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叹了口气,尽量用柔和的语气问她:“叶夫人让你跟着来做什么?”
065、恶有恶报
持盈叹了口气,尽量用柔和的语气问她:“叶夫人让你跟着来做什么?”
丫鬟小声嗫嚅道:“叶夫人让俺帮着王妃,遇到想要、想要勾引……王爷的人,就替王妃教、教训……”
“那你照着做了吗?”
“还、还没有……”
那就是了,谢家的意图那么明显,崔绎也好百里赞也好,肯定都不想弄出几个无辜的受害者,所以没有出现什么“想要勾引王爷的人”,这些丫鬟的手上,还没有沾上血。
持盈稍微放了心,点点头道:“你们都是迫不得己,若把你们遣回家去,谢家势必饶不得你们的家人,可留你们在府里,我也不能安心,这样吧,你们在军营里、或者在城里,如果有遇到对得上眼的人,就自去嫁了吧,不愿意的,到账房领了这个月的月钱,之后爱上哪儿去都可以,对谢家我仍然说你们在王府做事,只不过从今往后,你们就都是自由身了。”
几个丫鬟交换了下眼神,可怜巴巴地问:“真的吗?”
持盈笑着点头:“真的。”
丫鬟们顿时喜极而泣,连忙又跪下磕头谢恩:“多谢夫人!多谢夫人!”然后个个欢天喜地地回去收拾东西。
弄月颇有些不放心,问持盈:“夫人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她们中有人回去告密,岂不是前功尽弃?”
“不会,”持盈抚摸着小崔娴毛茸茸的小脑瓜子,柔声说,“没有人生来就是奴婢,若不是生计所迫、家人受到威胁,谁会愿意去害与自己无冤无仇的人,何况叶夫人说话刻薄,甄选这批丫鬟的时候,多半当着她们的面儿就说这个长得丑如此这般的话,都是姑娘家,谁会喜欢听别人说自己丑?”
弄月只好叹气道:“夫人是太宽容,太善良了,才会被人欺负。”
持盈笑道:“善良不是好事么?不过善良归善良,我可不会任人欺负不还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小不忍则乱大谋,王爷既然有意要与皇上争龙椅,眼下咱们的头号敌人就是皇上,而不是谢家,等王爷大业既成,何愁不能报谢家欺凌之仇?”
弄月心服口服地低下了头:“还是夫人有远见。”
数日后,外出寻找“失踪的王妃”的王府亲兵终于把人找回来了,崔绎不在家,持盈带着小秋出门去接。
谢玉婵披头散发、神情恍惚地从马车上下来,原本穿的衣服已经破烂得看不出原形,披着一件灰绿色的披风,曹迁照着事前安排好的台词,上前禀报:“夫人,在城外三里的一个破庙里找到王妃了,只是……”
然后不出所料地,谢玉婵一听到夫人这两个字,瞬间就如撒了一把松香的红炭一样,“哗”地熊熊燃烧起来,不顾自己浑身是伤,尖叫着冲上来要打人:“长孙持盈!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你不得好死!”
曹迁恰好站在二人中间,一转身,没来得及放下的手肘妙到巅峰地命中了谢玉婵的鼻梁,如花似玉的武王妃惨叫一声,鼻血长流地横飞了出去。
持盈:“……”
小秋:“……”
亲兵上前搀扶,谢玉婵满脸鲜血,狼狈不堪地站起来,又气又怒:“你们!你们——是一伙儿的!”
三人心里一起想,你才知道吗?
曹迁不理她,继续背百里赞写的台词:“夫人,末将找到王妃的时候,王妃正被几个地痞……羞辱,末将虽将那些人都抓了起来,但王妃已经神志不清了,逮着人就又打又骂,末将迫不得己,只得将王妃打晕了带回来。”
两名亲兵接到指令,手起掌刀落,谢玉婵哼也不哼地晕了过去。
持盈配合地发出一声惋惜的叹息:“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先把王妃扶进去吧,再去请个大夫来,此事不得张扬出去,万万要保住武王府的颜面。”
说话时,谢永也闻讯赶了出来,一见妹妹那惨不忍睹的模样就吓一大跳,忙上前查看:“玉婵?你怎么了,醒醒!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了?”
