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她所知,薛谨基本不怎么抽烟,身上偶尔带烟也是给别人备的,今天这是真的反常。但对方不想说,她当然也不会多问,薛谨上车后她迅速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把话题引到了其他方向:“今天那个上诉状还是有点问题,我改了发你邮箱了,你明天有空确认一下吧。”
薛谨点点头,从纸袋里拿了瓶热牛奶递给她,说:“有事明天再解决,回去早点休息。”
杨子溪接了过去,看见他纸袋里有三明治和饮料,忍不住皱起眉:“你晚饭没吃?”
“吃了,给加班准备的宵夜。”薛谨随口道。
事实上他连电脑都没带,今晚根本不可能加班,买三明治是因为他晚饭只随便吃了点,不再往胃里塞点东西,半夜肯定得胃痛。
他把杨子溪送回了酒店,又在外面呆了一会儿,再回到车上时,发现被丢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显示有两个未接来电和三条未读信息,全部来自顾之临。
时间最早的第一条信息发送于九点二十分,薛谨想了想,那时他好像还在送乔孟薇回学校,手机丢在口袋里,风衣本来搭在副驾驶座上,杨子溪上车后就把它收到了后座的储物盒里。
难怪他没有听见提示音。这么想着,薛谨点开短信看了一眼,果然是熟悉的顾之临式道歉:“抱歉,我迟到了。”
光从这行字上完全看不出诚意的道歉。
下一条是两分钟后:“你回去了吗?”
不然呢?薛谨挑了挑眉,不走像个傻子一样还在酒店等你临幸?
最后一条是五分钟前收到的:“并非有意迟到,事出突然,方便时回我电话。”
他又翻了翻未接来电,两个电话都是在第二条信息后打的,间隔时间大约十分钟,那时他去了便利店,自然什么也没听到。
薛谨当然是有点生气的,他不喜欢别人迟到,这么长时间以来两人早就培养出了默契,即使到达酒店有微妙的时间差,也不会让另一方等太久。顾之临一直是个守时的人,迟到一小时后却只给这样不痛不痒的几句话,让他觉得自己在意过头,像个无理取闹的高中生。
他心情不好,不想回复,正准备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直接删除记录,手机却在这时又响了起来。
还是顾之临。
这时已经邻近十一点,除了附近写字楼里结束加班的白领以外,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薛谨启动车子往自己家开去,手机放在一旁,没有接。
他知道自己行为幼稚,但就是不想接,顾之临好像也知道他的心思,但就是要跟他对着干,短短二十分钟车程里居然打了三个电话,每一次都响到自动挂断。等到薛谨把车停在地下车库,拿了外套和手机准备上楼时,他锲而不舍地打来了今晚第六个电话。
薛谨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忍不住接了起来。他一边按下电梯按钮,看着门缓缓合上,一边把手机凑到耳边,没说话,等对面先开口。
大概没想到这次能打通,顾之临沉默了两秒,然后才道:“薛谨?”
电梯厢壁是那种可以照出人像的电镀材质,薛谨面无表情地望着上面映出的自己的脸,象征性地应了一声。
“抱歉,临时出了点事,我迟到了。”
“我看到信息了。”
顾之临又沉默了片刻,听见他这边电梯发出“叮”一声响,才问:“你回家了?”
“嗯。”薛谨不想跟他多说,快步走出电梯,一边输密码开门一边道,“我还有事,先挂了。”
他能感觉到顾之临还有什么没说,但目前暂时没有兴趣去听。匆匆挂掉电话后他关上大门,盯着屋子里的一片漆黑发了会呆,想起刚才在电梯里看到的自己,烦躁地解了领带丢在沙发上,转身去浴室洗澡。
这房子是精装房,买的时候就配齐了全套卫浴设施,但他不喜欢,于是找了人把浴室重新装修一遍。反正他是独居,除了保洁阿姨每周上门两次以外,这房子不会再有第三个人进来,空间怎么规划全由他说了算。于是现在浴室里有个能躺下两人的大浴缸,旁边做了置物架,放着香薰烛等小东西,是一个和淋浴间分开的独立空间。
薛谨夜里不加班的时候偶尔会泡个澡,浴室里几乎什么都有。他放满热水撒了浴盐,想了想,还是把手机拿进浴室,免得错过什么工作电话。
浴缸很大,他可以在水里随意舒展四肢,恰好合适的水温让人忍不住放松下来。灯开得很暗,是让他最舒服的亮度,薛谨在水里坐了一会儿,反思自己今天的表现,觉得是太失态了。
折返律所去接杨子溪下班只是打发时间的行为吗?当然不是,他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不愿意在酒店里继续呆着——被从不迟到的顾之临放鸽子让他觉得很难堪,这种难堪随着时间推移在持续递增,能等到九点已经是极限了。
顾之临为什么会迟到?他不在意这个,因为迟到本身已经说明了问题。
李太太三天前给他发了电子邀请函,邀请他参加自己女儿的20岁生日晚宴,薛谨不想跟那位李小姐有太多接触,于是借口今天要开庭婉拒了。但他记得很清楚,邀请函上的日期就是今天,宴会时间是下午6点到9点。
太难看了,薛谨。
特意挑今天去约他,不就是想试探吗?现在得到想要的答案了,为什么还像个小公主一样发脾气?
他伸出手臂,从置物架上拿起手机,拨通了顾之临的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浴室里只有轻微的流水声,顾之临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薛谨?”
“嗯。”
“有事?”
薛谨盯着水龙头上一粒摇摇欲坠的水滴:“嗯,是有事。”
他平时几乎不会给顾之临打电话,不知什么时候起,两人已经默认了有急事才会打电话的习惯。
顾之临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常,顿了顿才开口。
“什么事?”
那滴水努力许久,最后终于挣脱龙头的桎梏落进了浴缸里,发出清晰的“滴答”一声。
好像某种计时器,又好像一根不堪重负崩断的弦。
拖得越久越没意思,反正没什么好纠结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各取所需的一年半,谁也不欠谁的,好聚好散。
于是薛谨终于把话说出了口。
“结束吧,我累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直到水逐渐变凉,顾之临才给出了并不让人意外的答案,正如他们从一开始就约好的那样。
“好。”
第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