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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是朕的疏忽。”

    他的声音深沉,很快便融化在这样清冷的夜色里。可温映寒却听清了。

    身体下意识地抬眸望上沈凌渊的视线,有那一瞬间,心脏莫名轻轻地悸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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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殿内的烛火静静地在珠白色的灯罩子里燃烧着,平稳又静谧,连透出来的光线都添了几分柔和。

    温映寒知道他所说的是汤药出了岔子的事。

    贵妃与宜嫔明摆着是有备而来的,身在暗处毫无征兆可言,又及时找人料理善后,将自己洗清得一干二净。除了她自己置身其中能明白是这二人所为,旁人是断断联想不到的。

    沈凌渊朝政繁忙,日理万机,恰逢战事吃紧,更是大朝小朝不断,朝臣上奏不停。这后宫之事繁杂,所涉及的人和事众多,事无巨细,便是再厉害的人也预知不了这样细枝末节的事情发生。

    原也怪不得他。可沈凌渊话里却将事情揽到了自己身上去。

    来勤政殿的路上,她还在胡思乱想,甚至琢磨着沈凌渊会不会不是真的打算惩罚贵妃,而是小惩大诫警醒后宫众人,唤她过去是为了敲打一番,一并罚了,安抚一下薛家的心。

    所有最坏的打算她都想到了,可唯独没有预料到沈凌渊会是现在这样。

    没有兴师问罪,也没有敷衍地安抚与敲打。而是认真地说了那样一番话。

    温映寒心底莫名有些悸动。事到如今她才发觉刚刚的自己有多傻,平白乱想了一路,琢磨的净是些没有用的。

    沈凌渊甚少见她这样微微恍神的样子,深黑色的凤眸微动,透着点不易令人觉察到的变化。

    他声音似是从喉咙深处传来:“往后你的药,朕会专门命人负责,也有御医在旁边监管,断不会再出一点岔子。”

    温映寒闻言回过神来,听了他的话本想依照礼数像往常一样谢恩,可将将要福下身子的那一刻却忽地想起了那苦涩至极的汤药。

    饶是没有问题了,她也喝得怕了。

    自从醒来那苦药汁便没断过,好不容易想悄悄倒掉一次还险些被这人瞧见,这段时间连吃块点心都觉着是带着药味的,看这架势仿佛是像要她将这辈子的汤药都喝尽了。

    温映寒睫毛轻轻眨了眨,垂眸敛了神色,轻轻开口道:“多谢皇上好意,只是臣妾觉着身子已经无大碍,不用劳烦御医了。”

    方才张御医还同她说得喝十日的汤药,眼下她便想借着皇上之口将这药免了。没了贵妃在她的药里动手脚,就算自己慢慢调养着,也一样能好起来。

    沈凌渊瞧着她睫毛轻掩住神色的样子,怎会猜不出她的心思?

    她一贯是个怕苦的,从前文茵那里新来的下人不知她的喜好,沏了杯苦丁给她,那一幕正巧叫沈凌渊撞见。

    那是沈凌渊第一次见到她畏苦的样子。

    一双细眉紧紧蹙成了一团,好看的眸子轻阖,连睫毛都跟着微微颤了颤。奈何她嘴里的苦味迟迟散不去,又因着当时有其他贵女在场,只得拿帕子遮掩着悄悄往自己口中塞了好几块糕点。

    现在想来,那样子着实可爱。

    难得她这般“有求于他”一次,沈凌渊心底微微松了松,只是抬眸时望见眼前那人纤细的身量。

    都这般瘦了,再不好起来怎么能行?良药苦口,却利于病。

    沈凌渊眸色微深,终是狠了狠心,不着痕迹地拂了她的意:“一切以御医说了为准,身子也能好得跟快些,不落下病根。”

    他这样回答便是不允了。温映寒微微抿了抿唇,“御医谨慎,非得病都大好了才肯停,可是药三分毒,臣妾喝这药已经够久的了。”

    沈凌渊听着她这讨价还价般的语气,不由得在心底无奈地低叹了一声,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他开口的声音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放缓了些许。

    “那朕便命御医重新用药,争取一日只服一次,你听话些别再受寒,早些好起来。”

    这便是在同她商量了。温映寒微怔,总觉着自己这是第一次听他用这样的语气。

    从前就算她站在他的面前,两人间也总像是隔着千万层的规矩与距离,可如今他们之间隔了道桌子了,却不知怎的,像是真的只隔着这一道桌子。

    听话……是要她听御医的嘱托吧?

    温映寒听出沈凌渊的让步,能减两次也好,总比现在这般顿顿不停要强。一双状若桃花般的眸子轻轻眨了眨,温映寒福身缓缓开口道:“多谢皇上。”

    沈凌渊眸光深邃地望着她,从喉咙深处低低地“嗯”了一声。修长的指尖轻捻着手上的玉扳指,似是漫不经心般地开口,又像是压抑了某些掩于心底地感叹:“快些好起来……”也叫朕省心些。

    后面半句话他未说。温映寒轻咬了下唇,总觉得自己漏听了半句,茫然地抬眸望上他的视线。

    “皇上说……”

    她眸光清澈潋滟,桃花状的眸子似是含情,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透着迷惑,似是真的想知道他未能说出口的那半句。

    沈凌渊一怔,绣着金丝祥云纹的赤黑色袖口微微动了动,掩盖了袖间手指刹那间地紧攥。

    他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声音带着一丝低哑:“快些好起来,后宫便重新交由你掌管。这些日子先养好身体,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就好,不必事必躬亲。”

    温映寒微微恍然,原来是要将掌管六宫的权力交还给她了。

    听明夏说,自她被禁足,这六宫诸事便都交由了薛贵妃来处理,薛慕娴虽名为协理,但实则已经是真正掌握着实权的人。

    如今薛慕娴被削了这部分权力,六宫不能一日无主,沈凌渊这是打算重新交由让她来处理了。

    温映寒毕恭毕敬地福了福身,郑重行了一礼,“谢皇上圣恩,臣妾定不负皇上所托。”

    “如此甚好。”他薄唇轻轻抿了抿,眸间顷刻便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自持。他似是随意般地开口:“皇后可用过晚膳了?”

