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江湖渺远,天地浩大,容易相会姜尊主,再难寻觅是姜曦。
薛蒙将父母落葬之后,一直没有离开死生之巅。后来天火熄灭了,梅含雪奉命上山寻他,最后在霜天殿里找到了昏迷不醒的薛蒙,将他带回了昆仑踏雪宫。
与此同时,踏雪宫宫主昭告天下,从此诸门决议,不必再支会昆仑,昆仑从此也不愿再受修真界法例约束。就此,一刀两断。
再后来,姜曦召众人于灵山,商议近日大事。会上,姜曦提议重大要案应经三审而定,即“公堂审”“众仙门同审”“百姓审”,而不应听信一家之言。
他虽尚未点明“一家之言”是指哪一家,但众人已明白他是对天音阁的地位有所不满。因此姜曦此举遭到了强烈反驳——
“天音阁是神明所创,木阁主审讯用的是秤神留下的神武。没有什么能比天神更公正了。”
“姜掌门如此任性妄为,恐遭天谴。”
更有一些笃信天音阁,将木烟离一言一行奉作教条圭臬的保守派情绪激动,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在会上拍案而起。
“天音阁乃是修真界数千年来的光辉,多少的蒙冤大罪由他们洗清。整个修真界正是因为有天音阁在,许多人在作奸犯科之前才会犹豫再三。姜掌门,你是要熄灭修真界的这一捧圣火吗?”
姜曦森然道:“依诸位之见,天音阁竟是个洁白无垢不会犯错的地方?”
“天音阁立世千年,由神明所创,自然不会有错。”
“我们修仙,都为死后可尸解飞升。姜掌门若觉得天上的神仙也会有错,修真的信仰又在哪里?”
持保守意见的人太多了,他们群情激奋,争相为秤神留下来的天音阁辩护。到最后,姜曦面色铁青,却也无力与之抗衡。
终是不了了之。
可是纸是包不住火的,真相终究要浮出水面。死生之巅流散之后,乱象非但没有减缓,反而愈演愈烈,三日后,蜀中开始大暴乱。
第一个按捺不住的是无常镇,一群布衣披麻戴孝,前往上修界天音阁前辱骂抗议。
“死生之巅什么时候收受过童男童女?”
“天音阁哪里找来的畜生!竟指死生之巅为贼!你们良心能安吗?!”
“修仙修仙,闭着眼睛修仙!无常镇就在山脚下,你们兴师问罪时为什么不敢来山下我们对簿公堂?你们找来的那帮没心没肺的叛徒,恩将仇报的走狗,无非就是为了给自己的暴行和丑恶找一个下手的理由!一群杀人犯!”
“请陈薛掌门清白!!”
之前在临沂劫火中被救出来的上修界旧民,更是泪湿眼眶,满目愤怒,嘶吼道:“栽赃陷害,居心叵测,你们根本不是人,是孽畜!是鬼!!”
有修士看不下去,持剑怒道:“说够了吗?天音阁乃神明所立,满口污言秽语,就不怕死后会下地狱?”
诸人沉默几许,忽有说书先生拿着纸扇子,点着那天音阁门匾冷笑一声:“下地狱?……那各位仙君且听好了——”他清了清喉咙,抑扬顿挫道,“天音阁,不如猪圈!”
诸人哈哈大笑,抚掌称快。
有公子叹道:“先生,这可是你说书十余年,在下听过最精彩的一段。”
“不错!天音阁不如猪圈!!”
此起彼伏的喊声响了起来,那修士气的面色如猪肝,打也不是,骂也骂不过,原地僵立半晌,脸色铁青地拂袖离去。
由于这些人都是毫无灵力的百姓,天音阁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由着他们吵嚷。但没想到从五湖四海赶来的人越来越多,到了第二天,阁中弟子终于忍不住禀奏木烟离——
“阁主,广场上已全是来替死生之巅鸣冤的百姓。您看,是不是该出去说些什么?”
木烟离神色寡淡:“没必要和他们解释,这种人喊两声就会觉得自讨没趣,会离开的。”
“可是现在已经有……”那弟子嗫嚅,“有上千余人堵在门口了……”
木烟离微怔:“上千人?”
她从红酸枝烟榻上娉婷起身,踩着厚厚的兽皮地毯,来到窗前。
眼珠往下,自镂花轩窗向外看去,天音阁正门广场俱是一片白茫茫。那些布衣百姓披麻戴孝,咸集于此。有的在破口大骂,有的则端坐于地,一副打算在此生根发芽的固执模样。
一痕褶皱在木烟离眉心凝起。
那亲传弟子在旁边小心翼翼道:“两天了,一个人都没少,反而还越来越多。蜀中大大小小城镇乡村的百姓都开始往天音阁赶来。再这样下去,我们找人做伪证的事情或许真的就兜不住,要暴露了。”
木烟离:“……”
“阁主,怎么办?”
木烟离抿了抿唇,尚未回答,就听到背后一个温润如玉的嗓音:“兜不住了就不要兜了。”
珠帘璁珑,师昧信步走进了暖阁,那弟子见了他,忙低头行礼:“圣手前辈。”
木烟离则皱眉道:“你怎么来了?不在踏仙君那边守着?”
“灵核碎片已经全部融进他心脏里了。但他一时半会儿还不会醒。”师昧走到窗边,淡淡往下看了一眼,“瞧上去是有挺多人的,他们可真闲。”
木烟离面色微忧:“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风凉话。如今都是靠天音阁声望支撑着才没有局面失控,但我也不知还能撑多久。那些修士里是有很多傻子,但也有不傻的。底下这群百姓再接着闹下去,恐怕踏仙君还没醒,情况就会发生巨变。”
师昧却笑了笑:“木姐姐不用担心。再怎么巨变,天音阁也是稳当的。”
“怎么说?”
“修仙,最终是想飞升成仙。总不至于在地上就得罪了天神后嗣。”师昧道,“其实死生之巅有罪没罪,那些修士心里难道不清楚吗?是不是伪证,难道不明白吗?”
“……”
“当时他们选择了相信,是因为他们畏惧死生之巅有阴谋,畏惧墨燃的珍珑局。是他们自己想铲除这个门派,所以才会愿意相信那么数十个人的证词。”师昧的手指抚上窗棂,淡淡地,“他们心里门清。”
旁边那名亲传弟子道:“可、可就由这些百姓在这里嚷着,总也不是办法,总也需要个交代吧。”
“所以我刚刚说了。兜不住,就不要兜了。”
木烟离问:“你什么意思?”
“干脆点,赶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