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想躲着了。”宛葭月拿起红石手串在手中摩挲,声音低沉道,“当初我是私自跑出谷,已经四年没有回去了,父兄找了我四年,我也该回去了。”
她有些不舍的看着李衡,若是回了枯朽谷,估计这辈子父兄都不会再让他她离开了,以后再见不到面前的人了,他的生死也就不得而知,只希望不要死在枯朽谷的手中,否则她心中会有愧疚。
虽说当年救命的恩情还了,但是总觉得好像少点什么没做,心里空落落的,却不知道少什么。
“为什么离家出走?”李衡问。
她想了想,瞥了眼他勃颈处露在衣领外的半截伤疤,笑道:“做个交换,你告诉我你勃颈处的那道旧伤疤怎么来的,我就告诉你我为何离家出走。”
李衡下意识的觉得勃颈处旧疤一疼,往事都涌了上来,搭在桌边的手不自觉的握紧,许久未开口。
“我今夜算是又救了你一次,二对一交换,你不亏。而且以后可能都不会再见了,彼此也算相识一场,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李衡伸手摸了下脖颈处伤疤的地方,那是他心中的一处隐痛,除了亲近的人,并无人知晓,也无人敢问。看着面前姑娘期待的眼神,不知怎的就鬼使神差的回答她:“我自己伤的。”
“为何?”
他再次的沉默,片刻才声音低沉的道:“我害死过一个人,这是我自刎谢罪时候留下的。”
“自刎谢罪?”宛葭月惊的目瞪口呆。
他堂堂的一国储君,别说是害死一个人,就是害死一家人,又有谁敢让他自刎谢罪?有谁值得他自刎谢罪?关键是他还做了。从疤痕来看,当初伤的不深,肯定是被人及时的救了下来。
话说到这儿,她知那往事必定是他内心最深的一道伤,时至今日还隐隐作痛,也不再多问下去,将话题转回到自己身上:“公平起见,我也告诉你我为何离家出走。因为我不小心把我哥驯养的一只猞猁毒.死了,我哥骂了我一顿,我赌气跑出来了。”
这个答案,李衡有些意外,一个小姑娘因为兄长一顿骂离家四年不回?这似乎有些过了。恐是还有别的因由,既然不愿说想必定也是难言之隐,不知也好。
他打趣一句:“若是这次回去令兄再教训,你是不是又要跑出来?”
宛葭月歪着脑袋想了下,摇头道:“不会。当年我年少,被骂了只知道生闷气离家,现在我可不会了,若是他再骂我,我就把他驯养的几只猞猁全都宰了,气死他不可。”
李衡无奈的笑了下,忽觉得她倒是有几分可爱,像个没长大的小丫头。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曲九复道:“九津,刚刚后厨准备了几样夜宵,我给你端了一些过来。”话音未落已经推门进来,手中托盘上是几样茶点。
李衡知他是去春风化雨楼打听到了什么重要之事要禀报,宛葭月耽误了这么久的时间,所以才迫不及待的敲门进来。
“刚刚客栈一场打斗,客人们都受了惊,客栈给每间客房都送了夜宵点心,宛姑娘的那份伙计送到你的客房去了。”
宛葭月听出话中之意,反正自己也不想看到这个让她很不喜的曲九复,识趣的道:“我还的确有些饿了。”起身告辞。
曲九复将春风化雨楼中的事情一一详细的说与李衡听,并试图劝他:“栗城太过危险,还是尽早离开吧。如今陛下派陈王前来,陈王必然是把此次出使东越当成自己入主东宫之阶,绝不敢半点含糊,你就不必再忧心东越之事。一旦东越有什么消息叶斓必会派人传来。她在东越经营了这么多年,东越朝廷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耳目。”
他自嘲冷笑一声,虽然陈王入主东宫是迟早的事,但此时这话听在耳中还是心中犯堵压抑,喘不上气来。
自他当年被册立为储君起,他与陈王明争暗斗了八年,最初他刚回宫根基不稳,几次险些栽在他的手中。没想到如今他还是栽在了他的手中,只是这次背后有陛下的一手布局和推波助澜,想来不由讽刺心痛。
当年洛王薨逝前告诫他,若他是赋闲的亲王郡王,陛下于他是父,若他想成为一代贤王或储君,陛下就只能是君,父者爱子,君者驭臣。他走了后面一条路,却去奢望前者的父爱,才会这般的失望至极,这般的痛心疾首。
暗吐一口气,疏散郁结,他淡然的道:“陈王既然离开使团提前来栗城是冲着我来的,我就在这等他,我也正想见见他。”
“你疯了不成?他比任何人更想取你性命,枯朽谷杀手十之八.九便是他的手笔。”
“我比你清醒。”他斜了眼曲九复,“我见他也是为了自保。”
“何意?”
