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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在爱情里,人总以自欺开始,以欺人告终,这就是这个世界所谓的浪漫吧
    云蓁有一张照片,不属于她,属于一名叫林涧松的男同学。

    每学期的学生证都要收上去注册盖章,发下来的时候一本本摊开迭套在一起,林涧松的证件照就脱落下来粘在了云蓁的学生证的封底,拓着一圈钢印,一张男生的两寸蓝底证件照。

    当你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你首先注意到的不是这个男生清秀英朗的面容,而是他那充满了细碎寒光的眼神。那是一道锋利又凛冽,刀一般的光,尖针一样刺过来,带着清泠泠的凉意。

    他不笑,嘴唇是抿紧的,就算是照片这种人类用来记录永恒的事物,对他来说好像也没有顺应讨好的必要。

    他有一个非常富有诗意的名字,空涧古松,一听就令人眼前布满了一幅绿得发黑的深谷幽涧,伴随着潺潺的流水声。

    云蓁留下了这张照片,自己也说不准是什么心态。李素君会翻她的书包,检查她的一切物品,她就把这张照片封在物理课本的书皮里,用胶带封死书皮,为了显得不那么突出,她不得不把所有的课本都包上书皮。有时候做题做累了她就拿出来看一看,台灯柔和的光照耀着这张面孔,小小一块。

    她承认这位同学长得很好,鼻梁高挺,深目薄唇,他对着镜头的那一丝愤怒让云蓁感到很亲近,这种愤怒来得蹊跷又难以捉摸,她不舍得把它物归原主,她悄悄留下了它,保留下了这一小片精致又熟稔的愤怒。

    她想,这个人是很强大的,很有力量的。如果说每个少女都有暗恋对象的话,云蓁的暗恋对象就是林涧松。

    她想要在这一天里和林涧松谈一场恋爱,最终目的是和他做爱。

    仅仅一天,要和林涧松说话,拉近距离,卸下心防,最后发生关系,难度系数五颗星。这比让她对着李素君甩耳光都难。

    云蓁从来没有和林涧松说过话,他们坐在教室里的对角线上,就像所有把爱慕情绪都放在心里女孩一样,她没有勇气主动和他说话,关键是,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和男生交流。

    李素君看她看得很紧,经常告诫她不许早恋,不许搞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学生就要有个学生的样子,要是敢谈恋爱,打断你的腿。李素君的打断腿不是说着玩,在吓唬人,她是真的会打断你的腿。

    小的时候李素君随手抓起东西就打,云蓁挨过晾衣架的打,痒痒挠的打,皮带的打,长大了,挨得最多的还是手掌的打,是耳光。李素君很喜欢打耳光,大概因为打人打脸是一种最能折辱人的方式,能迅速摧残自尊心,带来的心理快感也无与伦比。很多时候云蓁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哪里做错了,李素君的巴掌就会抡上来,她挨打也不躲,直愣愣站着,像一尊雕像,任李素君打过瘾了才动弹。

    爱情是什么,云蓁并不清楚,王尔德说,在爱情里,人总以自欺开始,以欺人告终,说得爱情好像就是一场临时起意的性冲动一样。荷尔蒙欺骗了你的大脑,你的大脑又督促你的身体去欺骗另一个人,等把对方骗到手了,就算是这场爱情告了终。云蓁并没有见过多少标准的爱情范本,不过李素君和云廷山那样的,应该完全不算是爱情,非要下个定义的话,也只能叫怨偶。

    林涧松也是个很沉默的同学,大概得益于他不俗的脸蛋,这样的男生总在同学之间人气很高,尤其是女同学。认真说起来,林涧松就像是男版的云蓁,不止有一个人说他们两个很像,都气场十足,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股令人不敢造次的气息,说人话就是身上写着几个字:生人勿近,离老子远点。

    云蓁学校有个很善于发现女同学美貌的音乐老师,每次举行一些合唱比赛,朗读比赛,青春风采大赛的时候,他总能推荐出一些女生,她们也许平时从来不会招人注意,直到被他点出来,大家才恍然发现:原来她挺漂亮的呀!

