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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出城之后的路有些颠簸,不知是不是因为心中略感烦乱,明万辞此刻靠在车厢中,被颠的有些反胃。

    谢辰将装了蜜渍酸梅的盒子递过去,道:“吃一些压一压。”

    明万辞接过盒子含了一颗,胃里果然好受许多,拧成疙瘩的眉心也松了松,长舒一口气后道了谢。

    谢辰面上却依旧是满满的担忧之色,见她神色微松,再次劝道:“如今你的身份今非昔比,如此贸然前去到底不妥,不然还是先回府,之后再从长计议。”

    此间道理明万辞不是不懂,但她当时回府听说的是,新阳公主一行已启程去左桐县的林泉寺上香祈福,之后会直接回上京而非洴州,如此一来,苏晋自然是被一路关押,再加上人是她府上的,苏晋在新阳公主那里的待遇十有八九不会太好。

    如今因着肖承未的关系,若是没有确凿证据,新阳公主应当不会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关人,她此时尚不知晓苏晋如何得罪了人,也不知此事到底是大是小,自然不敢耽搁。

    明万辞朝谢辰点了点头,“你说的自是有理,不过此行有冯今一同跟随,他也已去信通知了王爷,应当不会有什么不妥。苏晋平日里除了你我之外没什么熟人,也不是主动招惹别人的性子,能被人如此大张旗鼓地关押,确实有些反常。会不会是他一直想查的事有了眉目,为了此事才得罪了人?”

    “你是指为他爹报仇之事?”谢辰道,“这我倒是不曾听他说起过,你我都知晓,他也如同我之前一般,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不过这位公主殿下直截了当地说,去完林泉寺便要回上京,明摆着是让你只能去林泉寺要人,万一这其中含了其他目的,你又该如何?”

    明万辞沉吟片刻才再次开口道:“我知你的担心有理,但是一来新阳公主到底唤瑄王殿下一声皇叔,断不会对我做的太出格,即便不考虑他,也要考虑皇上和太后的态度,这一次的事,最多是给我找些不痛快。二来……”

    明万辞说到此处,仿佛回忆起什么一般,有片刻失神。谢辰唤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来继续道:“二来,即便其中当真有别的目的,也不能丢下苏晋不管。”

    谢辰见她态度坚持,不由长叹一声,道:“你可是又想起过去的事了?”

    明万辞没有回答,却如身临其境一般感受到了回忆中如坠冰窖的寒冷。

    当年明府当家人刚过世时,府上原本已走下坡路的生意更是雪上加霜,明万辞看着阖府上下连老本都没得吃,不由十分焦虑。

    彼时世人都道明府气数已尽,但她偏偏不信邪,本地生意暂时没有起色,她便只身前往北地去谈,为了不耽搁行程,只带了苏晋一人。

    因着约定的日子被对方无故提前,明万辞为了抄近路,便冒险进了山。

    北地山中积雪终年不化,她进山时偏偏又遇上下雪天,明知此行十分危险,她却不管不顾,行至半路时恰好遇上雪崩,她和苏晋一同被埋在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雪地中。

    她当时知道自己凶多吉少,意识消失前唯一的遗憾,便是觉得连累了苏晋。

    却不想因为自小习武,苏晋竟在环境恶劣的风雪中将她救下,背着她一刻不停地走了两天两夜,直到走出山去。待寻到医馆时,两个人都只剩下一口气在,多亏大夫医术高明,他二人才捡回一条命。

    此事过后,苏晋从未将事情挂在嘴边过,也从未因此而邀功,明万辞虽落下些畏寒的病根,但好在不算严重。只是,虽然苏晋不曾提起,这救命之恩明万辞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忘的。

    谢辰和苏晋二人皆是他父亲寻入府中之人,苏晋母亲早亡,父亲在一处县衙主理文书之事,他幼时便被送上山拜师学武,下山之后却发现父亲已死于非命,从此之后便一心为父报仇,只是多年寻下来,一丝线索也无。

    明万辞一直觉得苏晋不善言辞,在外人看来已当得木讷二字,若是叫他反常之事,除了事关报仇,明万辞再想不出其他来。

    见谢辰的顾虑丝毫未消,明万辞不由问他:“除此之外,难不成还有其他忧心之事?可是生意上有何不妥?”

