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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听说怡园想要继续扩大规模,租些男倌,来秘密地招揽女主顾。这件事听起来惊人,其实并行不悖,有需求才有市场,难道不是么?”南宫峙礼的眼眸中,狭长调侃的邪光闪烁,笑道:“你这装扮看起来,蛮清俊的嘛,比女子身都有味儿……”

    薛浅芜忖思着他话里的意思,唬了一跳,古代也能这样开放?

    据她薛浅芜来这世上之后的目测,孤竹王朝虽称得上开明,却是典型的封建国度,男尊女卑历来是然。现在居然兴起发展男倌生意的念头,这怡园领导者的脑袋被虫蛀了不成?是觉得好玩儿,还是有钱没处砸了?靠男人做生意,不把整座怡园赔个血本无归才怪!

    薛浅芜并没说出心中所想,直视他道:“怡园招揽男倌,与你有什么干系?与我又有什么干系?你说这些干嘛?”

    南宫峙礼的俊脸,漾起几抹讥诮与蔑视,哂笑着道:“跟着那样睿智城府的神仙哥哥,你仍是没半分长进!我的意思已够明白的了,不就是想把你卖到这儿,当男倌吗?你竟然听不出?”

    薛浅芜一愣,终于反应出了他的话中意思。

    千思万想,料定他不是省油的灯,却没能预到他的这种恶劣念头。他是动真的吗,还是有意耍她?

    绣姑面色发白,强自镇定,几次暗自拽着薛浅芜的衣角,怕她意气用事。薛浅芜绷紧了脸,一把抓起绣姑手腕,气势恢弘地道:“走……”

    绣姑陈落圆紧跑两三步,跟上了薛浅芜,紊乱不均地喘息道:“咱们这样不好走吧?你得与他商量好啊……”

    “与他墨迹,与他妥协,难如登天!他就是块冥顽不化的臭石头!求他,不如我独自走……”薛浅芜大跨步地迈着,瘦弱的身影带着几分歪歪斜斜的趔趄。

    原路返回。薛浅芜打开院门,那些丫鬟们看了她和绣姑一眼,以为她俩被霸王赶出来了,眼神中有好笑还有同情。薛浅芜二人顾不得理会太多,穿过走廊,快到书生掌柜的那间房时,蓦地顿住了脚步。

    书生掌柜在前,南宫峙礼在后,看来今日想出此门,还真需要费些周折。

    薛浅芜回头看,南宫峙礼并没跟来。仍在他们分开时的地方,好端端笑站着,淡然轻嘲,猫戏鼠的捉弄。

    那一瞬间,薛浅芜产生了种强烈的念头。若是一个人的生命中,真存在着那么一个人,你不希望他过得好,不希望看到他的笑容,那么南宫峙礼就是这个惟一。毫无疑问,当之无愧。

    薛浅芜忖思了一会儿,低声对绣姑道:“你先在这儿站着,等我回来之后,你要紧跟着我,配合好我……”

    在绣姑讶然的目光中,薛浅芜贼兮兮地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返身跑回,利落地合上了那两扇院门,同时大锁落下,对惊惶疑惑的小丫鬟道:“忘了交待,刚才那位黑衣公子不希望被打搅了好事儿,正在与颜倾茹花魁情深意浓着呢!他让我传话给你们,若想以后混得安稳,最好不要过去提醒……一个时辰之后,此锁才能打开……”

    说罢,又咳了两声清嗓子,怪腔怪调儿自问自答道:“你们怡园不会有时间上的限制吧?只管放心好了,那位公子有的是钱,不会短缺你们的了。”

    丫鬟们面面相觑,谁都不好意思提出异议,半带羞窘地掩嘴吃吃笑着,放她去了。

    薛浅芜快步赶上绣姑,脚下一崴,径往她的肩膀上歪去,轻道一句:“快搀紧我!”

    绣姑一愣,随即会意。薛浅芜半个身子斜挂着,一瘸一拐到了书生掌柜的桌前。看着一脸菜色的薛浅芜,书生掌柜竟忘了刚才她赖账的事儿,瞪着眼珠子道:“这是怎么……”

    薛浅芜气苦地叽歪道:“你倒好意思问……既然是我先来的,你为何还要让别的客官打搅我的兴致?这一打搅不要紧,我被打成了半个残废!”

    书生掌柜闻言,登时想起了那码子帐,幸灾乐祸地道:“让你还欠嫖资不?你是欠揍!”

    薛浅芜皱着眉悔涕道:“再不敢了……如今回去,估计还要被老爷夫人责打!能保得半条命就是万幸了……”

    书生掌柜挥起那根金属软质教鞭,落井下石地道:“赶快去吧,别死到这儿给我添晦气!”

    绣姑半拖拉着薛浅芜,慌忙而去。直到出了“万花丛深”的地盘,绣姑才敢连拍着胸口道:“真像过了一遭鬼门关!”

    薛浅芜没答话,额上已有细汗渗出。原来后知后觉,也会后怕的吧。

    绣姑悬着一颗心道:“那个黑衣男子会武,你锁上了院门,就自信能挡住他么?”

    薛浅芜恢复了正常走路姿势,疲惫笑道:“所以我才赶得急嘛!就算他能插翅飞,也只能从墙头上跃出去,但那已不是左道对应的院落了!等他寻出来时,咱们若幸的话,已脱离了万花丛深;如若不幸,正好被他撞见堵进怡园,那也就无奈了。”

    绣姑欢喜笑道:“咱便是有幸了!”

    薛浅芜和她一击掌,正要欢呼,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句阴鸷的邪笑声:“却也未必见得是有幸……”

    第八四章邪尊亦色帝,暧昧不吐骨

    薛浅芜闻得这话,毛发皆竖。自认为逃出了南宫峙礼的五指山,哪想只在他的指缝间打了个转悠儿。暗自恼他,为何不在怡园堵截着她,却把她的喜悦终结于功败垂成之际?

