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骂孤王的儿子是野种?”呼儿哈纳满腔怒火,又掐着她的咽喉将人从被窝里提了起来,“孤王是高高在上的北狄王,比你那拔毛野鸡一样的夫君强上一千倍一万倍!孤王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别身在福中不知福,给脸不要脸!”
程奉仪挨了打,眉头也不皱一下,喉咙中挤出破碎的话语:“君子……安能与……禽……兽言……道义……”
呼儿哈纳愤然将她扔回床上,起身朝外走了几步,又冲回来,指着她大声道:“你别以为这样孤王就会放过你,你休想!孤王要定了你!等春天一到,孤王立刻就发兵攻打大楚,中原皇帝要是不想打仗,就得拿翟让的人头来献给孤王!”
程奉仪猛然从床上挣扎起来:“不许伤害子成!你要是敢动他一根汗毛,我就是死也会拖你下地狱!”
呼儿哈纳重重一哼,似乎在这种言语的凌虐中找到了快感,又继续说:“不光是他,我还要中原皇帝把你们的女儿烹成肉粥,用来犒赏三军!还有你那老不中用的爹!孤王也不会放过他!只要你不服从孤王,他们全都得死!”
程奉仪嚎啕大哭起来:“你杀了我吧!”
呼儿哈纳一甩袖子,无情地将她抛在了身后。
龙争虎斗
095、换位思考
正月十五这天,天空难得地晴朗开,燕州大营中除了巡城的、挑水打柴的以外,全都聚集到了演武场周围。
早在去年腊月的时候,持盈为了消耗将士们过剩的精力,防止他们到城里去骚扰百姓,就提出了一套适宜冬季的管理方案,士兵们除了每日正常的训练和必要的生活物资汲取——也就是挑水打柴以外,根据个人喜好有选择性地给他们编了小队,有的去河边凿冰钓鱼,有的去帮百姓修补破损的房屋,有的跟着城里的篾匠学做箩筐、簸箕等物,还有打铁的、烧炭的、推磨的……等等。
有了事情可以做,将士们果然不再到处捣乱,每天训练完就去干活,干完了道主簿面前去汇报,主簿用一个厚厚的簿子给记下来,一斤鱼算一横,一个箩筐也算一横,推磨打铁算两倍,最后按正字多寡排名,在除夕前正字数量前十的人可以获得奖励,反之如果在这期间闹事,那么所有分数扣光光。
同时为了给大家的生活增添点乐趣,持盈还找篾匠定制了十来个蹴鞠,让将士们编成八人一组的小队,两队一比淘汰赛,最后胜出的小队也有奖励,每人十两银子。
在民间,蹴鞠是一项老少皆宜的运动,几乎人人都会玩,反倒是崔绎这个皇宫里出来的王爷笨手笨脚,踢烂了好几个蹴鞠又撞翻了好几个人以后,被持盈勒令下场待着,不许再去祸害人了。
于是崔绎只能蔫头耷脑地坐在场边看戏,看场上曹迁、杨琼,甚至百里赞都玩得不亦乐乎,眼红得要死。
这种焦躁一直到元宵节这天决赛也没有消退,持盈见他坐在看台上不停地用鞋底蹭地面,端着茶杯也不喝,一副椅子上有刺的样子,实在是又好笑又同情,于是等两支队伍到齐后,就问:“你们有没有好心的队长愿意带一带王爷的?给你们添个人,赢了的话王爷那份奖励不要,分给你们。”
红方杨琼领队,蓝方曹迁为首,十六个人面面相觑,都不敢接这烫手山芋。
于是崔绎更加郁闷了,窝在椅子里浑身冒黑气。
最后还是杨琼于心不忍,说:“王爷和我们一队吧,脚下轻点就成。”就不指望你能把球踢进门了。
崔绎的耳朵马上立了起来,尾巴摇了摇,看着持盈。持盈啼笑皆非地道:“去吧。”
这时候百里赞也来了,听说崔绎加入了杨琼那边的队伍,又看队员们个个如丧考妣,忍俊不禁地道:“夫人给我也开个后门?我跟仲行那支队伍,正好平衡一下实力。”
百里赞的蹴鞠踢得也很不咋地,瞄准了门都踢不进去那种,不过好在他没有崔绎那股蛮力,不会坑队友,持盈想了想,觉得也好,就点了头。
如丧考妣的人于是变成了蓝队的队员们。
百里赞乐颠颠地去换了裋褐,跟着上场去,场边校尉敲响铜锣,崔绎如脱缰的野狗一般,第一时间冲了出去,一记气贯河山的抽射,所有人的目光循着那个方向望去……什么也没有,再回头注目王爷的脚,很好,崭新的蹴鞠又被踢爆了,卡在他脚掌上呢。
持盈笑得差点把茶盏扔了出去。
换了新的蹴鞠重新开战,崔绎终于不把蛮力使在脚上了,靴子尖尖小心翼翼地拨着蹴鞠,好像脚下那是颗易碎的鸡蛋似的。
