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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节
    距离宣州府围剿战还有两个时辰。

    由持盈重生所开启的武王之乱,胜负即将见分晓。

    134、半路拦截

    海东青在天空中盘旋。

    杨琼踉踉跄跄地在地面追。马儿已经活活累死了,前不挨村后不着店,他只能下地用脚跑,幸而博尔吉克草原在七月间正是雨季,天上时有乌云笼罩,草丛中更有小溪,不热,更不缺水。

    皮革制的马靴已经豁了个口,袜子也破得脱下来就穿不上,久经磨砺的脚底板上早已全是水泡,他只得用布条绑上几层,继续走。

    纳央嘎嘎直叫,杨琼满头大汗,一脚深一脚浅地在沼泽中跑。

    天空中浓云如铅,随时会下暴雨,他掏出地图参看,知道这里距离马泉关遗址应该已经不远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海东青带着他往偏北的方向走,而不是直直前往密谈的地点。

    一道闪电扯过,雷霆万钧,大雨倾盆而下,纳央只得马上降落,杨琼将它抱起来,冒着大雨跑向不远处的山包。

    山脚下有个洞窟,杨琼抱着海东青一头扎进去,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一把短刀抵住了咽喉:“什么人!”

    手下人将火把凑过来,桑朵看清了这个入侵者,赶忙把刀收了:“恩公!你可算来了,快进来避避雨。”说着朝里让了一段。

    杨琼把纳央还给她,自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呼地一声,坐在了地上。

    洞里有七八个人,除了桑朵以外都是青年男子,杨琼粗粗一眼扫过去,便知道都是武技颇佳的,应该都是来帮着杀呼儿哈纳的。

    大雨绵绵,洞外一片银白,能见度极低,杨琼歇了一会儿,缓过来了,有布夏族的汉子递给他草原上的烧酒,他谢过后喝了两口,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们很早就来了?”杨琼将酒囊还回去,问桑朵,“上回你们就帮了我,这次……”

    “我们布夏人是有恩必报的,”桑朵本看着洞外,听见他说话便转回头来,“你救了我们全族的性命,这份恩情,就算是用生命来报答也不为过。不过这次也不仅仅是帮你,多的就先不说了,你一个人来?”

    杨琼摇摇头:“我带了两千人,不过走的路线不一样,我让他们留在色纶河上游埋伏接应。你哥呢?”

    桑朵答道:“他在一年前混入长遥,现在应该在呼儿哈纳出行的队伍中。这场雨不知道要下多久,下雨天纳央没法捕捉到哥哥的气味,我们也不知道要何时才能动手。”

    博木儿混入了长遥城?杨琼听到这个消息吃了一惊,他混进去做什么,不会只为了帮自己把程奉仪救出来吧?

    这个疑惑很快有了解答。

    大雨持续了一整天后,天色放晴,海东青出去巡查,带回了准确的消息——呼儿哈纳的队伍距离他们藏身的山洞只有不到半天的路程了。

    桑朵一声令下:“行动!”所有人借着暮色昏黄潜入了草原。

    雨季的博尔吉克草原,草足有半人高,布夏族人个个都是耍刀的好手,左右各一把,一长一短,进可攻退可守,弓腰贴着草地急速奔跑,看得杨琼目瞪口呆,敬佩不已。

    十人以桑朵为首,身体半藏在草丛中,如蛇一般行动流利,纳央在空中带路,很快就找到了北狄王呼儿哈纳的队伍。

    令人眼珠脱框的是,这支队伍居然只有十来个人!其中一名身着北狄王都护卫制服,蓄着络腮胡的正是博木儿,他不动声色地眼向上抬,瞥见了空中盘旋的海东青,便知道妹妹已经来了,却仍旧按兵不动,继续前进。

    杨琼不解其意,桑朵低声道:“后面一定还有埋伏,得先把伏兵解决了,走!”

    数人掉头向北,不多时找到一处丘陵,一名青年前去探查,发现足有五千的北狄骑兵埋伏着,草原上地势平坦,天又快黑了,一旦前方呼儿哈纳的队伍遇袭,发出信号,后面的人就会潮水般涌上来,将胆敢行刺的狂妄之徒碎尸万段。

    呼儿哈纳虽然狂,还不至于蠢,知道自己招人恨,不会拿性命不当一回事。

    “太多了,我们不是对手,而且也拖不起。”桑朵发愁了,十个人怎么也不可能杀掉五千人。

    纳央不停地拍着翅膀,嘎嘎嘎咕咕咕没完,杨琼问:“它在说什么?”

    有听得懂汉话但不会说的布夏族人用土话说了句什么,桑朵解释道:“鹰不会说话,不过纳央通人性,说不定是有什么目的,大家跟着它走。”

    数人又跟着鹰在夜色中奔跑,纳央擦着草飞,带着大家来到一处草稀疏的地方,一名青年蹲下查看了一番,大声说了句话,桑朵立刻道:“挖开看看!”