曹迁又把话重复了一遍,谢永眼珠子几乎瞪得掉出来:“不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事……你们……”
持盈用同情的口吻道:“王妃遭此不幸,想必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谢公子放心,燕州虽偏僻荒凉,但总能找到一两个大夫,一定有办法治好王妃的病。”
谢永胸膛起伏,显是怒火滔天,道:“你!你怎么能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做出这种事——!这简直是卑鄙至极!”
“谢公子请别乱扣帽子,”持盈微笑地看着他,“我做什么了?难道请大夫给王妃看病不应该吗?”
“姑娘家最重名节,你也是人母,你也有女儿!怎能忍心这样糟蹋一个姑娘的清白!”谢永怒不可遏道。
持盈尚好整以暇地笑着:“叶夫人诬陷我是内奸,逼我离开王爷,甚至收买了车夫要杀我、羞辱我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我也是一个有清白的姑娘?谢公子这番话可以先拿回去对她说上一说。”
谢永愣在当场,持盈转身就走:“小秋,吩咐人把王府北边那个小院收拾出来,王妃受了惊吓,还是静养一段时间比较好,没有王爷的许可,任何人不许去打扰王妃养病。”小秋答应着,轻蔑地瞅了一眼呆若木鸡的谢永。
尽管持盈吩咐过“不许声张”,武王妃谢氏被流寇俘虏、羞辱,回来以后整个人都疯癫了的事还是渐渐传开了,消息传到宣州,谢效写来一封信质问崔绎,崔绎看也不看,直接丢给百里赞去回,自己摸摸饿瘪了的肚子,回家吃饭去。
持盈最近很忙,起得比他早,睡得比他晚,除了吃饭的时间陪着他以外,几乎都不在府里,崔绎被冷落了,心里很不开心。
今天也是一样,崔绎回到王府的时候,桌上摆了四五个菜,持盈膝上放着个手炉坐在桌边等他,手里翻看着一本书,要不是他咳嗽了一声,持盈压根就没注意到他回来了。
“又在看什么?”崔绎用脚尖一勾,将绣凳拖出来些,挨着她坐下,伸头去看她手里的书。
持盈笑着合上书:“没什么,燕州的地理志而已,吃饭吧。”
崔绎表情很臭地“唔”了一声,接过丫鬟递来的碗,对着桌上的菜挑肥拣瘦一阵,胃口全无:“最近的菜怎么一天比一天不像样?把厨子叫过来。”
“和厨子没关系,”持盈给他盛了一碗汤,“燕州本就地广人稀,粮食匮乏,又地处北方,养猪极是不易,老百姓平时吃的肉大多是从宣州运过来卖的,原本也就百十文钱一斤,今天突然涨到了八百文一斤,都够王府半个月的肉钱了,多半是谢效知道女儿吃了亏,故意哄抬物价,警告王爷不要乱来呢。”
崔绎诧异道:“谢效……确实来了信。”
持盈吃了口菜,问:“信上怎么说?”
崔绎脸一红,支吾道:“没看,书信之类的东西一律交给先生去处理了。买不起肉,以后吃什么?”
“不会的,我都打算好了的,先吃饭。”持盈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着急,粗茶淡饭也照样吃得香,崔绎却是心情复杂,吃了几口就没胃口了,筷子慢下来,持盈抬头看他,笑着问:“没有肉,王爷就不吃饭了吗?”
崔绎索性放下了筷子,叹息着抚上她的脸颊:“让你跟着我到这种地方吃苦受罪,实在是委屈你了。”
离开了京城几个月,持盈原本光滑如玉的肌肤被北方的寒风吹得粗糙了不少,脸颊也没有从前圆润美丽,加上小崔娴还没断奶,每晚都要吃夜食,闹得持盈也睡不好,白天又要忙这忙那,眼下也是一圈乌青,十分憔悴。
持盈自己倒不怎么介意,小指将鬓发顺到耳后,莞尔道:“王爷哪里话,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难道还能王爷吃苦受罪,我一个人吃香喝辣不成?快吃饭吧,吃完了我还要到城外去走一趟。”
崔绎奇怪地问:“去城外做什么?”
