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身贸然登门,打扰了小姐才是。”
“嬷嬷说哪里话。”霁云忙摇头,脸上露出一抹纯真的笑容,“云儿有句话,不知该问不该问?”
“小姐请讲——”郑嬷嬷点头。
“前些日子,我家祖母同我说起在宫中的事,说是有一个好姐妹,姓氏和嬷嬷一般,不知嬷嬷可认识?”霁云一本正经道。
郑嬷嬷绷着的脸倏忽露出一丝笑容:
“晴儿倒还记得我?那感情好。”
“您就是郑奶奶吗?”霁云一把抱住郑嬷嬷的胳膊,神情惊喜中又有些心虚,祖母的办法不知可中用?不过这样做,是不是有投机取巧的嫌疑——自己倒是不怕嬷嬷如何折腾自己,只是祖母唯恐嬷嬷会掬着自己,才严令自己一见到嬷嬷,一定要马上打出这张亲情牌——
要是郑嬷嬷知道,自己当年的好姐妹也会算计她,不知道会不会生气啊?
“郑嬷嬷,祖母昨儿个还念叨您呢,说什么时候能再和您一道喝菊花茶吃芙蓉糕就好了。“
郑嬷嬷一辈子未婚,年纪又大了,便很少再和霁云这般小的孩子接触了,现在乍然有这么个香香软软的小姑娘这么亲密的偎依在自己身边,心里顿时暖洋洋的,又听霁云说起当年往事,心里愈加感动:
“好孩子,待会儿,嬷嬷先给你授课,然后再去找你祖母叙旧。”
啊?霁云愣了下,咧了咧嘴,闹了半天,自己的亲情牌是白打了?还得先挨训?!一抬头正瞥见容清韵幸灾乐祸的笑容,霁云有些难为情,却又极快的冲着容清韵做了个鬼脸儿。
容清韵真是哭笑不得,刚才还说自己侄女儿治家有方,真是少年老成呢,这会儿就原形毕露了。
心里却又对霁云和继母的深厚感情羡慕不已——
方才的话,自己一听就明白,铁定是继母教的,只是也就奇怪了,继母怎么知道,自己会请了郑嬷嬷来?而且好像,从霁云回来,继母身体竟然大好了,也很少再犯糊涂了。
到了主院儿,容清韵自去见太夫人,霁云则乖乖的跟着郑嬷嬷往书房而去。
待得到了门前,霁云忙抢上前一步,扶住郑嬷嬷的胳膊:
“这里门槛有些高呢,嬷嬷小心着些。”
郑嬷嬷愣了下,心里对霁云的好感又多了一层——怪道自己那好姐妹会这么替这小丫头着想,这般兰心蕙质的可人儿,当真招人爱啊。
——以往也教导过其他公侯之家的小姐,那个不是眼高于顶、看自己的神情高高在上?
“坐吧。”郑嬷嬷抽出自己的手,并没有把心里的赞许表现出来。
“是。”霁云应了一声,端端正正的坐好,却又忽然把并着的双腿微微散开了些。
郑嬷嬷嘴角一半的笑意一下敛住,疑惑的皱了下眉头——
明明她方才的坐姿就是极标准的大家闺秀的姿势,却为何要在最后有此败笔?
心里忽然一动,指了指手边的茶杯:
“口渴了吗?喝口水吧。”
“是。”霁云仍是答的柔顺,轻轻捏住茶杯,衣袖举起,微微掩住半张脸,姿态优雅的抿着杯里的茶,却在放杯子时,落音明显重了些。
“丫头,”郑嬷嬷笑笑的瞧着恭恭敬敬垂手而立的霁云,慢吞吞道,“其实,你可以做好的,对不对?”
“啊?”霁云愣了下。
“你方才动作的那些瑕疵,其实都是故意为之,我说的可对?”郑嬷嬷抿了口手边的茶,又是一怔,竟是自己最喜欢的菊花茶呢。
“竟是被您瞧破了吗?”霁云有些懊恼,慌忙揪住容嬷嬷的衣袖摇了摇道,“嬷嬷,您别生气,好不好?我只是,不想您走——”
“啊?”郑嬷嬷一愣。
“您看,您之所以到我们容府来,就是为了教导我。要是我什么都会了,您不是马上又要离开吗?平日里,祖母总是寂寞的紧,您在宫里,有时也会有些不自在吧?要是这么快就走了,祖母一定会难过的。所以——”
踮起脚伏在郑嬷嬷耳朵旁道,“那,嬷嬷,我们做一场戏,装作我什么都不会,然后您每天教导我一会儿,剩下的时间,就和祖母一块儿品茶吃点心好不好?”