    云蓁就是那个被发现的漂亮女孩,她被音乐老师推选去做领唱,就是站在最前面唱第一句的一个班的“门面”。但是最后云蓁还是没有做成领唱,因为她五音不全,音乐老师逼着她在全班面前唱第一句,她闭紧了嘴,不合作。

    老师循循善诱,磨破了嘴皮,她才勉为其难地唱了出来,调子拐了好几个弯,飘到了屋顶外,换来了同学们噗嗤的善意又同情的笑声——大家对于漂亮同学还是挺宽容的。

    音乐老师很惋惜,感叹道:“看来上帝给你开了一扇门,确实就得关上一扇窗,这个,人还是无完人啊。”

    云蓁隐没在人群里,一言不发,合唱的时候也只是张嘴充数,不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每天都一张一合地无声排练,她觉得自己很像一条被搁浅了的极度缺水的鱼。

    女孩大概都会对自己暗恋的对象默默施以关注,六月二十四日,星期叁,这一天林涧松没来上课。真巧,又真不巧,这对云蓁将要施展的计划来说很幸运,她不必考虑怎么才能把林涧松从学校里拐带出去,但这也带给她另一个新的困扰:她要直接去他家找他吗?

    *

    林涧松的家在城南的一条破败弄堂里,和上次云蓁来看电影的地方居然离得不远,云蓁穿着校服背着书包走进那条弥漫着红尘烟火气的弄堂,鼻子里吸进它特有的布满人烟的味道。她远远地看到了林涧松家所在的那栋叁层水泥楼,这栋楼像是从上个世纪初就龟缩在这里,历经风雨,周围都改朝换代了,唯独它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它看起来比这条破败弄堂还要老,还要破旧。叁层的门窗外焊着密集的铁条,反而是一二层大剌剌地亮着门窗,红漆铁框被晒褪了色,灰扑扑的。

    一层的阳台上,晾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云蓁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林涧松的校服。

    她做了很久心理建设,才伸手敲门。

    敲了很久,她才听到里面传来动静。脚步声由远及近,林涧松开了门,她感觉到他的眼神从她的头顶上方劈下来,砸得她眼冒金星,他们站在一起时她才察觉到:原来他这么高。

    林涧松停顿了很长时间,才问她:“找我有事吗?”

    云蓁不敢和他对视,她把视线平行放过去,定格在他的衬衫纽扣上:“没事,听邓老师说你生病了,他说你家在这,我就来看看你。”

    林涧松满怀疑虑的眼神在她身上打了个圈,他侧身让开门:“进来吧。”

    如此拙劣的借口,他居然问都不问,不问她为什么来,也不问她目的何在,她就这样被让进了门,林涧松自顾自地往里走,云蓁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只思考了一秒,就跟了上去。

    林涧松家里很干净,也很——简朴,但是一般简朴这个词有时候是对穷困的一种修饰,她看到林涧松家还在用那种老式的烧水壶,薄薄一层铝皮,壶面凹凸不平,坑坑洼洼,把手上缠着暗红色的布条,她姥姥就一直在用这种烧水壶,李素君给她换了新的她也原封不动存在橱柜里,还是用她的老壶。

    云蓁跟着他进了他的房间,林涧松靠在床头上继续看书,云蓁进来他也只是抬起眼皮瞭了她一下,眼睛还是粘在书上,慢悠悠地问她:“喝水吗?”

    云蓁赶紧回答:“不喝,谢谢你。”

    林涧松完全没有要招呼她的意思,云蓁只能自己招呼自己,她坐下来,呆坐半天,林涧松还是一直在看书,很自在,好像这屋里只有他一个大活人。

    云蓁问他:“你在看什么书?”

    林涧松把封皮向她一亮,头也不抬,是地摊上很常见的那种盗版书,很厚一本,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金庸合集。

    云蓁干脆发起了呆,她来这里虽然目的很明确,可是她没想到林涧松居然什么都不问,也什么都不说,这可真是完美符合了她对他的性格想象。

    紧张还是紧张的,可是任谁被晾在一旁这么久,天大的紧张也烟消云散了。

    她又问他:“你为什么没去上课?”

    他倒是有问有答,他说:“下午要给我爷爷送东西,干脆请假了。”

    云蓁说:“送什么东西?”

    林涧松说:“换季了,送些衣服给他。”

    云蓁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你爷爷……在哪?”

    林涧松抬起眼睛,云蓁猝不及防地和他对了视,她赶紧移开眼,她听到他笑起来:“你没听说过吗?我爷爷有精神病,一直在五院住着。”

    云蓁有点惊讶,她坦然道:“我不知道,实在是不好意思。”

    她嘴上说着不好意思,神态上却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并没有因为精神病这个词面露惊态,也没有流露出一丝替他尴尬、可怜他眼神,就像是听到了任何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她坦然得简直令他嫉妒了起来。

    林涧松来了兴趣,他起身换鞋,背起一个巨大的登山包,一马当先开门走了出去。他回头看见云蓁还愣在原地,说:“走啊,愣着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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