐了,少夫人有吩咐要紧着办,小的们得了吩咐,就去寻了账房处大管事张爷爷,求张爷爷拨了些积年会算账的哥哥们去的,不然光凭小的们,原也不懂,怕误了少夫人的事。”

    郑明珠便笑道:“你们倒是会办事,这差事办的很好,翡翠,赏他们。”

    一人赏了二两银子。

    剪秋和忍冬还不敢收:“不敢劳少夫人赏,原是大爷吩咐小的们伺候少夫人,这是分内事。”

    郑明珠笑道:“伺候虽是分内事,只是做的好就该赏,接着就是了,也先别下去,我还有事要吩咐你。”

    然后便回头问他们带进来的三个铺子的掌柜,打头的那个高高瘦瘦,三十多岁的样子,郑明珠问:“你是哪个铺子的掌柜?”

    那人垂手恭恭敬敬的回道:“小人是盛记香料行的掌柜王坤,给少夫人请安。”

    郑明珠说:“你们铺子的银子流水也是使的宝宜票号的银票吧?你们在宝宜票号是单独一个账簿还是和其他几个铺子合成了一个账簿?”

    王坤没想到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少夫人这样懂外头的行情,登时心中十分疑惑起来,这真是吴管事口中完全不懂经济买卖的少夫人么?一边忙回道:“是,小人管着的铺子是使的宝宜票号的银票,因少夫人在朱雀大街的四个铺子原是内务府暂理,北城上街的四个铺子是国公府过户过来的,以前便是分了两个账簿,旧年底小人听吴大管事说要合成一个账簿,若是合了,应是今年年后开新帐的时候合罢,小人也不是极清楚,求少夫人问问吴管事才好。”

    郑明珠笑道:“不用问他了,直接去票号问吧,忍冬,你拿大爷的帖子去宝宜票号,说我要取我名下铺子庄子去年的存兑账簿看一看,合没合不要紧,只都拿出来才是。”

    忍冬领命去了。

    在里头接了账簿的墨烟走过来,在郑明珠耳边悄悄回道:“少夫人,忍冬说这盛记香料行原来的掌柜是盛大管事的小儿子,从内务府交过来的时候,盛大管事回家荣养了,没两个月,吴管事就把盛掌柜换成了这位王掌柜,他是吴管事的内弟。”

    郑明珠点点头,知道这必是刚才交接账簿的时候忍冬悄悄告诉她的,心中越发有数了,便对外头三个掌柜的说:“我单叫了你们三个铺子的掌柜来,原是我看了账簿,你们三个铺子有些不妥。”

    这样单刀直入清楚明白的一句话,整个院子里立时鸦雀无声,连同里头算账的墨烟几个,都不由的停了算盘,竖起耳朵听。

    三个掌柜听了这句话,哪里还坐得住,登时就站了起来,朱光阁的于掌柜和吉祥绸缎铺的李掌柜都同时看向王坤。

    郑明珠看的清楚,嘴角微微翘起来。

    王坤忙回道:“不知少夫人的意思,是哪里小的们做的不妥当了,还求少夫人明示。”

    王坤在郑明珠开始查账的时候就有了准备,主子要查,自然只会关注能缴多少银子上去,去年银子缴的少了,自是要一个说法。

    缴帐之前王坤就知道这事了,又去舅兄吴建荣处商量了两回,吴建荣并不紧张,只是笑道:“主子要查账,查就是了,难道你的帐还没做平不成?”

    王坤说:“帐自是做平了的,只是这种帐,经不起细查的。”八成的入息未入账,便是帐再做的花团锦簇,这样大的缺额,怎么可能毫无破绽。

    那吴建荣并不为意:“瞧你那点胆子,少夫人深闺妇人,懂什么生意经济,你只管说香料进价高了,生意清淡,自然入息就少,这也不是你能左右的,我打量着,少夫人不过是看进去的银子少了,便要问问,她自是不会知道这些买卖上的事,你便告诉她鸡蛋一两银子一个,她也只得信了,再说了,如今我嫂子是少夫人房里的管事妈妈,便是有点什么,自然也能遮掩了,且这些银子咱们也不是自己得了,都是孝敬太太的,太太自是会为我们做主的。”

    王坤在外头的人,自是不那么清楚里头的状况,心中依然担忧,私吞主子钱财,按律是流配三千里,若是数额大了,杀头的也不是没有。

    他便说:“是不是这先就求太太去?”

