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莲嗓音沙哑,却依然平和,“我已经很知足了,这段日子让我觉得很愉快。”
苏娇沉默着站在那里,沈默莲看着她弯了弯嘴角,“再过些日子,我怕是就要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吧,所以趁着现在,该交代的事情我得都交代清楚,你去帮我,把沈衡叫来吧。”
沈默莲清醒得可怕,死亡没有给他带来丝毫的影响,苏娇觉得心里有些压抑,出去找了沈衡。
沈衡很惊喜,“爹找我?那我可得准备准备,我有不少事情等着想跟爹说呢。”
他兴致勃勃地往沈默莲的屋子过去,苏娇在他身后注视着他远去,不管沈默莲是个什么样的人,对沈衡来说,他都是无可替代的父亲。
他应该会很难过吧……
只是有些事情,不是难过,就可以不用面对的。
苏娇就在沈默莲屋外的石凳上坐着,偶尔有沈衡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悲愤又痛苦。
铁五站在苏娇身边,对于他,沈默莲早已经交代完毕,就算沈默莲即刻闭上眼睛,铁五也能够有条不紊地处理后事。
是因为苏娇的出现,沈默莲才能够争取到从容体面与其他人告别的机会。
“少当家,大当家他……”
“最多,也就这个月的事了。”
铁五脸颊绷得死紧,头垂下,“大当家其实,心里很希望少当家能认他,大当家性子淡薄,极少会有想要做的事情,少当家的出现,让大当家很高兴。”
“我有爹娘的。”
“我知道,我只是……”
“五哥,你知道爹娘是什么意思吗?”
苏娇的问话让铁五愣住,“我……可能不知道,因为我从小就没有。”
“爹娘,并不是只要生出了你就完事儿了,那是要含辛茹苦地养育你,把你从一个弱不禁风的婴孩,小心翼翼地拉扯大,教会你做人和生存,对你寄予无尽的希望,那才叫爹娘。”
“也许大当家确实是我的生父,但对我来说,他从未在我的生活里出现过,我长这么大,与他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他之与我,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苏娇的眼睛干净澄清,“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就算我喊了他这声爹,他也不会得到安慰,大当家比谁都看得清楚。”
“……是我多言了。”
苏娇挪开眼睛,“在你的立场,怎么为大当家考虑都很正常,只是我不是。”
过了一会儿,房门开了,铁五立刻大步进屋,沈衡失魂落魄地走出来,身形晃荡,走了两步扶在了旁边的一棵树上。
忽然,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直射苏娇,气势汹汹地走过来,瞧着来者不善。
秀巧一个健步挡在苏娇面前,被沈衡用力扯开。
他最近力气大了不少,秀巧在他面前如同小鸡仔一样,一个趔趄险些直接栽倒在地上。
下一秒,苏娇面无表情地将银针刺入沈衡脖子后面,他膝盖一软,无法抗拒地跪倒在地上。
苏娇过去扶起秀巧,“事前说清楚,我没有义务承受你的任何情绪,你心情不好想要找麻烦,请你去找别人,我不奉陪。”
沈衡抬起头,眼里一片红色,“为什么,你不早跟我说?”
“这是大当家的意思,你若是有意见,去跟他问个清楚,不要牵连无辜。”
“牵连无辜?呵呵呵呵……”
沈衡笑起来,“这个时候了,他才告诉我,我什么都做不了,而你呢?一早便知道!却一直不告诉我,装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你安的什么心?”
饶是知道沈衡心情不好,苏娇也对他的逻辑表示堪忧。
“我再说一遍,是大当家不让告诉你,你有委屈,你去找他倾诉,没有那个胆子,就憋着,谁也不是你的出气筒。”
苏娇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你不甘心现在才知道事实,为何不想想为什么不告诉你?告诉你了,你又能做什么?你很委屈,别人也没那个必要受你的气。”
沈衡一整张脸惨白惨白的,他憋了一肚子的委屈,沈默莲跟他说,他即将不久于人世,谁能体会他那一瞬间心里的感觉?
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吧!
他的爹生了如此严重的病,快撑不下去了才告诉他,沈衡完全接受不了,他不知道该如何排解突如其来的情绪。
苏娇能理解,但她没义务惯着他。
“你也不必如此介意,我会知道,那是因为我是大夫,你就想着是大当家不愿让你担心,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沈衡还跪在地上,从脖子到膝盖酸麻的要人命,苏娇绕开他,进去看沈默莲的情况。
也不怪沈衡反应那么大,在他心里曾经如同山一样顶天立地的父亲,一下子骨瘦如柴,只能靠在床上,说话断断续续,仿佛轻轻碰一下就能散架,对沈衡来说,真的很难接受。
“沈衡,还好吧?”
沈默莲问苏娇,苏娇点点头,“还能来找我麻烦,情况还不算太糟糕。”
沈默莲笑起来,不过很浅淡,“他就那个性子,往后,你多包涵一些。”
“轮不到我包涵,大当家应是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后路,我与他的缘分,也不会太深。”
“原本,是安排好了,可你出现了……”
沈默莲看着她,“你若是愿意,他兴许会变得更好,总不会,走错了路。”
苏娇没说话,沈默莲又扯了扯嘴角,“曾经有人跟我说,我的子女缘淡薄,我并未当一回事,子女对我来说,可有可无,就连沈衡,我从前,也没太用心管过,如今快死了,才觉得,我错过了许多。”
“但我已经,没有时间弥补。”
沈默莲定定地看着苏娇,“我知道,你急于离开,这里对来说,并非是你认可的地方,你肯让别人喊你一声少当家,也是因为不想麻烦……这点,跟我真的很像。”
“这些人,他们很忠诚,甚至愚忠,你带着,也没什么不好……”
“可也没什么好不是吗?”
苏娇声音轻淡,“我没有必要为他们的人生负责任,我为什么要无端地操这个心?这是你这个大当家应该做的,你不能扔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