蓝队三个人围着他,谁也不敢去他脚下抢蹴鞠,要知道淘汰赛早期被王爷踩得险些骨折的那可真不是少数,生命第一比赛第二,谁也不想折一条腿在这种地方。
蹴鞠就这么在崔绎脚下,传不出去也抢不过来,僵持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后,曹迁受不了了,趁着中场休息把队员们全都召集到一起去,讨论了一下第二场的战术,杨琼那边也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在商量什么破敌妙计。
休息时间结束,第二场开始,锣声一响起,双方队员立即一哄而上——不是去抢蹴鞠,而是把崔绎团团围在了中间,双方队长各带一个人,展开了二对二的较量。
崔绎被一群人围堵到场地的边缘,左突右闯,怎么都出不去,活像掉进了浆糊桶里,又是气又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两员心腹爱将在宽阔的演武场上驰骋,自己却根本参与不进去。
第二场结束时,双方各踢进一个,崔绎灰心丧气地宣布退出,到看台上坐着生闷气。
持盈笑着端给他一碗山药粥,说:“蹴鞠只是图个乐,踢不踢都是一样,何必弄得自己不愉快呢?”
崔绎闷闷不乐地接过来,汤匙在碗里搅了搅,又按了按右眼皮,持盈问:“怎么?昨夜没睡好?”
“从早上起来眼皮就一直在跳,”崔绎一眼睁一眼闭,木着脸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难怪踢个蹴鞠都被人嫌弃。”
持盈好笑地道:“没有这回事,一定是你昨晚上没睡好。”
崔绎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低头喝粥,场上的两支队伍摆脱了拖油瓶后,比赛进度明显提升了不少,红队又进了两次,蓝队进了一次,第二次被拦了下来。
观看了一阵,崔绎冷不丁地开口说:“父皇驾崩整整一年了,我都没能回去给他老人家磕个头,上柱香。”
持盈看着他,也是轻轻叹了口气:“是啊,本该回去扶灵的。”
建元帝对二儿子一直来说都还算不错,尽管孝怜皇后死了没多久他就另立了荣氏为后,由庶变嫡的长子崔颉也取代了崔绎成为太子。但崔绎天生也就不是做皇帝的料,他喜欢打仗,也擅长打仗,建元帝就默许了他常年驰骋在外,该给的赏赐一样不少,就连为他指婚的事也一拖再拖,并没有强迫。
虽说在人生的最后时刻里,建元帝老来糊涂,竟然做出帮着得势的儿子欺压兄弟的愚蠢事儿来,可崔绎并没有记恨他,仍敬他是父皇。
前年除夕建元帝驾崩,崔颉秘不发丧,一直等到自己沐浴斋戒,祭天登基以后,掌握了实权,才以新帝的名义宣布了建元帝的死讯,像崔绎这样远在异乡的儿子原本是应该赶回来奔丧的,却被崔颉一道圣旨,贬到了比甘州还要远的燕州来。
崔颉不但不打算继续和他做兄弟,甚至连孝顺儿子都不让他做,父皇去世,他却不能回去守孝。
蹴鞠比赛最后以红队多一球的微弱优势结束,崔绎按事先说好的赏了他们银子,然后和持盈一起带着女儿去看花灯。
太阳下山后,空气冷而干燥,小崔娴脸蛋冻得红扑扑,手里提着个不会发光的莲花灯,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崔绎摸摸女儿的手,暖乎乎的,说:“娴儿居然也不怕冷。”
持盈抱着个手炉,呼出一口白气,笑着道:“娴儿就像个小火炉,从来也不怕冷,去年冬天那会儿,草原上风雪漫天,我就怕她冻病了,一整晚一整晚地把她抱在怀里不敢放开,结果倒是娴儿暖了我。”
崔绎手臂托了托,脸上微微有笑意:“都说女儿是爹娘的小棉袄,咱们娴儿是爹娘的小火炉。”
持盈又是笑,见路边有人卖吉祥布老虎,便要给娴儿买一个,崔绎道:“娴儿一个姑娘家,还是玩兔子吧。”说着三指拈了个布兔子凑到小崔娴面前,小崔娴马上扔了莲花灯来抓布兔子,一拿到便爱不释手。
持盈正要把布老虎放回去,崔绎却又说:“老虎也买一个。”
那小贩极会看人眼色,闻言马上奉承起来:“这位爷一看就是有福之人,买了小的这布老虎,来年夫人定能给您添个大胖小子!”
