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霖和姚之远一直分别住单间,詹事府的两位先生挤一挤,其他的下人只能将就了。至于谈昌,只要有李霖在,就没有他受罪的时候。
当然,如果被逼着练字不算的话。
谈昌也很困扰,为什么一路上的酒楼客栈,上房里总要备着笔墨纸砚呢?
但是大体说来,自从出宫以来,谈昌便如鱼得水。如今住在城外,也是他最开心。谈昌哀求了几天,撒娇无数次,终于说动了李霖带他骑马,趁着这个机会,他好好逗了逗李霖的那匹大马。
这些日子小狐狸也没少出去捕食。在皇宫里饭来张口习惯了,几乎要忘记了为了生存奔波的感觉。但当他轻巧地在森林的树木上跳跃,睁大眼睛穿梭在洒满月光的林间小路上时,那沉寂在血脉中的不安定又回来了。
对于谈昌夜晚频频外出,李霖也一直保持着袖手旁观的架势,每日清晨醒来,除了卧榻上沉睡的小狐狸,屋子门口还会多一些新鲜的野物,或者枕头边小小的几朵花。
李霖还得在白天为他遮掩一二——谈昌晚上蹦跶乐呵了,白天就开始犯困犯懒,只能被人抱着走。至于那些野物,只能推给决明,说他睡不着跑去打猎。
决明为这趟陪太子出行,已经不知掉了多少头发。
只是这天晚上,还有些不同。
李霖躺下不久后,谈昌便爬了起来,眼看他又要跳窗离开,李霖突然开口:“你去哪儿?带孤一起去。”
谈昌猛然挺住,扭头看着刚才还仿佛已经安睡的主人,心中有点纠结。
人,在九尾狐看来,是一种很矛盾的存在。
青丘族里许多狐狸,尤其是年幼的狐狸,都看不起人类。在他们看来,人类既不会爬树飞奔,又不能听声辩位,还不通法术,有何可惧?但是长老一直以来都耳提面命,叫他们决不能小看了人类。
说了这些,谈昌纠结的,还是会不会被李霖拖后腿。反复纠结了一会,谈昌还是乖乖看着李霖披上外衣,下地走来,一人一狐一起出门。
因为和李霖一起出来,不能再在枝头跳跃,谈昌便陪着他在林间散步。
月华皎皎,清凉如水。
小径铺满落叶,随着他们一路走动,叶子破碎的声音在静谧的夜晚清脆悦耳。李霖披着长发,发梢被风微微扰动。许是因为明亮的月光,严肃的神情也变得出乎意料的柔和。
他看向身旁的小狐狸:四个爪子落在地上,脚步声却比他轻了不少。狐狸的天生的猎人,他又想起杨京润跟他说的话。
谈昌全力奔跑时速度极快,可这会陪在他身边,却和他一起走得不紧不慢,姿态优雅。
就像那次在李雲身边时,谈昌特意转回去陪着他放慢脚步。
谈昌不知道李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大晚上的,主人又不知抽哪门子的风。
他其实心里痒痒的,想去水边玩,这会却只能强行忍耐,亦步亦趋地跟随李霖走向树林深处。
丝丝声来的突如其然,与其说是听觉,不如说是直觉告诉谈昌,有什么东西在顺着地面摩擦、靠近。
小狐狸一下定在原地,浑身的毛竖起,尾巴一下一下扫着地面,李霖也停步,不解地看向他。
翠绿的蛇瞬间跃起,直直扑向李霖的喉咙间!它动作之快,连反应过于常人的李霖一时都措手不及。何况他们夜晚出门,李霖并未带剑,只有袖间一把匕首!
谈昌也猛然跳了起来,红色的毛被风吹开,在月光下如火焰一般明亮。
那已经到了李霖面前的蛇就像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生生被弹开,飞在半空中时,蛇身扭曲成一个奇异的角度,到摔在地面还没有恢复,嘶嘶声不断。
肉体的拉扯声传入耳中,树叶破碎的声音,蛇的吐信声,方才林间的静谧突然被打断了。逃过一劫的李霖却扭头看向身边小狐狸。
谈昌的一双眼睛睁到了最大,死死盯着那条拧成麻花的蛇,浑身上下绷得紧紧的,右爪稍稍向前探去。
蛇的惨叫消失了,肉体撕裂的声音也消失了。谈昌才终于放松下来。
林间又恢复了安静。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李霖缓缓蹲下,伸手摸了摸他的尾巴。“你救了孤一命。”他说。
你也从道士手里救过本狐狸,一命换一命,很公平了。谈昌微微偏着脑袋,看向对方。
李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乖巧蹲坐着,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落叶的小狐狸。心头的后怕与担忧,全都变成了若有若无的感动。
也许是因为感动吧,李霖盯着那双在夜晚更显晶亮的狐狸眼看了好一会。
他早该意识到,谈昌不是一般的狐狸,一般的狐狸,岂会有这样充满人性的眼睛?
“回去吧。”李霖蹲下,冲谈昌张开了怀抱。
小路望不到尽头,然而这场夜晚却有结束的时候。
一觉醒来,李霖又收好了一朵橙红的花。
今日便要渡水进城,这一趟的成果如何,大约就能定下调。李霖起身放轻动作穿戴好,又束发净面,指挥宫女收拾好了背囊,才把昏昏沉沉的谈昌叫了起来。
收拾完毕,准备出行。姚之远已经在楼下等着他们一起用饭了。李霖也注意到,这位据说是养尊处优的姚大公子,在外却适应很快,极为准时,甚至称得上吃苦耐劳了。
然而根据决明的反应,姚之远这还是第一次出远门。
“沐泽兄,早。”姚之远笑着问好。
用过早饭,他们便牵上马出发。
再次上路,不用多时便到了淮水边。水上无桥:才建的桥已经叫一场大水冲毁了,只能靠河上的艄公撑筏子渡河。
姚之远派了手下人去叫艄公回来,其他人都等在河边。谈昌慢吞吞趴在李霖的肩头,打了个哆嗦,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一路吹了风,他已经清醒的差不多了,这会闲着无聊,从李霖肩头窜到树上,三下五除二,就不见踪影了。
李霖端坐在马上,握着缰绳看向河边。即便穿这一身常服,在旁人不注意的时候,李霖仍会不时流露出摄人的威严。他看着那一望无际的淮水,眉宇之间一片凝重。此处有被水冲毁的桥,还有被水淹没的农田和村庄。
“怪不得淹了,这地方根本就不适合建桥。”张廷嘟哝的声音很小,只有靠近他的杨京润和李霖才能听见。杨京润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李霖却微微扬眉,没有什么表示。
只是再看向淮水,李霖心中的感受已经不同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柑橘从天而降,砸在李霖肩头。
“什么人!”决明立刻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