    稀松的泥土被扒拉开,里面有个用厚油纸包着的东西,桑朵打开来一看,是数枚小型信号火箭,应该是博木儿事先知道呼儿哈纳的计划,半路上找机会过来埋下的。

    “分几个人到别的方向去把伏兵引开?”杨琼眉心微蹙,“可这样一来,万一逃跑不及时,极有可能被北狄人抓住。”

    一青年笑着用生硬的汉话说:“我们布夏人,报仇,报恩,不怕死。”

    桑朵也说:“这你就放心好了,布夏人世代与草原共存,逃走是再轻松容易不过的事。”

    接着桑朵分派了任务,四个布夏族青年分别拿着火箭,到尽可能远而偏离前方队伍的地方去,先后放出,干扰北狄游骑兵的视线,然后剩下的人一鼓作气将呼儿哈纳连锅端了,等五千游骑兵找到正确的方向时,他们的大王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再次追上呼儿哈纳的小队,天已经黑透了,新月之夜,满天繁星,能见度极低,只有寥寥几只火把在草原上移动,成了活靶子。

    亥时,第一支火箭拔天而起,瞬间照亮了大片的黑暗,北狄王的马车队顿时一阵骚乱,博木儿守在程奉仪的马车边,同行的亲卫大声向呼儿哈纳报告情况,呼儿哈纳在前面一架车内大声咆哮,下令全速前进。

    然而太晚了,桑朵带领着六名刺客从草丛中跳了出来,北狄侍卫们大多甚至还来不及拔出刀就被割断了咽喉,十来个人很快就躺了一地,呼儿哈纳亲自跳出车厢,一手挥九环金背刀,一手夺过火把点燃了火箭。

    信号火箭一飞冲天,但几乎是同时,又有三支火箭在不同的位置升空,呼儿哈纳眼眦欲裂,发出愤怒的吼声,像一只被困的猛兽,在做最后的挣扎。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杨琼怒喝一声,枪头卷上九环刀,内力一黏之下,将刀夺了过来。

    呼儿哈纳失了武器,忙又去抓尸体的武器,杨琼手中银月枪一甩,九环刀打着旋飞出去,准准地将他右手的四指齐齐切去,呼儿哈纳痛得大吼一声,握着自己手腕滚倒在地。

    桑朵已经带人将十几名侍卫全部解决,博木儿一刀把北狄车夫砍成两段,撩起车帘:“程夫人,下车吧。”

    程奉仪已经吓呆了,桑朵伸一手给她搭着,扶她出来。

    杨琼背对着这边,大声道:“别过来!”

    程奉仪微微愕然,这个声音她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呼儿哈纳的胸口被银月枪刺了个透明的窟窿,躺在地上濒死地抽搐着,杨琼捡起九环刀,一手抓着他头顶的头发,毫不留情地将他的头颅割了下来。

    鲜血如喷泉般洒了他满怀,一旁有布夏青年抖开一张布,将人头包了起来。

    “你是……”程奉仪迟疑地问。

    杨琼也不回头,只淡淡地说:“末将奉武王妃之命来救你,再送你回京城与家人团聚。”

    程奉仪瞬间动容:“武王妃……持盈?!她没事?她还好吗?狗贼说要抓她,也不告诉我抓到没有,也不让我们见面,我还以为……”

    “夫人请放心,王爷和王妃都安好,不到两百里外有燕州军接应,还请夫人在车上坐好,我们即刻启程。”

    程奉仪马上点头:“好,我听你们的,快走吧,狗贼埋伏了好几千人在后面,晚了就怕他们追上来。”

    桑朵驾车,其余人捡了北狄侍卫的马骑,趁着天黑迅速朝色纶河上游赶去。

    “这位女侠……”程奉仪探出头来向桑朵打招呼。

    “夫人叫我桑朵就好,”桑朵笑着道,“我和持盈姐姐是朋友,北狄与我们布夏族有不共戴天的血仇,所以这次是来报仇的,顺便救你,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程奉仪感激地跪在车厢门口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虽然这么说,但你们对我的救命之恩,我是一生也回报不完的,请姑娘受我一拜!”

    桑朵也不扶她,而是说:“我要是不受,你肯定不能释怀,所以我就代他们领受啦,听持盈姐姐说你是神医的弟子,我哥上回受了伤,好像落下了点病根,你回头有空给他看看,开个方子,这所谓的‘恩’啊,就算报了,行吧?”

    “这点小事自然没问题!别说是替令兄看病,就是替你们全族看病一辈子,我也愿意!”

    骑马走在前面的博木儿能够清楚地听到马车上的对话,忍不住问身旁神情漠然的杨琼:“你不打算告诉她你来救她的真正情由?”

    杨琼双目平视前方,声音沙哑:“告诉她了,又能怎样,不过是多一个人烦恼,又是何必?”

    博木儿不以为然地笑笑:“在你们中原,女人是娶来的,但在我们草原上,女人都是抢来的。”

    杨琼斜了他一眼,本想说“所以你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拆散王爷和夫人吗”,但考虑到人家刚帮了自己的大忙,转眼就撕破脸皮还是太难看了,于是还是忍了下来,只说:“靠能力抢来的女人,只是屈服于你的威能,而不会真的爱你,这样得来的女人,终究还是要失去的。”

    “一个不爱你的女人,就算抢到手了,又有什么意义?”

