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内疚和自责就会像是涨潮一般汹涌而上,一路从脚踝浸没到他的胸口。
他就这样每日随着太阳的东升西落,在庆幸和后悔之间摇摆,分裂得几乎要变成两个人。
然而不久之后,很快有另外一件事,让明晨站定了“庆幸”的立场:
那是学期末,最后一场常规赛,明晨他们班对上除了魏亚班之外另外一个理科重点班。在弘光无法上场的情况下,通过战术和配合取胜——拼到终场哨前最后一秒,其艰难和曲折简直无法用语言描述。
哨声一响,明晨他们班的同学全都乐疯了,尖叫的尖叫,蹦跳的蹦跳,作为场外指导的弘光单脚“全场狂奔”,连孟筑良都破天荒地把明晨抱起来转了一圈。
大半个班都一起参加之后的庆功宴——期末考已经完了,恰是等成绩无所事事的时候,有了这样的大好事,当然人人都要来凑热闹。
因为学期还没结束,不敢喝酒。但十六七的少年少女,根本不需要酒精也能high翻天——散场已经快十一点,大家踩着宿舍的门禁赶回学校,明晨负担着运输弘光的重任,走得略迟一些,刚把弘光的轮椅推到门外大路上,就被一个人拦住:
“那个,借一步说话。”
拦他们的是个女生,名叫高恬,是班级里的文艺委员。人如其名,个子很高,性格很甜。
上次弘光他们打魏亚,魏亚叫了个知名现役偶像来当啦啦队,大大地从气势上镇压了明晨这边的一帮毛头小子,虽然未能如预期那样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但到底让篮球队的诸位耿耿于怀,在班级里念了足有四五天。
高恬同学就听不下去了:“不就是个啦啦队吗,跟谁没有似的。”
——转身就和班级里几个女生也组了一个。每次比赛必然全员到场助威。场外动静比场内还大。一种无论输赢场子绝不丢的气势。在弘光负伤不能上场期间,大大鼓舞了班级篮球队的士气,是常规赛第一的功臣。
明晨见她来,以为啦啦队有什么事要商量,先开口问:“怎么了?”
话没说完,高恬就指了指弘光:“不是找班长的,我找弘光的。”
明晨还没明白。
弘光先了然地挑眉:“明晨,你要不,回避一下?”
“诶?”
“没关系的,”高恬立刻挥挥手,“班长口风严,他在这里我不介意,”她四下看看,见同学都散得差不多,周围没有其他人,便深吸一口气,“霍弘光同学,我喜欢你很久了,请问你有喜欢的人吗?如果没有的话,可以试着和我交往看看吗?”
诶?
明晨像是被人在后脑勺上敲了一闷棍,一时疼得直咬牙。
然后他听到了更爆炸的话:
“抱歉啊,”弘光挠了挠后脑勺,“我有女朋友了。”
第40章
明晨整个人呆在原地。
一时间头脑一片空白。一丁点思维都没有,仿佛失去了灵魂中属于“人类”的那一边。只有四周的景物在缓慢儿扭曲地旋转,脚下的地面渐渐变软……
他听到弘光和高恬的对话。
好像是弘光在道歉。然后安慰对方。语调平和,态度温柔,像是春天刚刚融化的小溪——甚至还变出一包纸巾来递给高恬擦眼泪,天知道明明最近东西都是他帮弘光收拾的,弘光究竟什么时候带了这包纸巾。
高恬在弘光的纵容下抱怨。说一些“你这个人啊……”之类的话。
明晨站的那么近,实在很难听不到,也很难听不清——然而每个汉字都很清楚,组合起来的意思却并不清晰。
大抵是一瞬间失去了对于中文的解析能力。
又或者不仅仅是中文。
周围的一切:空气、景物、人和他们的动作……存在感都陡然地降低——明明感官能够察觉到它们,却无法在大脑中反应出来。
就像四维时空中忽然围绕着他的身体边界生长出一个异样的扭曲的裂隙,他就被紧密地镶嵌在这个异常缝隙里。
世界看上去很近。
其实很远。
明晨受到了惊吓。
他想要尖叫,或者动弹一下身体,来挽回和整个世界的联系。
但他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发不出声音,也控制不了肢体——这一瞬间整个世界对他关上了大门——他只能无可奈何地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高恬哭倒在弘光的膝头上;看着自己胸前,像是被强酸腐蚀一般,绽开一个丑陋的黑色的洞,越破越大,越破越大……
不知过了多久。
高恬终于被哄好。
擦干眼泪,重新站起来——又是那个颜值高、身材好、颇可与现役偶像一战的校园小女神。揉着眼睛,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班长让你看笑话了。”
对弘光却依旧有些愤愤然:“你说这算什么事……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要这么温柔啊!”
“欺骗性太强了!”
当头棒喝。
明晨倒抽一口冷气,从指间开始变凉,速度飞快,不过五秒钟,手脚就开始麻木发抖。
弘光对他,固然总是很好很好的。他因此难免存了这样那样的幻想,以为他对弘光多少是有点特殊,所谓“能成为密友多少总带着爱”,妄想着有一天——并不是很近的一天,而是大概四五十岁之后的某一天,如果弘光的感情生活像世俗夫妻那样有了波折,他自己说不定能成为一个备用的选项。
……当然他宁愿弘光一时顺遂。
可依旧在深夜里一面谴责自己一面偷偷抱藏着肮脏的妄诞。
然而,如果他并不是特殊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