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想中可能会产生一场大战,会撕裂国家,让他们的努力不复存在。
但现实是,什么都没发生。
没有战争。
城门大开,生怕人进不来。王导带领朝臣来到城边,公迎陛下班师回朝,声势浩大,阵势阔绰。那些个官员犹如春季的垂柳,作出了点缀。
百姓夹道欢迎,热烈非凡,口中直呼陛下,万万岁的声音几乎掀开房顶盖,崇拜易于言表。
他们被侍卫拦住,却热情地扔着花,陛下、阎良花首当其冲,被热情包围,阎良花随手拿起一朵插在自己发髻间,引来了一阵姑娘的尖叫。
陈平之也收了好多花,但他抖了抖身子,都扫到了地上。
阎良花:“你好不解风情。”
陈平之冷笑:“你再这么解风情,陛下眼睛可要红了。”
白不厌对阎良花可谓是千防万防,死缠烂打。无论是男是女,一概阻着拦着。他也不发脾气,就温温柔柔的盯着人笑。
能把阎良花笑得不好意思出去沾花惹草。
能把陈平之笑的毛骨悚然,觉得背后发凉。
喜悦的喧闹并不能遮盖奇怪,白不厌需要汇报。他眼睛扫了一圈:“王含呢?”
“死了。”回答的非常干脆。
根据王导所说,王含死的非常奇特,是在太庙前跪地切腹自尽,有传言,王含后悔废帝,以性命忏悔。
陈平之对此嗤笑,这话听起来就像是老虎突然为自己吃人类感到内疚,改为吃素。不对,至少老虎没丢了命。
阎良花神色凝重。
她想起了郭赵絮絮叨叨地说,只有天子命能救王子异。
白不厌是借过命的人,他的命没人拿得走。
假设说,借命这种事情存在,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创造一个皇帝出来。
一个有着帝王家血脉,且距离天命一步之遥的人。
所以王导才会对王含的举动默认,造成了险些一个国家两个帝王的局面,因为他想救自己儿子。
再往深了想一想,洛城河是受郭赵控制的,所以挑起了这次战争,其实就是调虎离山。
真正目的只有一个,创造天命,再借走天命。
阎良花深吸一口气:“郭赵呢?”
“在我府上。”王丞相回答,他将人保护了起来。
白不厌反应过来,一双漆黑的眼珠盯着他看,人还骑在马上,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王橙身体如何?”
王丞相脸上并不见喜色,却汇报了一个好消息:“已经痊愈。”
白不厌心一沉,已经有了数。
有人活就会有人死,这就是命。
他立即看向阎良花:“小花,你……”
阎良花脑子嗡嗡作响,无法回应任何人,用鞭子抽了下马,直接越过了前来迎接陛下的朝臣,一路奔驰而去。
群臣们惊呼,唯有王丞相耷拉着眼睛,平稳的说:“王含坚持立前南安王为帝,不合规矩礼法,还请陛下亲自圣裁。”
白不厌捏着拴着马的皮带,并不能一走了之。
他很担忧,王子异、楚允文,这二人都跟阎良花有着密切关系。
仔细说起来,楚允文和阎良花更加能合得来,那是认识数载的挚友。
当一个朋友因另一个朋友而死,阎良花是一种什么心情呢?
这颗心都炸裂。
皇宫根本没法阻拦她,也没人阻拦,可能是提前得到了通知。
她熟练地爬着台阶儿,一路飞跑着,两边景致如过眼云烟,一晃而过,高墙红瓦就像是血盆大口,吞噬了她重要的朋友。
她跑得衣衫飞扬,发丝凌乱,抓着人就问:“南安王在哪?”
“陛下……在两仪殿。”
“……”
狗屁的陛下,他不是皇帝,阎良花不承认。
日常早朝就在两仪殿举行,那里很空旷,两个红漆柱子撑着宫殿,上面还盘着金龙。
上方设置着皇帝的龙椅,金色熠熠生辉,楚允文身着龙袍,正坐在上面翻看着一本奏折。
阎良花直接冲上去扒他的衣服,还不断的喘着粗气。
楚允文躲了一下,笑嘻嘻的说:“花,你怎么扒我衣裳?白不厌会吃了我的。”
阎良花用力地去扯他身上的龙袍,扯下去了一半,腰带不好解,拽了半天没拽掉,反倒是腰间那些玉佩香那掉的满地都是。
她弯腰去捡,还没摸到香囊,眼泪先一步砸在了香囊上。
楚允文将她扶起来,用袖子去擦拭她的眼泪,显得很平静,显然知道内情,“我以为你会跟我大发脾气,说我抢了白不厌的位置。结果你比我想的还聪明,什么都知道了。”
阎良花一言难尽:“……”
楚允文呢喃着问:“我要是毫无理由地抢了白不厌的位置,你会跟我发脾气吗?”
