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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除夕夜时,孙儿忽然开口,虽然仍是始终没清醒,却让安云烈觉得有了些希望。

    忙又让人去容府中请了云游归来的李奇过府诊治。

    李奇收回手腕,陷入了沉思。

    安云烈紧张的大气也不敢出。

    半晌,李奇终于开口:

    “小公子昏迷这许多日子,再度清醒的希望委实渺茫……”

    “啊?”安云烈身子一晃,颓然坐在椅子上,瞬间好像老了十岁,抖着手抓住李奇的胳膊,“你的意思是,就没有,一点希望了吗?”

    老天为何如此不公?先是独子陨去,还以为老天垂怜,才让自己意外寻得这个孙儿回家,却哪里料到,竟是为了让自己再次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吗?

    “主子,公子在外面,说是要来给您请安——”家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却是安铮之陨去后,家族送来的嗣子安钧之回府了。

    “让他下去歇息吧。”安云烈头也没回道。

    家丁应了一声就快速退了下去。

    “倒也不是毫无希望。”李奇沉吟片刻道。

    “怎么说?”安云烈神情顿时激动起来。

    “公爷可知道天霭谷?”李奇正色道。

    “天霭谷?”安云烈愣了一下,“你是说,天霭谷会有办法?”

    天霭谷在高耸入云的天霭山上,虽名为谷,却在崖顶之巅,听说原是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数年前才开始行医济世,凭其医术之高绝,很快名扬整个大楚。

    “老夫自然知道。”安云烈点头,神情却更加黯然,“只是三年前,那天霭谷不知为何却突然关闭,谷中人也再度不知所踪——”

    三年前,不知谷中出了什么变故,一夕之间,天霭谷便从人们视线中消失,再没有显露踪迹。

    而现在,李奇却说,要求助天霭谷方可,难道是老天要绝了自己仅有的这点血脉吗?

    “公爷莫急,”李奇忙道,“老朽之所以提到那天霭谷,便是听说天霭谷重现人间了!”

    “当真?”安云烈大喜,红着眼睛道,“若真是如此,那我这苦命的孩儿,兴许就有救了——”

    李奇走出院落时,正看见一个头戴儒巾的年轻公子,看到李奇出来,忙上前拦住:

    “老大夫,不知屋里的病人——”

    李奇瞄了安钧之一眼,慢悠悠道:“公子想知道的话,不妨直接去问公爷——”

    说完,径直提着药箱慢腾腾离开了安府。

    安钧之秀雅的容貌顿时变得有些阴沉,愣了半天,狠狠跺了下脚,转身往自己的院落而去。

    “安家来求?”重重帷幔后面,一个冰冷的男子声音传来。

    “是。少主看——”

    男子沉吟了下:“转告安家人,诊金是,安云烈的一个承诺。同意的话,就接过来。”

    那人领命,快速离开。

    来人刚走,便又有一个跳脱的声音响起:

    “那这几个人——”

    被称作少主的男子转过头来,俊美的容颜上却全是冰冷的杀气。他的身边,突兀出现了一个神情佻达的中年男子。

    两人的脚下,还躺着三个昏迷不醒的人,两个仰躺着的,正是方修林和假谢弥逊——谢蘅,另外一个娇小的身形却是趴在地上,却正是霁云。

    “长得倒是一模一样。”中年男子似是若有所思,沉吟片刻探出手来在谢蘅的脸上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手指微一用力,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便应声而落。

    “果然不是他。”男子冷笑一声,抬手扔掉手中的面具。自己早就觉得有古怪,当初在谷中时,明明那小子身手就是最好的,怎么会这么容易被人给捉住!而且那小子的冷僻的性子,自己可不认为他会喜欢凑这种热闹。

    “不是?”那少主蹙了下眉头,神情明显有些疑惑,“不是他,明明当初让他留下来替我守护……”

    垂下眼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竟然,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吗?难道这几年,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吗?

    瞥了眼躺在地上的方修林和谢蘅,疲惫的神情外更有着深深的厌恶:

    “带他们下去。”

    又特别指了下谢蘅:

    “问问他,为何要假扮别人。”

    “交给我就行。”中年男子明明是笑着,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这段时间,正手痒痒呢。”

    又俯身拎起仍是趴在地上的霁云:“对了,听他们的意思,这位好像是萱草商号的大当家——”

    嘴里喃喃道:“萱草商号那么多钱,不如让我也用些——”

    “杀了!”哪知话未说完,便被那少主给截住。

    自己现在身在大楚,必须要时时小心,这少年的身份明显不止一个商号大掌柜那么简单,为绝后患,自然是杀了干净。

    男子似是有些不舍,这到手的肥肉,就这么扔了吗?却也知道少主的意思自来从无更改,自己虽是长辈,却也拿他没办法。叹了口气,俯身提起霁云就往外面走,刚走了几步,一包物事,忽然从霁云的身上掉了下来。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忽然愣住了——

    竟然是包蜜饯。

    那少主也看到了地上的物事,同样一惊,弯腰拾起了地上的蜜饯。

    中年男子甩手丢开方修林,原样在少年脸上一揪,顿时露出了少年的本来面目:

    紧闭的双眼,微翘的睫毛,挺直的鼻梁,嘟着的嘴巴——

    竟然是他?!