“眼看要开春了,得把城外荒废的农田都开垦出来,”持盈夹了一筷子炒鸡蛋喂到他嘴边,崔绎张口吃了,“跟着来的八千士兵都是西营出身,在京城时候就有过垦荒种地的经验,现在来到燕州,条件虽恶劣了些,但也还不到无法耕种的地步,得有人指挥着,安排下去该做什么。第一年会辛苦一些,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崔绎嚼着嘴里的鸡蛋,喉咙里一阵苦涩,说:“不能叫别人去吗?随便找个懂农耕的人去不就好了,你身为王妃,怎能亲自到田间地头去。”
持盈无奈地一笑,说:“叫谁去?先生每天忙着替你看折子回书信已经够忙的了,人手不够,我这个王妃也只好亲自捋袖子上了。自己端起碗来吃,你比娴儿还小么,还要我喂你才吃——待会儿吃过饭我先去看看城外的地,何处能种何处不能种,再交代曹将军去分配任务,咱们从京城带来的谷中都是最好的,数量也不多,浪费不得。”
说到谷种,崔绎想起在宣州谢家的时候,自己为她带着谷种而不是粮食金银的事发过火,其实过后仔细想想,粮食只能管一时半刻,播下谷种才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持盈的做法其实是正确的。
只是当时正在气头上,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怒火照着她撒了去,完全没考虑她的感受。持盈刚失踪的那段时间,崔绎几乎天天晚上都睡不着,满脑袋都是她被自己骂时候隐忍的表情,懊悔得直捶自己脑袋。
“持盈。”
“嗯?”持盈专心吃着饭。
崔绎咽了下唾沫,诚恳地道:“在宣州的时候对你发了火,是我错了,对不住。”
持盈一笑,给他碗里夹菜:“什么时候的事?我已经忘了,吃饭吧。”
崔绎心头五味杂陈,“嗯”地点点头,端起碗大口地吃起来。
066、以食为天
吃过午饭后,崔绎陪着持盈到城外走了一趟。
燕州地广人稀,冬长夏短,每年能收获的粮食非常有限,大片的土地都是荒芜的,草长得有一人高,马车进不去,只能下地走路。
“这地方能种庄稼吗?”崔绎深表怀疑地看着那硬得锄头都刨不开的土地。
持盈蹲下去捡了块泥在手里搓了搓,笑道:“能长草就能种庄稼,只是收成会差一些,再想办法吧。燕州太冷了,这都三月份了,还在下雪,稻子是不能种了,先种麦子,等过上一两个月天气暖和了再种稻子。”
查看了几处土质后,马车驶回王府,持盈叫人把百里赞、曹迁等人全都叫了来,就连弄月也不例外。
谢永也来了。
崔绎一看到谢永就想起他那要人命的妹妹,偏过头去低声问持盈:“把他叫来干什么,光会吃不会做事的禄蠹,看到就烦。”持盈把他的头戳回去:“大家都在忙,凭什么让他闲着吃白饭?快坐好了,人都到齐了。”
堂屋里置了四席,文武分两边坐,百里赞最后一个到,怀里还抱着小桃酥,见谢永把上席坐了,也不计较,撩起衣摆就在下席落座,小桃酥轻盈地跳下地,朝着谢永“喵”了一声,谢永伸手想摸摸它,小桃酥却哧溜一下跑开了。
谢永的手伸在半中央好不尴尬,曹迁在对面不无嘲讽地说:“除了先生,小桃酥只亲夫人一个,旁的人谁也摸不得,一摸就挠人。”
小桃酥踱到持盈脚边,噌地窜上去,持盈摸摸它的背,小桃酥温顺地趴了下去,毛茸茸的尾巴在持盈手上扫来扫去。
持盈面带微笑地道:“人都到齐了,那我就开始说了,今天把大家都找来,为的是和大家商量眼下最大的问题如何解决,我有一些想法,不一定很合适,大家若有意见或者更好的建议,都可以提出来,弄月你也是一样。”
弄月受宠若惊地赶紧欠了欠身:“是。”
“大家都知道燕州地处北方,偏僻荒凉,年年都是靠朝廷接济,百姓才能勉强度日,可如今王爷被贬到燕州来做州牧,皇上是断不会管我们死活的,所以要想吃饱,穿暖,过好,都得靠咱们自己。”
持盈话音刚落,曹迁就迫不及待地说:“朝廷不拨粮食,咱们就自己种!燕州这地方连北狄人都不愿意来,士兵们都一身力气没处使,正好都去种地,在京城那会儿不也都是自己种粮食吃?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不靠人不求人也不会饿死。”
“正是这样,”持盈朝他点了个头,又说,“但燕州不比京城土地肥沃,庄稼种下去,说不定还没有野草长得快,光种地还是不行的。燕州多山,山高林密,林中少不了有飞禽走兽,还得分一部分人去打猎,城里的肉价今日不知怎的突然翻了几倍,要不打猎,大家伙儿可就只能吃素了。”
说是“不知怎的”,其实就是说给谢永听的,你们以为不给燕州将士肉吃,王爷就得陪着笑脸把谢家的千金捧在家里供着?不好意思,要是没有叶氏把自己逼走的事,持盈不定还会替谢玉婵说个情,怎么着人家也是嫁给你崔绎了,一夜夫妻还百日恩呢,但谢家先赶尽杀绝在前,那她也不会留半点情面,谢玉婵这疯子王妃的帽子,她是扣定了。
谢永听了她的话,也没表态,倒是杨琼说:“前几日军营里还有弟兄在商量偷偷上山去打猎,被我制止了,如果王爷下令让大家去,那又不一样了。”
崔绎沉声道:“从前燕州每年的贡品几乎都是熊胆、貂皮等物,普通猎户单枪匹马很难有收获,但徐老将军带着家丁上山围猎,往往能捉到大家伙。”
“徐老将军?”
