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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节
    曾颜良想起两个人之前制定下的计划,心中一阵激动,便起身出了屋子。没过多久,只见他抱着一个长条木盒回来。

    “难得安公子来了,我有一件东西,想请安公子看看。”冷轩蓉说罢,起身亲手将那木盒打开,展示给安平之看。

    第一百五十一章 梅师古琴,畅然幽曲

    安平之的目光一触及木盒中的东西,身子一下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上步俯身仔细看了看,轻叹一声,“真是一架好琴……”

    冷轩蓉小心翼翼的将木盒中放的古琴拿出来放在桌上,然后请安平之仔细观赏。

    安平之全神贯注的边看边轻声说,“上好的老杉木……难得……难得啊……斫琴师傅也下足了功夫……”说到这里,他突然抬头问冷轩蓉,“这莫非是沐裎国梅龙趾梅师傅的新作?”

    冷轩蓉一脸惊奇的点头应道,“确是那位梅师傅的新作。安公子真是慧眼,居然连这琴的出处都能看的出来。”

    安平之浅笑着摇头道,“梅师傅的手艺当世无人能及,能看出来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听闻梅师傅年过耄耋之后就没有新作了,没想都在这里还能看到如此珍品……”

    安平之说着这话,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这架古琴。

    冷轩蓉和曾颜良对视一眼,都微微点了一下头。他们知道,这一架古琴对安平之的吸引力看来是足够了。

    从衲岩县回来之后冷轩蓉便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行动,偶然之间她回想起店铺开业那天她似乎在这鸦青墨阁的二楼看到过一架古琴,可等她再去找的时候,却发现那架古琴不见了。

    冷轩蓉跑去问了孟庄清,孟庄清告诉冷轩蓉,那架古琴是鸦青墨阁里镇店的珍贵货物之一,自然不能随随便便摆放在外面。后来冷轩蓉想方设法从孟庄清口中问出了这架古琴的珍贵之处,然后以“掌柜”的身份强行让他把古琴拿了出来。

    冷轩蓉走到安平之身边轻声道,“我也听人说过那位梅师傅的事情,所以不敢断定这架古琴到底是真是假。请安公子过目,果然是对的。”

    “真的。当然是真的。”说着,安平之拉了把椅子一甩袍袖坐了下来,舒展双手,将那纤长的手指轻轻放在琴弦上弹奏起来。

    琴音清亮,如涓涓细流。

    冷轩蓉退后几步和曾颜良站在旁边静静的听着。不知不觉间,冷轩蓉像是回到了前世,这琴音与前世那时一样,淡雅而又空灵,只是今天的琴音中,能够听出隐约的欢喜,而不是带着悲伤。

    等琴音终了,安平之扭头问冷轩蓉,“冷姑娘可曾听过这一曲?”

    冷轩蓉点了点头,前世冷轩蓉只听到过一次这首曲子,不过因为曲子里有难得的欢快之感,所以她记得非常清楚。

    “如果我没记错,这曲名是叫引丹青。”

    “没错。”安平之有些意外,因为这曲子是他的一个琴友所做,虽然已经历时久远,但并不是十分出名。没想到连这样的曲子冷轩蓉都知道,莫非她真的是同道中人?

    就在安平之想仔细问问冷轩蓉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房门轻响,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有些焦急的说道,“长公子,郡太守府派人来找了。”

    安平之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他缓缓起身,不耐烦的冲门外说了一句,“知道了。”

    自从他到了这武明郡,马上就像是坐牢了一样。那郡太守贺笠靖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派了不少的人手或明或暗的整日盯着他。连同他的那些手下人都没有办法自由行动了。安平之心中虽然有不少的怨气,但又不好直接冲贺笠靖发火。临出来之前,父亲不止一次告诫他,在这武明郡一定不要惹出什么麻烦来,因为这里现在已经被那个骁瀚王给盯上了,局势复杂的很。

    安平之实在想不透,当初父亲为何会答应下这么一门麻烦的婚事。

    来到这武明郡已经是第四天了,安平之昨天晚上终于见到了那位与他定下婚约的贺小姐。见过之后,安平之对自己之前的想法更加坚信不疑,那贺蕊萍完完全全引不起他一丁点兴趣。如果要他说一说那位贺小姐给他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的话,安平之大概只能说出一个词来。