“好孩子。”郑嬷嬷的眼睛一下湿润了,伸出苍老的手,在霁云发上不住摩挲着,嘴里喃喃道,“真是好孩子,怨不得公爷和晴儿都那么疼你。哎,晴儿也是个有福的,有你这么个贴心的孙女儿……”
容清韵没想到不过盏茶时间,郑嬷嬷就和霁云回来了。心里顿时一紧:
“嬷嬷——”
不会吧,这个侄女儿竟是如此顽劣,这么快就把嬷嬷给气回来了?
“这孩子是笨了点儿,可您也知道她一直流落在外,您好歹看着些我和阿弟的面子,怎么着也得——”
却被郑嬷嬷打断,神情里很是不以为然,甚至还有隐隐的指责:
“夫人说哪里话来?云儿这孩子可是老身教导过的公侯小姐中最聪慧的一个,皇上下旨说她堪为世家小姐之典范,委实精当。”
啊?容清韵这次是真的傻得,若说皇上下旨表彰霁云,那是看了阿弟的面子,这郑嬷嬷可是最铁面无私的,即便继母和她有几分交情,可也决计不会这般偏袒那丫头。
狐疑的瞧着霁云,难道说,自己真看错她了?
霁云却是抿嘴一笑,上前挽了容清韵的手:
“姑姑,云儿带你去看一样好东西,保管你喜欢。”
容清韵怔怔的任霁云拖着,往霁云的闺房而去,待看到摆放在桌子上的那一整套珍珠头面,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可不正是自己喜欢了很久的那套首饰?
夫家虽也清贵,于钱财上却并不甚在意,更何况自己又是次媳,不能当家,虽然想要的紧,却也只能忍着,没想到,却在侄女儿这里见到了。
“姑母一直以来都为侄女儿着想,这次又特意从宫里请了嬷嬷来教导,侄女儿心里很是感激不尽。”霁云说的诚挚——这个姑姑虽是待自己并不十分亲厚,却从没有害自己的心思,便是对容府也是多加维护,“云儿就买了这套珍珠头面,想要送给姑母,姑母看看,可还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容清韵自然能分得出霁云是真心还是假意,又是激动又是惭愧,“姑母是长辈,应该送给云儿礼物才是,怎么能反倒要你的东西?再说了,这么大个容府,维持起来也不容易,云儿赶紧收起来吧,可不敢再乱花钱了。”
“这些不值什么的。”霁云忙道,想了想又道,“我手边倒有些能人,很会打理商铺呢,对了,姑姑若是放心,不妨把商铺也交给他们打理也行。”
“真的吗?”容清韵顿时又惊又喜,自己手里倒是有陪嫁的铺子,可生意却是惨淡的很,不然也不会连个体己钱都几乎没有,再者膝下孩子也大了,也该给她们攒些嫁妆了,早听说隆福大街那几处商号,侄女儿就整治的很是兴旺,要是能把自己的铺子也管起来,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又想到一件事:
“对了,你小姑姑也有一处铺子,她随了你小姑父去了外地,不然也一处交予你如何?”
霁云忙也点头应了。
送了容清韵欢欢喜喜的离开,霁云转过一个抄手游廊,一个阔大的亭子里,阿逊和傅青轩等人都在座,看到霁云,忙都看了过来。
“丫头,如何?”问话的是傅青轩。
“谢谢三哥的头面,姑母很喜欢呢。”霁云笑呵呵的道。傅青轩顿时松了口气。
看阿逊冷眼旁观,忙又跑过去,狗腿的道:
“阿逊的消息可是最灵通,一早就知道了姑母会请了郑嬷嬷来。”
阿逊这才低下头,笑笑的喝了口茶。
“丫头,真是没良心。”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楚昭,正大踏步而来,“就不用谢谢楚大哥了?”