崔绎也不做表态,付了银子,仍旧带着妻女逛街。
持盈问:“王爷想要个儿子?”
崔绎表情淡然,喉结不自然的滑动却暴露了内心的紧张:“没有,随缘吧。”
持盈不禁感到好笑,这家伙在生孩子这件事上总是不坦诚,虽说确实也是小时候给吓怕了,心疼她,怕她会有个万一,不过都已经生过一个平安无事了,之后只有越来越顺的,以前也曾听娘亲范氏说起当初生自己的时候辛苦,生妹妹聆芳的时候就轻松了许多。
一想到身在京城的爹娘,持盈就有些黯然,忍不住问:“如果有了儿子,王爷还会像现在这么疼娴儿吗?”
崔绎被问得莫名其妙:“会,为何不会?儿子是儿子,女儿是女儿。”
“那如果以后又有了第二个女儿,第二个儿子,王爷打算怎么办?”
这问题崔绎倒还真没想过,蹙着眉停下脚步认真思考了起来,持盈忽然觉得大过节的说这个太无趣了,遂又岔开话题:“算了不谈这个,王爷既然想要儿子,再生个儿子便是,我去拜拜送子菩萨?”
“持盈,”崔绎叫住她,脸上带着认真严肃的神情,说道,“生孩子不是一件容易事,我并不想把我的期望强加给你,所以如果你不愿意,大可不必勉强。”
持盈无奈地笑了笑,说:“生儿育女本就是女子的责任,哪有什么愿不愿意,勉不勉强的?王爷将来是要做皇帝的,做皇帝的人怎能没有儿子?没有儿子,将来江山传给谁?我不生,也会有别的人来生,与其让别人来,那倒不如我自己生,总归不是替别人做了嫁衣。”
崔绎眉心深深皱起,看着她的眼神仿佛蕴含了千万重的意思,话到嘴边却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想到已薨的父皇,死去的三弟、四弟,和不知何时就会死去的其余兄弟,崔绎心头不可抑制地感到一阵凄凉,普通人家多子多孙多福气的说法放在皇家,却是恰恰反了过来,男丁兴旺的唯一结果就是永无止尽的相互争斗与残杀,自己不死,崔颉就不得安宁,反之亦然,那么将来自己的儿子是不是也会走上争权夺利,互相倾辄的道路?
“持盈。”
“嗯?”
迎着持盈如水澄澈的双目,崔绎态度坚决地说:“儿子不要多,就一个。”
持盈莞尔,点点头:“好。”
096、太妃病重
正月还没过完,一封加急信报就递到了燕州府,彻底冲散了年的喜气。
“和庆太妃病重?”持盈听了亲兵回来传的话,大吃一惊地反问,“何时的事?谁写来的信?”