    普通。

    要说长相,首辅丞相府中端茶倒水的丫头都有不少是各地官员进献上来的相貌绝美的女子,贺蕊萍和她们比较起来,只能算得上普通。要说才艺,首辅丞相府中养着不少的歌女舞女,她们一个个都精通各种技艺,有的甚至琴棋书画无所不能,贺蕊萍在昨天晚宴上假装随口提到的那几样令她自满的事情在安平之眼中,依然普通。再要说到德行,安平之看得出来,那贺蕊萍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根本谈不上什么贤淑,就算是娶回去,也不过是一个“少奶奶”,根本不是安平之所憧憬的“娘子”。

    实际上安平之只是从手下人口中听说过,普通人家的“娘子”与“夫君”是可以彼此倾述心事的,更是可以同甘共的。这两样事情放在安平之身上,似乎都是不可想象的。

    一想到自己将要迎娶一个“少奶奶”回去,安平之就提不起什么兴致了。之前几次推脱,大体也都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这次若不是父亲开口,安平之也绝对不会到这武明郡来。硬要比较起来,与其娶个贺蕊萍,倒还不如……

    想到这里,安平之扭头看了冷轩蓉一眼,他的思绪止于此,因为就在冷轩蓉身边,还站着那个曾颜良。

    安平之从别人口中听说了冷轩蓉和曾颜良两人的事情,他们虽然还未成亲,但是两人却一同经历了之前那些危难。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同甘共苦”吧。

    羡慕。除了羡慕之外,安平之想不到别的了。

    回转身来,安平之笑着冲冷轩蓉和曾颜良拱手告辞。

    “安公子若不嫌弃,还请再来。我们随时恭候。”

    出门之前冷轩蓉说的这句话让安平之烦躁的心情舒缓了许多。他的指尖似乎还有琴弦的触感,那一曲引丹青实在是令人回味无穷啊……

    送走了安平之,冷轩蓉和曾颜良重新回到二楼那间待客的屋子。冷轩蓉抱着肩膀望着桌上那架古琴,笑呵呵对曾颜良说,“颜良大哥,我说的没错吧?那安平之看到古琴,一定会弹奏一曲。”

    曾颜良一脸宠溺的望着冷轩蓉点了点头,而后坐在刚才安平之坐的那把椅子上,也和安平之一样,伸出双手放在了琴弦上。

    只见他十指缓缓而动,竟然也弹奏出了一曲琴音。这琴音阳刚之气十足,虽然一听就知道有形无神,但冷轩蓉还是有些吃惊。她可没想到颜良大哥竟然也会弹琴。

    曾颜良抬头看到冷轩蓉一脸惊讶,笑道,“以前昌大叔教的,据说是他自己做的曲子,喝醉了的时候硬按着我让我学,我好不容易弹对了,等他酒醒之后再听我弹奏,竟然又气恼着不准我再弹了。本来我对这音律之事就不甚了解,以后也就没再碰过……”

    说罢,曾颜良起身将那架古琴重新用软布包裹起来,装在木盒里。

    曾颜良的话让冷轩蓉察觉到什么。

    昌大叔,围绕在他身上的谜团还没有完全解开。当初杜亦霖一心想要查他的底细,后来好不容易从梁秋荣手中弄到了一些含糊不清的线索,却又因为之后发生的事情而使这件事淡出了冷轩蓉的视线。

    今天曾颜良提起那位昌大叔,冷轩蓉才想起这个人来。

    冷轩蓉本以为那昌大叔一定是一个习武的粗人,却没想到他竟然还通晓音律。如此看来,这昌大叔的身份,便更加扑朔迷离了。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到衲岩县去隐姓埋名做一个衙差?为什么杜亦霖要查找他?他如今,又到底是生是死……

    入夜,郡太守府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连着四天了,饭厅中加了两张大桌,一同来吃晚饭的人除了郡太守府中的家眷之外,其余的都是武明郡里有头有脸的人。