“前燕州牧徐冲,年初时候告老还乡了。”
持盈点点头,自己来得晚,没见到这位年近六旬的老将,不过听崔绎的意思,似乎和徐冲还聊过公事以外的事,就说:“王爷与他相谈甚欢?还聊到了打猎的事。”
崔绎面无表情地道:“父皇就喜欢那种说话阿谀奉承,做事拐弯抹角的卑鄙小人,徐老将军为人耿直,不投父皇所好,才被派到燕州来驻守,本王与他也算是同病相怜。”
“徐老将军……算了,反正也没成,”提到徐冲,百里赞似乎有什么想说的,却又不打算说了,而是换了个话题,“燕州的冬天要持续到三月底,今春种下去的粮食,至少要到九月才能成熟,可是库房里的粮食已经不够吃到那时候了,银子倒是还有不少……”
换句话说,要去买粮食,可是去哪儿买呢?燕州紧邻甘州和宣州,甘州常年遭受战火洗劫,状况比燕州也好不了多少,有钱也买不到粮食,而宣州则是谢家的底盘,谢效能让燕州的肉价翻几倍,同样也能让宣州的米商拒绝和燕州军做生意。
持盈笑得饱含深意:“粮食肯定得买,不过买之前还得派个人去把各地的粮价调查调查,谁愿意去?”
谢永不紧不慢地道:“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燕州缺粮草,王爷只需修书一封给家父,不日便可解此燃眉之急,宣州鱼米丰饶,一斗米只卖十八文钱,就算是江南三州也没有比这更低的价了。”
他话音刚落,百里赞就笑了:“谢公子是豪门大少爷,又离开了宣州一年多,竟然连家乡的米价都了若指掌,真是佩服佩服。”
谢永瞥他一眼,说:“未雨绸缪罢了。”
百里赞也就笑而不语了,至于是未雨绸缪还是有备而来,大家心照不宣。
一直没出声的弄月忽地问:“从燕州到东阊远吗?”
东阊是大楚东边的一个附属国,疆域和一整个燕州差不多,虽然同在北方,但三面环海,长夏无冬,倒是一片乐土。崔绎显然是对这一代的地形十分了解,答道:“不远,翻过阿玛多尔山就是东阊国。”
弄月说道:“我跟在端妃娘娘身边的时候,曾听说东阊国也是鱼米之乡,咱们何不上他们那儿买粮食去?”
“弄月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持盈笑吟吟地道,“王爷现在是皇上的眼中钉,谢大人虽说是王爷的岳丈,但也是天子脚下臣,公然接济王爷只怕容易引来朝廷的非议,还是不要太过为难谢大人的好,东阊既是大楚的附属国,两国素有商贸往来,咱们去买米,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东阊的商人定不会放着上门的买卖不做的。”
说着,朝弄月递了一个赞许的眼神。
谢永轻笑一声,不快地道:“夫人既然都已经有打算了,又何必让我们出什么主意。”
持盈假装看不出他的懊丧,仍旧笑着说:“集思广益不是吗?谢大人若能筹集些许粮食、帮助王爷度过难关自然好,若不能,王爷也不会勉强,总得有条后路不是吗?这样吧,有劳先生去一趟东阊,带着银子去,能买多少就买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