    吴建荣笑道:“什么事也没有,怎么先就去求太太了?一点儿事就惊动主子,今后主子有什么差事哪里还敢吩咐你呢?你放宽心就是了,罢了,我便再说细点,你家里原没人在里头当差,不知道是有的,我嫂子一直伺候在少夫人房里,我便知道些。少夫人在家里做女儿的时候就是最清高不理庶务的人,一应都是太太吩咐,我嫂子操心,便是出了阁,也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我嫂子说,别说打算盘看帐,就是一锭银子能买些什么她也全不知道的,这如今还是第一遭儿要叫管事进去说话呢,你只管缴一本总账上来,我拿去叫少夫人瞧了,再分说分说这事儿就完了,只怕未必轮得到见你呢。”

    王坤听了,心中方才放心了些。

    可是此时的王坤,心又高高的提了起来,吴建荣说的意思是这位少夫人完全不懂庶务经济,可是今天所见所闻,却叫他觉得怀疑。

    所有铺子缴了来总账不过一两个时辰,少夫人就派人来取进项销项的细账,又叫掌柜和采买进去,待他进了侯府一看,原来就不是所有的铺子都来,就他们三个,王坤和这另外两人也是极熟的,这私底下的事他自是知道的,心中自然明白,难道少夫人这么快就查出来他们这三间铺子的问题?

    而且进来才问了一句话,就派人去票号取存兑账簿,这摆明了是要从票号上查银子流水的意思,自己家的帐能做假,票号的帐可没人替你做假,这样行家的手法,哪里是一个深闺中不懂庶务经济的女人?简直就是积年查账的老手。

    王坤额头渗出密密的汗来,偷眼去看那两个掌柜,那两人也望着他,心中想必也是惊骇,脸色青白。

    帐怎么做的他们自然心头有数,经得起怎样的盘查就更明白了,少夫人这一手,真是吓掉他们半条命。

    郑明珠看他们互相打着眼色,便知道这三个掌柜,大约是以这个王坤为首了,想他和八间铺子的大管事吴建荣这样亲近的关系,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如今看来,只要拿下了这个王坤,就算是打开了局面了。

    而这王坤管的正好是香料行,郑明珠胸有成竹,去年的时候,她可还是唐白月,唐家的生意虽然涉猎很广,可香料买卖却是唐家赖以起家的生意,一直以来也都是唐家生意里头的重中之重,后来更是只做大笔生意,到各产地和边境收购香料,收拢整理入库,卖给各家香料行,俨然便是北方香料买卖第一家,难说这盛记香料行只怕也有从唐家香料库里进的货。

    ☆、杀鸡

    郑明珠说:“先前我看了总账,盛记香料行那样大一个铺子,又是在朱雀大街这样的地方,去年一年的入息才一千两银子,才是前年的两成,这是怎么回事。”

    王坤骑虎难下,不得不硬着头皮按照原本商量好的话来答:“回少夫人的话,因去年不知怎的,香料的价都涨了三五成,小的们进货回来,也不敢亏着卖,自是要提价,又不敢提高了,利润就薄,而且就算利润薄了,价看起来也高,生意清淡,竟就少了许多入息。”

    郑明珠早也猜着是这些话,问他:“王掌柜,铺子里一共卖着多少种香料?”

    “回少夫人,因每季不同,又有节日平日里常备着的不同,一年里头,常卖的有七八十种,有些时候一百二三十种也是有的。”王坤说起来头头是道,一脸精明干练。

    郑明珠说:“王掌柜的意思,这些香料都在涨价,竟就没跌的?”

    王坤回道:“也有跌价的,只不过也就是些木香艾草之类在跌价,只是这些本就价贱,再跌也不多,利润也是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