    安平之一进门,众人马上齐齐起身,冲安平之拱手施礼。

    安平之皱起眉头拱手还礼,迎着众人的目光,走到主桌留给他的位置坐了下来。

    贺笠靖坐在他的上垂首,他身边坐着的是贺夫人,而贺夫人身边便是那位贺家千金贺蕊萍。

    安平之坐下之后先与贺笠靖和贺夫人打了招呼,当他视线转到贺蕊萍那里的时候,心中突然升起一阵莫名的烦躁。

    “贺小姐,久等了。”安平之轻声说罢,便假装不经意的扭头不再看贺蕊萍了。哪知那贺蕊萍像是早有准备一样,露出笑颜轻声对安平之说,“听闻今天安公子出去游览武明郡郡城了?可见到什么有意思的地方了么?”

    安平之一听贺蕊萍这话,顿时想到贺笠靖派了那些人监视自己的事情,他本想借此说说这事儿,可转念又一想,若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了,贺笠靖怕是下不了台。罢了。

    “贺大人治下武明郡百业繁盛,在下只是随意走走,看到的都是一派盛世景象,这实在是贺大人为官之功啊。”

    这样的官面话对于安平之而言简直就是家常便发,脱口而出。

    第一百五十二章 归雁惊鸿,苦月清风

    贺蕊萍一听安平之这样平平淡淡的敷衍她,急忙向父亲投去求助的目光。

    贺笠靖早就听人回来禀告他说安平之长公子今天让人带着他到鸦青墨阁去了。其实安平之要是去别的地方,贺笠靖也不会在意,但偏偏他去的是那个鸦青墨阁。按照回来禀告的人描述,他从店中出来的时候与那个冷轩蓉说话的样子看上去还十分谦和,这可与他在这郡太守府中的表现大不相同。

    至少,与他对贺蕊萍的态度大不一样。

    贺笠靖一想到自己女儿这两年所受的委屈,心中就百般的不是滋味。

    “长公子以后要想去哪里游玩,不如找个人与你同去,也好给你介绍介绍这武明郡里有趣的地方。”贺笠靖放下筷子笑着说,“这可不是我自夸,武明郡虽然比不得皇城繁华,但却也有皇城里看不到的景致。”

    贺笠靖话中的意思,在场的人几乎都听明白了。这时坐在他身边的贺夫人也急忙帮腔,扭头对贺蕊萍说,“蕊萍啊,明日不如就由你带着安公子四处走走,这待客之道可不能有丝毫怠慢啊。”

    贺蕊萍心中暗赞自己母亲有些手段,马上装出有些娇羞的样子看了安平之一眼,而后点了点头。

    安平之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他现在也是身不由己,就算是有千万个不愿意,也根本说不出来。这个贺笠靖是镇守武明郡的朝廷大员,手下不单有兵有将,而且在朝中也有一定的影响力。父亲当初若不是有拉拢他的意思,也绝对不会不顾自己的反对应下这门亲事。后来几次推诿,实际上安平之也看出来了,父亲也有心故意将这门亲事往后推,如若不然,自己再怎么说也没有用。

    至于父亲为什么要先答应这门婚约而又故意推诿,现在为什么又特意让自己到这里来,安平之只能猜测,父亲除了让他不要惹起事端之外,没有再对他多说别的。

    安平之对父亲要做的事情可谓是一清二楚,而到了武明郡之后,他的手下人虽然行动多少受到了限制,却并没有闲着。对于之前衲岩县发生的事情,安平之也已经全都听手下人说了。贺笠靖现在被骁瀚王杜亦霖盯上了,安平之觉得父亲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与贺笠靖做一个了断。要么是彻底拉拢过来,让他死心塌地跟随过来,要么就是干脆让他成为弃子,借此缓一缓杜亦霖那边的声势。

    不管父亲做的是什么打算,安平之知道自己现在只能平心静气的在这武明郡呆着了。而且自己充当的是稳住贺笠靖的角色,这个角色如果做不好,大概对父亲那边的事情也会有影响吧。

    想到这里,安平之轻叹一声,放下了碗筷,起身冲贺笠靖和贺夫人拱手告辞。

    安平之因为患这“祥月”奇疾,所以一直有传言说他身子很弱。虽然安平之自己觉得自己除了外表之外与常人无异,但有了这个传言,也帮他减去了不少麻烦,所以人前他从来没有辩驳过。这个时候正好以身体不适为由搪塞贺笠靖和贺夫人,果然就这么顺利从饭厅出来了。