    博木儿眉心动了动,终于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135、空手套狼

    七月十五,中元鬼节。

    天上下着牛毛一般的细雨,毛绒绒的干扰人的视线,镇反军四万人在主将施邦则的带领下借道江州北,绕过了徐诚把守的双昌,准备给宣州府来个突袭。

    经过一夜的守城疲惫,宣州府西城门头上的士兵个个蔫头耷脑,呵欠连天,等着换岗。

    施邦则右手无声一挥,大军怒喊着“杀——”,高举手中武器冲出藏身之地,扑向城门。

    城头上立刻一片大乱,有人大喊着敌人来袭快去通报,士兵们“急急忙忙”打起精神准备迎战。

    山简一夜未眠,闻讯一努嘴,亲兵押解着从前荣海麾下的副将登上城门,刀子抵在后腰上,那副将连忙朝下面喊:“自己人!是自己人!施将军,慢动手!自己人!”

    施邦则在毛毛雨中一手搭檐,皱着眉向上望。

    副将神情闪烁,冷不防刀子又朝前顶了下,赶忙说:“叛王崔绎与将军徐诚都不在城中,荣将军趁机反扑,现已将叛徒山简擒住,囚于地牢内!”

    施邦则眼里掠过一丝不满,狐疑地问:“此话当真?那为何不派人知会本将?”

    那副将只得又照着山简编好的台词背:“不敢欺瞒将军,徐诚所在的双昌距宣州府不到二百里,荣将军计划周密,一举而竟,此事动静极小,为的就是等武王返回时来个请君入瓮,将其生擒,所以将军特意吩咐了不得将此事外泄,也不得通知施将军。”

    施邦则顿时大怒:“他好大的胆子!这么大的事竟敢一个人闷不吭声地做,还特意不向本将汇报,是想独揽头功吗?简直岂有此理!开门!”

    副将为难地道:“可荣将军吩咐了,即使是施将军来也不能放进城,几万人一拥而入,城中百姓必然恐慌万分,到时候可就露馅了啊。”

    施邦则气得鼻子都歪了,想去年宣州府失守,就是因为荣海好大喜功,如今竟然一点教训也不长!“少他妈废话!开城门!老子才是主将!”他钢枪朝上一指,怒吼道,“开城门!不然就下令攻城了!”

    几百弓箭手一起朝城头上开弓,副将吓得一头冷汗,忙叫唤道:“开开开、这就开这就开!快开城门,迎施将军进来!”

    施邦则这才稍微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就对了。”

    城门缓缓打开,施邦则趾高气昂地骑着战马进了城,后面浩浩荡荡跟着镇反军,此时店铺尚未开张,街道上鲜有行人。

    一名校尉上前来道:“请将军到州牧府暂歇。”

    施邦则看他一眼,觉得腰圆臂粗,面目凶狠,而且十分眼生,便问:“你是何人,荣将军呢,黄副将呢?”

    校尉答道:“黄副将去北门巡视,荣将军……呃……”

    “本将问你话,为何吞吞吐吐的!”

    “小将不敢!荣将军他昨夜去了百花楼喝酒,至今……未归。”

    施邦则冷笑一声:“才不过取得顶点功绩就飘飘然了,要是今天来的不是本将而是武王或者徐诚又该如何?废物!”

    校尉唯唯诺诺,施邦则不再起疑,将手下的将士打发去兵营中休息,自己则跟着校尉去州牧府。

    去年宣州府未破时,山简利用荣海好大喜功、施邦则缺乏经验、二者又处于京城两大势力的对立面上这三个特点,设计了一个大圈套——施邦则为主将,必然不会一来就亲自出马,而是会先让荣海去试试水,既然如此,己方就不战而退,让他以一天一座城的速度迅速收复宣州,成就虚拟的功劳。

    荣海一举拿下了四五座城,施邦则一看这还了得,皇上临行前特意吩咐过不能让荣海抢了风头去,太后娘家正蠢蠢欲动着要造反,荣海若立了大功,便不好对荣家下手了。于是施邦则紧急召回荣海,令他守着宣州府不可轻举妄动,自己带着人继续和武王军抢地盘。

    崔绎这边继续退让,好容易占领的城又拱手相让,捷报频频传回宣州府,荣海坐不住了,于是只留副将守城,自己带着人偷偷离开,去另一个方向打钟远山。

    却没料到他前脚刚走,杨琼后脚就带人换上了镇反军的衣服,冒充他把宣州府给占了,等荣海以为打了几个胜仗,志得意满地回来,刚一进城门,人头就落地了。

    荣海的死被隐瞒下来,为的就是再算计施邦则一次。施邦则兵法不行,但心眼不少,没有荣海那么好骗,为防止被他识破,山简不惜把自己关进了牢里。

    果然施邦则见不到荣海,便想确认一下山简的下落,校尉便将他引到谢府的地牢里。

    山简一身又脏又破,被绑在刑架上,身上还有用刑留下的鞭痕,血肉模糊,听到地牢门开,嘴角一弯,阴险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