“我即便被废,也曾是大周储君,征讨过东越为大周立下功劳。陈王再想我死,也不会让我死在东越人手中。东越屯兵西北已经是对大周扬威挑衅,若是我再于使团出使期间死在了东越郕王之手,使大周蒙辱,陈王此次出使东越即便是一切顺利,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功过相抵,并且落朝臣话柄,甚至于东宫之位远了一步。所以陈王会为我挡下郕王。”
“而大周出使东越问罪,必然会让畏战的东越国主和贪图安逸的老臣惶恐,甚至问罪郕王。郕王应该也不敢太明目张胆。”
“内卫是陛下的人,他们更不会在此期间动手。剩下的也就只有枯朽谷杀手,即便他是陈王手笔,借着身份特殊对我刺杀,我处境也相对安全。”
曲九复被他这么一说,再细想的确如此,无论他现在如何身份,犯下什么大罪,这终究是大周之事,他终究是大周子民,曾为大周讨伐过东越立下赫赫战功,陛下下诏恩赦,万不会在大周出使期间让他死于东越人之手,让别人打自己的脸。除非大周真的想对东越用兵,从而用他做出师之名。
现在朝中局势,陛下并不希望举兵,必然不想在此期间取他性命,把自己逼入两难之地。
他微微的笑了下,揶揄道:“枯朽谷杀手还不够吗?今夜你差点命都没了。”说完又想到了枯朽谷杀手的诡异,询问当时发生什么。
李衡瞥了眼桌子上宛葭月没有拿走的红石手链,没有回答。既然她就要回去了,何必让身边的人对她产生仇视,当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念着她的好不更好吗?毕竟她从未有杀他之心,反而救过他这么多次。
他摇摇头:“不清楚。”
“你不清楚?”曲九复生疑。
李衡没有回应,转开话题:“你派人去一趟缁墨,查一下顾氏家主顾璞相和几位公子。”顿了下补充道,“派九楼旧人去。”
曲九复微惊:“你是得到什么消息吗?”
李衡轻叹,怅惘道:“清和传来的消息,说在南楚炎都见到一人几分貌似桑蕤,傍晚我试探了下顾小寒,顾氏四公子通晓割皮医容之术,师从一位吉山老先生,我怀疑顾四公子是桑蕤,吉山老先生是桑彧。上次顾小寒提过顾四公子年二十三,我没记错的话桑蕤应该是二十三之龄。”
“这一路顾小寒和顾家的护卫一直拼力相护,有将我务必带回缁墨之意,所以更有可能是耿先生和秦大公子之意。”
曲九复心中激动,自从当年洛王薨逝,耿先生和秦大公子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段时间他一直再查,也毫无头绪,没想到竟然有了眉目。
“我立即派人去查。”几分迫不及待的想要立即的命人星夜赶程前往缁墨。
曲九复退出去后,李衡思忖了片刻,将桌子上的红石手链重新的戴回自己的左腕,仔细的看了看,觉得其实还真的挺好看的。
想到宛葭月竟然是他曾经救过的小姑娘,觉得不可思议,再次尝试回忆当年的事情,依旧记不起来那个小姑娘的模样。他拧着眉头,几分后悔,当时为什么不能多看一眼,或许就记得了。
想到她很快就要回家,心中竟然生出几分失落。
想了一会儿,他忽然自嘲的笑了,自己这是怎么了,想她做什么,起身回床榻休息。
次日,宛葭月坐在一家茶馆的二楼看着窗外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目光在一个个年轻英俊的公子哥身上逡巡,忽然瞧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容直直走进了茶馆。
早就料到昨夜的事情后,枯朽谷的人必定暗中盯着客栈,自己离开客栈他们就已经盯上了。她之所以来这儿,也就是为了等对方来。
一位绛衣公子走上楼来,扫了眼四周,朝她走过来。
宛葭月单手托腮歪头看着来人,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笑嘻嘻的问:“又在栗城遇到我,是不是很开心?”
朱绛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在栗城遇到她他真不开心。两年前他就是在栗城遇到了她,本想将她带回枯朽谷,结果让对方耍了一顿还跑了。
他微微拱手施了一礼便在对面坐下。
“怎么?不开心?”她笑着放下手撑在桌子上身子前倾靠近朱绛,“两年没见,竟然变得越发英俊了。”伸手便要去摸朱绛的脸颊。
朱绛立即的挪了下身子避开:“小姐是不是该还我银子了?”
“什么银子?”她装起糊涂。
朱绛冷冷的瞪着她。
宛葭月撇了撇嘴,冷哼:“小气,不就二百两银子吗,值得你惦记两年的?你让我调.戏一下,我就立即连本带息还你。”
“不要了。”朱绛立即抢着回答,伴随身子迅速的向后挪了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