    一路有下人引着,安平之回到了贺笠靖特意为他准备的那个院子。

    这院子不太大,但十分清静,院中一池清水里有鱼儿游动,几支翠竹随风轻摇,翠竹旁边还放着石桌石凳。安平之来到这武明郡之后,唯一感到满意的,便是这个小院子。

    打发走了下人,安平之回到屋中将自己随身带来的古琴抱出来放在石桌上。对月抚琴,大概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乐趣了。

    轻柔的曲子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擅自从他的指尖滑落,在琴弦上欢腾起来。

    又是那一曲引丹青。

    安平之淡然而笑。他并非有意要弹奏这一曲,而此时却似乎只想弹奏这首曲子了。

    回想起今天在鸦青墨阁所见所闻,安平之心情就意外的开朗了不少。

    几年前他就听说那位沐裎国的斫琴师傅梅龙趾不再斫琴了,当时他还惋惜了很久,没想到这消息竟然是假的。今天能够再看到那位师傅的手艺,实在是幸运极了。虽然那架古琴远远比不上自己现在弹奏的这架,但名匠所做,自然就是好东西。若是能够被有心人传承下去就好了。也不知道那架琴有没有被人订下……

    今天在鸦青墨阁的时候安平之就想问问来着,只可惜有人来催促他回郡太守府,不然还能好好问问那琴的来历……

    一曲终了,安平之的心情也平复下来了。

    再换一曲,变成了无比深邃悠远的曲调,这曲名叫归雁惊鸿。

    不晓得那位冷轩蓉冷姑娘能不能再说出这首曲子的名字来。

    安平之的眼前似乎出现了冷轩蓉的容貌,第一次见到冷轩蓉的时候,安平之就觉得这女子心底一定藏着不少秘密。她脸上虽然常常挂着灿烂的笑容,可那一双眼睛里,却如同冰霜一般。

    那天他们相遇,周围满是喊杀声,可谓血光冲天,可冷轩蓉却没有多看身边一眼,也没有露出一点惊恐的神色。安平之当时还有些感慨,心想莫非是这女子对她身边那男子如此信赖,以至于在这样的危险之中,她都没有丝毫的动摇。可等安平之从自己下人口中听说了那衲岩县中一番事情中出现了冷轩蓉这个名字的时候,安平之就明白自己那时十有八九是想错了。

    安平之觉得可惜,难得自己在这里偶然遇到了一位“知音”,可那人却是骁瀚王杜亦霖手中的棋子。再仔细想想,他们之间那一场“偶遇”都未必是真的。

    想到这里,安平之的手突然停滞下来,一首曲子就这么乍然而止。

    曲子刚一停下来,就有一位老者从院子外面匆匆走了进来,他来到安平之身边,一脸担忧的望着他轻声问,“长公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安平之扭头看看那位老者,开口问,“那天的劫匪,都处理妥当了么?”

    老者使劲儿点了点头,“没有留下活口。”

    “跑了的那些呢?”

    “那些……不知去向了。”

    安平之一双雪白的眉毛蹙了起来,他沉声问老者,“贺笠靖是怎么说的?”

    老者有些惊恐的压低声音告诉安平之,“贺大人说这件事他会处理妥善的,请长公子不必担心……”

    老者说完这话,看到安平之脸上现出怒色,急忙又说,“长公子,这本来就是贺笠靖的事情,我们不能再插手了。这件事哪怕是出了乱自己,也全都是贺笠靖一个人的乱子。到时候不管是长公子您,还是相爷,都与此无关啊……”

    “与此无关?哼!”安平之冷哼一声,像是不想再与那老者说话了,挥手让他退下。

    老者苦着脸像是还想说什么,但再看到安平之脸上的怒色,他也只好作罢,返身离开了。

    老者离开之后安平之才站起身来背着双手长叹了一声。

    与此无关……怎么可能与此无关?放在旁人眼里,他们父子倒真的像是与此事无关,但安平之自己却清清楚楚,万一这里事发,父亲多年的谋划就会毁于一旦,而他安平之也不可能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