    谢辰瞟了眼马车外,冯今依旧沉默地驾着车,他收回视线,压低声音方道:“府中万事安好,只是那左桐县一事……若是史必全同范太守交情不浅,这其中不知会牵扯多少人和事,明府原本并不沾染官场之事,如今却是不得不沾。都言树大招风,行差踏错一步便有可能被人大做文章,你应当有些心理准备。”

    明万辞知道他这话说的已算是含蓄。

    商界大户原本以段家为尊,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便是出身段家的那位娘娘,以及三皇子。如今因她之故,段家虽再也不敢做出扣她路引之事,但心中定然另有计较。

    明府一向奉行低调行事,但如今她既已被册封郡主,又被赐婚瑄王,她即便想低调怕是也难。只是明家商铺遍布多地,往好了说,是皆可仗她的势,但往坏了说,鸡毛蒜皮之事也能被人说的比天大,若是生出事端来,到时伤的不止明府,自然还有瑄王府的脸面。

    每每想到此处,她便有些头痛。有时她甚至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铺子都关掉算了。

    明万辞摆摆手,有些烦乱道:“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林泉寺坐落于林泉山中,香火极旺。行至临近山脚处时,迎面走来一列车队,看样子像是运货的商队,因为阵仗不小,明万辞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

    错身而过时,她自车窗看去,发现车上货物被防水布盖的严严实实,运货之人步伐沉稳,比之普通商队似乎更训练有素一些。

    她还想再看几眼时,那车队中却突然有人朝她看过来,目光极其不善,面带警惕之色,好似她有什么歹意一般。

    这目光过于犀利,明万辞心下一咯噔,马上若无其事地错开视线,装作欣赏路边景色的模样,直到人走远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谢辰亦是发现了这队人的不寻常之处,对明万辞道:“不似普通人。”

    明万辞默不作声地看他一眼,眉头紧皱,片刻后方才开口道:“此处已是左桐县境内,你可还记得,当初王爷将范莹玉关起来后,发生了何事?”

    谢辰不知她此言何意,想了许久才有些不确定道:“你是指年丞相亲自给王爷写信一事?”

    明万辞点头道:“正是。”

    “如此一来,这年丞相,范太守,史县令,倒像是被根绳子串起来了一般。”谢辰尚未深想,话便脱口而出。

    话音回响在耳畔,明万辞蓦地坐直身子看他,“如此便说得通了。”

    谢辰依旧有些诧异道:“说通什么?”

    事情尚未有证据,明万辞此时便没有接话,但心中却十分震惊。

    区区一个左桐县,如何劳动皇上亲自写信让肖承未秘密调查?但若是此事不止牵涉范太守,甚至同年丞相搭上了边,那就十分不一样了。

    她不由地再往远想了一些,当初皇宫失窃一事可大可小,为何偏偏就会调查到这洴州呢?

    这些事,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想到此处,明万辞不由打了个冷战,这种明知有事却又不知是何事的感觉,着实十分差劲。她此刻想着,待到见到肖承未,定然要将心中猜测同他说一说。

    虽然早先寺里已翻修过这条山路,但上山时路依旧不算好走,明万辞平日里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这一路没有叫苦连天已算是出息。

    眼看她脚程不快,上山时冯今曾提出要背她,明万辞十分干脆地拒绝了这个提议。虽然她知道冯今应当没胆子将她摔下去,但定然会更加觉得她十分没用。

    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的事,她如今总是莫名想要争口气。

    行至寺门处时已近黄昏时分,寺里香客皆已下山,明万辞进门时被正要关寺门的小和尚拦下道:“今日时辰不早,施主还是明日再来罢。”

    明万辞施了一礼才开口道:“我此番是来找人的,不知新阳公主殿下今日可是下榻寺中?”

    那小和尚打量几人一眼,颇有些意外,将人让进门后领到一处待客室中,然后道:“几位稍等,待我去通报一声。”

    待客室中此时已掌灯,整个屋中十分素净,唯独鼻端有浅淡的焚香味,算是有些人气。

    明万辞捡了张椅子坐下,方才上山走出的热气渐渐冷下来,就着这略感陌生的山中夜色,一时间竟让她觉得凉飕飕的。

    待她坐下好一会儿,才发现些不妥,侧头看向身后站的笔直的人,问道:“冯侍卫为何一直站着?”

    冯今连眼皮都没抬,面无表情道:“他也没坐。”

    明万辞转头一看,谢辰果然在另一边也站的笔直,她不由头痛道:“你为何也不坐?”

    谢辰有些意外地看冯今一眼,才对明万辞道:“如此场合,应当守礼。”

    话落,明万辞眼看谢辰含着笑意朝她眨眨眼,瞬间便读懂了他的意思:给你撑撑场面。

    就在她有些哭笑不得之时,新阳公主同冯知书一同进了门,明万辞等了半晌也不见肖子铭与阮尚安的踪影,心下有些奇怪。

    只是不知为何,新阳公主同冯知书见到明万辞这阵仗时,面上也有些意外,好似根本没料到会在此处见到她一般。

    新阳公主率先开口道:“皇叔今日没同你一起来么?不过区区一介下人,没想到竟得明仪郡主如此看重,你明府待人,都是如此宽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