“会,会觉得你不懂事添麻烦,会冷战。”阎良花擦去眼角的泪滴,说:“但还是会和好。友情的纽带或会因情绪激动而绷紧,但决不可折断。真正的志同道合者不可能长久地争吵,他们总会重新言好的。”
楚允文因为这一句话而高兴起来,他哄着阎良花高兴:“我都当皇帝了,你为我笑笑吧。”
阎良花吸了吸鼻子:“你想当皇帝吗?”
“想呀。”
很久以前他们就因“当皇帝”进行一番讨论。
那时候阎良花没太当回事,最多是想一句“等闲变却故人心”,大家成熟了,心思多了,想要的也多了之类的无关痛痒的话。
她现在恨不得抽自个儿一巴掌,咬着牙说:“当皇帝不好,你把衣裳脱了。”
楚允文有些得意的说:“脱了衣服也不成,我都祭祀了太庙,就算是死也会埋进皇陵。我从前一直都想知道,当皇帝哪儿好?白不厌为什么当这个皇帝?我当了两天试一试,觉得有好有坏,重点是我真不是这块料,一本奏折来回看了三遍我都抬不下手批一批。”
他轻声说:“我没用。”
一个喜欢醉生梦死的公子可不是错,很多人都是得过且过,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但要真追究起来,的确没什么用。
所以他做了一个决定,让自己的命有用一些。
阎良花一把搂住了他,用拳头砸着他的肩膀:“不许拿有用没用去衡量一个人,衡量一个人的办法,应该用感情。我现在很伤心,好像往后再也没有春天。”
再不会有一个人,和她一起爬墙头,看姑娘,喝小酒,望月亮。没人会和她一起半夜乘小舟,顺着河漂流,不问目的地。
楚允文哽咽:“我好不容易当了回英雄,你别让我跟个狗熊似的后悔。”
阎良花松开他:“我去问郭赵,他肯定有别的办法。”
“没有了,他说过我一旦答应,就再无挽回的余地,给了我考虑的时间,我最终还是同意了。”楚允文一字一句说:“你们都在为这个国家奋斗,我也想试试,倒不是多有情操,就是不想你们丢下我。”
他有点孤独,游离四方也很孤独。
阎良花腿一软跪在地上,趴在他的膝盖,再也控制不住眼泪。
楚允文说:“出身卑贱的小人一旦大权在握,就会比谁都凶残。”
阎良花微微惊讶,泪眼朦胧:“也不用这么贬低自己吧。”
楚允文无奈的说:“我说的是王含,王家那几位,王导王敦同父异母,王敦是庶出,生母是妓女,他和王含是堂兄弟,因二人都是庶出,生母身份卑微,所以关系密切。”
“王含死了。”
“?”
楚允文还什么都不知道,抓了抓脑袋:“我果然不是当皇帝的料,什么都不知道。这么一想你和月光、王橙真的好厉害。若不论男女之情,你最喜欢我们谁?”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你我同窗情。当然是选你了。”阎良花坚定的说。
楚允文笑眯眯起来,伸手搂住了阎良花:“那他们会选我吗?”
“会,大家最喜欢的人就是你。”阎良花回答完,半天都没听到对方下一个问题。
她再也听不到楚允文的问题。
她就呆呆的坐在那,怀里搂着逐渐冷掉的人,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白不厌就守在两仪殿门口,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扰他们两个的送别。
直到一个身影匆匆赶来,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
白不厌和王子异的视线对上,两个人一同进了两仪殿。
王子异慢吞吞的走上台阶,身形放低,小心翼翼地展露了襁褓婴儿:“我娘子生了,我给孩子取了个名儿,叫念文。”
白不厌伸手合拢了楚允文的眼睛。
阎良花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他不死,死的就是王子异,或者受苦的是你。所以我连祈祷他不死的资格都没有,我的眼泪一点都不真诚。”
白不厌急的直掉眼泪,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楚允文死了,那是一个无论怎么安慰都抚不平的伤口。
王子异搂着婴儿,屈膝便跪了下来:“是我的错,我天生有病,不该拖累你的。若有下辈子,我还你两条命。”
老一辈儿瞒着小一辈儿把事儿都办完了,想着他们便不用有心理压力,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日子。
可内心怎么会不痛呢?
谁能接受用朋友的命,来换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