    温映寒微微摇了摇头,他唤她过来的时候,差不多便是御膳房刚要传膳的时辰,这会子她人在勤政殿自然是还未用过的。

    沈凌渊瞧着她纤细的身量,鬼使神差般地开口:“不若同朕一同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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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书案边燃烧着的烛火发出噼啪一声轻微的响动,雕着祥云瑞兽的赤金香炉里凝神香透过缝隙袅袅盘旋而上。屋内一片静谧。

    温映寒微微愣在了原地,原本告退的话都到了嘴边,却因着沈凌渊这忽然的一句生生给咽了回去。

    他要留她一起用晚膳……?

    这样的认知令温映寒始料未及。桃花状的眸子微动,有那么一瞬间温映寒甚至在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他不是该打发她退下了吗?

    她朱唇轻轻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算起来她自醒来后也没同沈凌渊相处过这样长的时间。数年前记忆里为数不多的相遇如今已化作片段,只剩零星。

    该不该应下去?

    沈凌渊望着她刚刚还潋滟的眸光在顷刻间收敛,狭长的凤眸不由得暗了暗,逐渐晦暗不明。

    两人自成婚以来都甚少有刚刚那般的交谈。如此来言去语,叫他一时忘了,她对他一贯保持的距离。

    她定是不愿的。

    原也是他一时忘形,才鬼使神差般地开口说了那样的话。

    从相识至今为何总像是他在一厢情愿,而她成了始终被勉强的那一个?

    他们两人,本不该是这样的。

    沈凌渊凤眸微敛,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似是不经意间抚上了桌前堆积的奏折,“罢了,朕还要批些折子。”

    他声音低沉平缓,像是顷刻间便恢复了一贯沉稳自持,俨然已成了平常那个身居高位的帝王。

    温映寒垂着视线,平白感受到了周遭气氛蓦然变得冷淡与疏离。她茫然地抬眸望向那人的眼睛。

    沈凌渊无疑是她印象中在曾经的诸位皇子里长相最为俊美的,鼻梁高挺,薄唇分明,一双深黑色的丹凤眼甚是有神,恍若辰星。

    文茵曾开玩笑说她这位皇兄就算放在整个皇城里也无人能及。

    温映寒望着他,只觉得沉静。

    那人似是真的将目光移到了一旁暗黄色的奏折上。温映寒觉得自己还是不太擅长同他相处,更琢磨不透那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上一刻还仿佛是在关心,下一刻便似是拒人于千里了。

    但又好像从以前就是这样。

    温映寒隐约想起了些旧事。那年,她与文茵约着一同上街市。文茵出宫不便又需得换便装掩盖身份,她又到得早了些,想着站在这里也是干等,不如先进去逛一逛。

    那日约是有什么集市,街上的人异常多,几次闪身避让,却在不经意间同她带出来的那个小丫鬟走散了。

    原本晴朗的天空上浮了些阴云,天色顷刻间暗了下来,很快便降了一场大雨。

    街市上的人匆匆而散,因着马车停在巷口,温映寒只得先独自找了处不大的屋檐躲避。奈何雨势不停,没过多久她身前的衣裙便已经洇湿了一块。先前的雨滴打湿了她额前的碎发,有些微垂下来滴着水珠,看起来狼狈至极。

    可这雨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温映寒正愁着该如何回府,却在不经意地一个抬眸间,望见了对面会馆中,走出来的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凌渊身着一身宝蓝底绣金银二色云纹的锦袍,银线勾边如盈盈月光,他这身算是常服,寻常百姓最多认为他是个富家公子,辨不出他真正的身份。

    温映寒曾在宫中见过他的容貌,隔着烟雨朦胧遥遥一望,倒是一眼便将那人认出来了。

    知道他着便衣出府来这样的地方多半是来办什么事或是见些重要的人,温映寒识趣地垂了视线装作从未看见,却不想雨声淅沥,轻掩了那人的脚步,再抬眸时沈凌渊已然站在了她的眼前。

    他身后跟着个打伞的小厮,屋檐不大,如此近的距离,温映寒抬眸间便似是在他深黑色的凤眸里望见了自己的身影。

    沈凌渊逆光而立,墨色的长发半束在身后,如瀑般垂落却不失条理,腰间的锦带上系着枚玉质上好的竹纹如意佩,薄唇轻抿间垂眸望着眼前如落了水般的姑娘,似是有些无奈。

    “忘记带伞了?”

    温映寒呼吸一滞,一时连该唤的称呼都忘记了。她又哪里只是忘记了带伞,此时连本该在身边跟着的丫鬟都不见了踪影。

    沈凌渊却没逼她回答什么,只是取过了身后小厮手里的油纸伞遮在了她的头顶。

    “马车在哪?我送你回去。”

    刚刚还车水马龙的街市此时早已散得没了人影。雨势渐小,青石板上仍氤氲着水汽,两人打着一把伞走在烟雨朦胧的窄巷,谁都默不作声,别样的静谧。

    只走到巷口,马车的车夫将将看见她,那人便转身离去了。

    原以为是觉得她麻烦了,可如今细细想来,她似乎在沈凌渊转身的那一瞬间看见他另一侧微湿的锦袍。

    那人的身份何其尊贵,却在无形之中迁就了她,让她再未淋湿一点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