    霁云再睁开眼时,正对上姬二兴致勃勃的眼睛,不由吓了一跳:

    “姬先生——”

    恍惚间记起,好像那匪人劫持着自己上了山,然后在大哥他们面前抱着自己跳了下去……

    怎么睁开眼来,却看到了除夕夜邂逅的那位姬先生?

    “不行,我得离开——”霁云顾不得问为什么姬二会出现在这里,爬起来就要下床。

    亲眼看着自己掉下山崖,大哥他们怎么受得了?要是爹爹知道这个消息……

    霁云脸色越来越苍白,手哆嗦的几乎连鞋子都无法穿上。

    “哎哎哎,”被推到一边的姬二愣了一下,“小家伙,你这么急着是要去哪里啊?”

    “我要去,找我爹——”霁云嘴里喃喃着,索性赤着脚就想往外跑,哪知刚站直身子,便觉头一阵眩晕。

    一旁的姬二忙扶住:

    “别动,别动——这冰天雪地的,亏得你命大,正好我们经过救了你,这都晕了三四天了,身上哪里有力气?”

    “是你们,救了我?”霁云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许是以为自己死了,那些匪人就离开了。

    “对呀。”姬二点头,“你当时趴在地上,整个人都冻成了一坨,我们还以为是个冻僵的死人呢,没想到,你这小家伙还真是命大……”

    “姬先生——”霁云握住姬二的手臂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云,云开求姬先生一件事——”

    “送我离开好不好?”

    “送你离开?”姬二眼睛一下睁得溜圆,“喂,小家伙,你是不是说错话了?”

    “啊?”霁云一愣,不明白姬二什么意思,诚恳道,“姬先生,云开知道有些唐突,可真的是有要事在身,希望姬先生您把我送到亲人身边,只要见到爹爹,您要什么,我爹爹都会答应您——”

    却被姬二打断,翻了个白眼道:“阿开,我救了你,你不是应该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吗?”

    看霁云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顿时想起什么,挠挠头道:“啊,对了,你是男人,以身相许的话,我是不会要的,那就换个,‘如蒙不弃,愿为奴为仆,以报大恩’!”

    “你——”霁云真是哭笑不得,这之后,竟是无论霁云说什么,姬二都是一番胡搅蛮缠,霁云无法,头又晕的很,便也不再理姬二,任他喋喋不休,就只做没听见。

    好在霁云身上倒是没受什么伤,又饱饱的吃了顿饭,霁云终于缓过劲来了。

    完全清醒过来,才发现竟然已经离开朔州有几百里了——不由奇怪,自己竟然昏了那么久吗?

    姬二待自己委实不错,不但没有一句重话,还侍奉着好吃的好喝的,只是一说起想要离开,就开始胡说八道。霁云头疼不已,忽然想起一件事,自己怎么忘了,姬二这群人,做主的好像是他那个冷冰冰的外甥吧?

    一抬头,正好瞧见窗外庭院里一个肃杀的影子正站在庭院中,那人手里还拿了管洞箫。冰冷的月华铺了那人一身,衬着檐角几点未化的积雪,更显得孤绝而凄凉。

    霁云摸索着披衣下床——

    衣物也是姬二给准备的,完全是按照他自己的喜好,里面是宝蓝色的锦袍,外面是一袭雪白的貂裘大衣,霁云穿了,愈发衬得面红齿白。

    出了房间,霁云径直往少年身边而去,走动时,故意加重脚步。

    少年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却是头都没回。

    霁云没办法,只得绕到少年前面,却在对上少年没有丝毫情绪的冰冷眸子时,呆了一下——这人,看着比自己现在这个年龄也大不了多少,怎么浑身上下却是没有一点儿少年人的朝气?

    “我叫容云开,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少年却是连眼珠都没动一下。

    霁云就有些尴尬,而且,这叫什么事儿?明明自己也是成年人了,可瞧着这么个半大孩子,怎么心里会有些发毛呢?

    好吧,孩子都是要哄的。

    眼睛落在少年腰间的洞箫上,故作喜悦道:

    “这是洞箫吗?我也会吹呢,而且,吹得还算可以,要不要我吹给你听?”

    少年仍是不做声。

    霁云头一下大了——上辈子没养过孩子,这会儿才知道,孩子怎么这么不好哄啊!

    竟是无论自己说什么,对方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死人样!

    “嗯,你不说话是不是就是默许了?”霁云只做不知,只管硬着头皮取了那管洞箫来,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当初孔玉茹就是凭高卓曼妙的洞箫之声吸引了容文翰的注意,离开容府时,孔玉茹带走的仅有的几件物事中便有一管洞箫。这洞箫,也是霁云上辈子最拿手的一件乐器。

    如果说一开始还是想着要讨好少年,渐渐的,霁云却也沉入了洞箫的意境中——

    清流画舫,才子佳人,花好月圆,父女情深,却奈何好景不长,月缺人离散,从此骨肉不团圆……

    本是欢快的箫声渐渐低沉,如怨如慕,如泣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