亲兵如实答道:“回夫人,是静王爷来的信,王爷没说太妃是何时病倒的,只让夫人马上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上路回京城。”
建元帝驾崩后,皇后升格做了太后,育有子嗣的嫔妃们也都跟着升了太妃,和庆是端妃的封号,静王则是她唯一的儿子崔祥。
由于生母是表姐妹的缘故,孝怜皇后死后崔绎就被交给端妃抚养,后来虽说独辟一殿,又出宫开府,但与弟弟的关系也还算可以,至少不像和崔颉崔焕那么水火不容,小崔娴百日宴的时候持盈同崔祥说过几句话,觉得这位小王爷文质彬彬,张口闭口叫她二嫂,还是挺讨人喜欢的。
当然如果他不是谢玉婵的表哥的话,持盈应该会更加喜欢他,一旦联想到端妃和谢家的关系,就总让人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谢永谢玉婵双双被踢出武王阵营,这不啻给了谢家一记响亮的耳光,谢效痛失子女,怒转崔颉欲报血海深仇,也不是不可能的,但这样一来,端妃和崔祥的立场就很微妙了,跟着谢家倒向崔颉?崔祥毕竟也是皇子,崔颉能容得下他?端妃也是个老谋深算的,不会笨到拿儿子的命去赌,如果有可能,她一定也希望崔祥能够坐上皇位。
但事无绝对,如果端妃审时度势觉得儿子没希望了,那么乖乖臣服在崔绎的脚下也不失为一个明智之选,要是这样,所谓太妃病重想要见崔绎,就极有可能是个陷阱。
打发走了报信的亲兵,持盈去指挥丫鬟们收拾东西,一边在心里盘算要怎么和崔绎说这个事,端妃待他如亲子,当初着急为他说亲、撮合他和谢玉婵,一点私心没有那倒不至于,不过确实也是为他好,崔绎自己心里也很清楚,所以要想阻止他回京城并不容易。
小秋过来问:“夫人,要不要带上那只千年老人参?”
“带吧……不,还是算了……”千年老参王府里就一只,还是程奉仪送的,持盈把它从京城一路带到燕州,是为了以防万一哪天崔绎受了重伤,可以用来保命,所以不太想耗在别人身上。
不过也许崔绎会想带上,如果知道自己不愿意那反倒会不开心,持盈想了想又改口:“算了还是带上吧,给不给看王爷的意思。”
东西还没收完,崔绎就心急火燎地回来了,持盈抬头见他进门,便道:“就快收好了,娴儿就留在燕州?路程太远又得赶着走,我怕她吃不消。”
崔绎眉头紧锁,看了一眼小秋怀里的盒子,说:“那盒参先放一下,持盈,你跟我来。”
小秋一脸莫名地把装人参的盒子放在桌上,持盈也面露讶色:“怎么了?”崔绎不说话,转身就往外走,她只得跟上。
府里的下人都知道王爷夫人要回京城,都在各种忙活,崔绎目不斜视,领着持盈穿过来往的丫鬟小厮,来到了当初软禁谢玉婵的院子里。
自从谢玉婵逃走,又被持盈杀了,埋尸荒野以后,这个院子就无人问津了,满地的积雪没人扫,差不多把石桌子都埋了。持盈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遂问道:“王爷有话要说?怎不在屋里说,避着谁?”
崔绎答非所问:“或者不回去了吧。”
持盈吓一跳,脱口而出:“不回去了?王爷不想见太妃最后一面吗?”
崔绎转过身来,满脸愁云惨淡:“见最后一面?见完以后,是她死,还是我死?”
持盈不觉收声沉默下来,上前去抚着他的胳膊,轻声问:“先生同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他什么都没说,”崔绎抬手捏了捏鼻梁,好像十分痛苦一般,“我猜他是不敢说,不过他想说什么,我冷静下来想了想,也大概知道了。”
百里赞要说的估计也是她之前在想的问题,不过持盈还是很吃惊,崔绎居然会自己想通这其中可能暗藏的阴谋,而不是头脑一热就不听劝阻地执意要回去。
如果崔绎也怀疑崔祥的来信有诈,那么他要回避的人就只可能是……
持盈问:“你还是不放心弄月?”
崔绎木着脸说:“你就真信她心里没有鬼?她到底曾是端母妃身边的人。”
持盈笑了笑,也不去和他争辩弄月到底可不可信,而是说:“七王爷的信呢,给我看看?太妃病重之事确实有可能是作假,但也有可能是真的,不能一概而论。”
崔绎从怀里掏出信给她,持盈抖开信笺飞快地看了一遍。
信不长,大致说的就是端妃从他们离京后就一直心情忧郁,食不下咽,后来又遭遇建元帝去世的打击,去年一年都缠绵病榻,身体时好时坏,过完年后突然就病重了,意识模糊中一直在叫崔绎的名字,所以特地写了一封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到燕州,希望崔绎能回来一转。
信的内容无可挑剔,崔祥的笔迹持盈不认得,不过多半也不会错。
“王爷觉得太妃是真病还是装病?”持盈问道,尽管这个问题让人很难堪,但由她来问,总好过崔绎自己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