“谢楚大哥上好的菊花茶和芙蓉糕。”霁云忙笑道。
“傻丫头,这么容易就满足了。”楚昭神情温和,瞧了霁云半晌,“云儿,这辈子,楚大哥欠你和相父最多……”
若不是为了自己,相父和云儿又怎么会处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
可怜云儿小小年纪,便被放到烈火上炙烤……
自己又何尝忍心,再让云儿痛苦……罢了,这辈子,便只能把这份感情放在心底了。
看向一边的阿逊:
“安公子,陪我走走吧。”
阿逊点头,跟了上去。
一直走了很久,楚昭才站住。忽然转过身来,照着阿逊一拳打了过去。
阿逊愣了下,却是没还手。楚昭用的力气极大,阿逊一下飞了出去,楚昭竟是跟着上前,又是一拳打了过去,却被阿逊一把握住拳头,冷声道:
“够了。方才那一拳,只是谢谢你没让她为难。”
前些日子就听祖父说过,皇上要为昭王爷选妃,看来,事情终于定下了。
“若是孤坚持——”楚昭神情挫败,终于止住了话,瞪了阿逊一眼,“孤那么好的妹妹,一想到这一点,孤就恨不得一拳揍死你——”
若是自己坚持,可以放弃皇位的话,应该也可以娶了云儿回去吧?可是,死去的母妃,这么多年的隐忍,自己的不甘心……
而且,自己怎能忘了,只有登上最高的位置,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阿逊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鄙夷的瞧了楚昭一眼:
“那是我的云儿。”
不管你想些什么,她都不会和你有一丝关系,因为,她是我的,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允许任何人夺走的!
111吾家有女初长成
两年后。
安府。
“钧之也是个有志的,就是心气儿,太高了些……”安老夫人叹息着。
安家钧之如今已是才名远播,更因他两年前当众立下誓言,说是不立身便绝不成家,一定要等到大比之年,进士及第后方行娶妻之事。
和被誉为安家千里马的安钧之相比,嫡孙安弥逊表现却是过于荒唐了些,听说不止好男风,更兼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每日里遛鸟逗狗,日子虽是过得逍遥,却也太没志气了些。
“就只咱们家的逊儿……”提到自己宝贝金孙,老夫人只剩下无奈,“你说当初铮之那么拗的性子,老爷面前都是吓得瑟瑟发抖。这逊儿倒好,可比他爹有胆气,倒是不怕你,可就是——”
更让人愁白了头。
自己这辈子也不求什么了,就只想着儿孙能够功成名就然后早日给钧之和逊儿各娶上一房媳妇儿,哪知一个两个的,都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
钧之好歹有志于朝廷,逊儿倒好,根本对朝堂之事丝毫不感兴趣不说,竟是一门心思的相中了容府的小姐!
“咱们铮之,逊儿这般年纪,已深得皇上爱重,你说这逊儿怎么就……我可是把话撂在这儿了,除非我死,否则我怎样都不许逊儿和容家结亲!”
当初知道容家是小姐不是公子,自己曾今大喜过望,以为安家会娶一佳媳,却哪里料到,紧接着便有消息传来,皇上敕封容家小姐为世女!
老夫人顿时就傻了眼——这样的话,岂不是意味着,要和容府结亲的话,自己好不容易觅回的孙儿要送给容家?
就是说到天边去,自己也绝不容许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安老公爷却始终没有做声。
坊间的传闻他不是没听说过,也曾派人探查,这些无稽之谈到底是谁人放出来的,却一直没有什么结果。逊儿的性子,倒是宠辱不惊,并没有放到心上,反而规劝自己不用去管,看他的模样,倒是胸有成竹,只是不甚在意罢了。
老公爷最欣赏孙儿的,也是这一点。外人只道,老公爷太溺爱孙孙,却不知安云烈内心的遗憾——这般沉稳的性子,若是早几年寻回,好好雕琢一番,必可成大器,可一则寻回的太晚,二则,孙子容颜尽毁,已经注定了今生和功名无缘,每每想到这些,安云烈都是心头大痛。
按理说,经过那么沉重的打击,孙子还没长歪,已是人生大幸,行事方面便是极端些,自己也只有心疼,又哪里会抱怨——这也是,大楚朝皆曰老公爷待人待己一生严厉,惟有孙子,太过骄纵,以致成了现在这般不求上进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