    “你是来为故人送行吗?”薛浅芜冷静下来,淡淡讥讽他道:“多劳你费心了……你还是回去把那花魁的尸体打理下吧,虽然你是介于牛叉与装逼之间的人物,官府轻易奈何不了你,好歹那是一条活色生香的命,凭着你那颗不着调儿的良心,总也不能随便把她抛个地方,任之腐烂喂虫了吧?”

    “你竟没有笨到家么……”南宫峙礼赞许点头,而后笑问:“你怎知道我把那具尸体随便藏匿在了某处?”

    薛浅芜窝火看他一眼,答道:“你虽狂妄,可也谨慎,等他们发现了花魁死于非命,你又是惟一的形迹可疑之人,‘万花丛深’势力庞大,定然不会容许自己的人惨遭毒害,因为这事若传出去,对怡园酣梦销魂的名声可谓大打折扣,亦会给前来寻欢作乐的风流客们造成心理阴影。逛妓院本是消遣,只为图个轻松快意,毫无安全保障的温柔乡,需要拿着赌命的勇气来嫖,除了绝望到‘人生在世不称意,惟愿伏在美人膝’的落魄不羁之辈,谁想死得艳名昭著?上述各种因素叠加,迫使他们动用幕后势力,天罗地网追究起来,恐怕你也须得费些心机……”

    顿了一顿,薛浅芜补充道:“而你打小对隐秘地儿具有异乎寻常的天赋,最是深谙‘福祸相依,危险安全一陌通’的道理,眼光狠而且准,你随意找上一处旮旯儿,抛弃安置了尸体,定能瞒得花魁死去这件事儿。就算众人发现她不见了,遍处寻找无果之下,也会认为是哪个武功绝世的高人,带着怡园的女儿私奔了,不了了之的说辞下,这又何尝不能称作一种荣耀?‘万花丛深’美女如云织,挖掘各路出身美女的能力又强,不出几天,新人取替旧人,这事就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歌舞升平夜夜笙箫,谁都不会记起左道院里,曾有个叫颜倾茹的牡丹女子……”

    南宫峙礼兴趣盎然玩味听着,眉梢尖上挂着似浅又浓的笑意。薛浅芜很久不见他变换表情,气道:“我说错了?”

    南宫峙礼摇头道:“虽然你的推理能力在我看来,白痴稚嫩如同三岁小儿,但是听你不经意间如同行云流水的感慨,大咧咧的活泼中竟有几分幽婉伤情,倒称得上一种享受。”

    刚才还在拔剑努张的神秘黑衣客,忽然蹦出这么一句,听在绣姑耳中,觉得有些好笑。薛浅芜乍有些愣,待回味过来他是在嘲讽她的分析事理之能,胸脯起伏怒道:“被我说中了,还不想承认!是你本身的自我鉴定能力太差,却用贬低别人来提升你的智商指数!”

    南宫峙礼煞有其事地点头,而后紧拧着眉,重重叹了一声,忽而柔情地问:“我租你这一晚,如何?”

    “你说什么?”薛浅芜白了脸问。

    绣姑与此同时,发自本心地道:“不能!”

    仿佛南宫峙礼是洪水猛兽,让人提防不及。南宫峙礼瞟了一眼绣姑,玩世不恭地道:“我说租她,又不是租你!你怕个什么劲儿?”

    这句话里欲隐还现的调侃与轻薄成分,让素来清白淡幽的绣姑,登时面红赤耳,噎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也许在南宫峙礼此刻的眼中,绣姑就是一盏太碍眼的灯,他恨不得人家一介孤弱女子,立时消失了好。

    薛浅芜正要斥问深更半夜他让绣姑往哪去时,南宫峙礼已经先她一步,霸道做出了安排:“我会送这卖鞋的姑娘回府邸去,也好让她给你的神仙情郎报个信儿,省得人家操心,闹得满城风雨……”

    南宫峙礼做出请的姿势,摆着一副不容置疑的强迫的可恶面孔,要让绣姑先行。绣姑又是忧心,又是作难,默默地看着薛浅芜,不受自我信念控制,一步步往南宫峙礼掌控的范围外退去。可是无论怎样避让,南宫峙礼的气场都在继续扩大,逼她退得更远。很快就退到了百尺开外。

    “我何时答应让你租我了?”薛浅芜着火道:“你送她回府去的这会儿光景,让我在哪等你?不会让我如木头般杵在这儿吧?万一有采花贼过来把我连根拔了,你岂不是白费一番苦功?”

    南宫峙礼拿出一把钥匙,指着琉璃色闪烁中的一处波上楼亭,命令她道:“从你身侧的小桥拐弯儿,径往前走,有座‘月痕阁’,那是我的歇脚地儿,你且暂老老实实地呆在里面等我。”

    薛浅芜忖思着,看来今晚,他是不会放过自己了。和他交锋久矣,自信他不会做出什么危及她性命的事来。既然如此,还不如先让绣姑回去,若是东方爷焦急找人了,有绣姑回话儿,也好让爷有个安定。

    想至此处,薛浅芜对无措的绣姑道:“你不用担心我,只对爷说,我贪杯,多喝了几盅酒就坏事儿,醉酗酗地走不动了路。所幸我够机敏,拿着爷的鼎鼎威名炫耀,自称与东方大人乃是不忌性别无关年龄淡化地位差别的超乎友情基情各种情的八拜之交,人家自然是识相的,纵使半信半疑,却也不敢怠慢了去,赶紧给我安排了下榻处。让爷不用出面了,明儿个天一亮,我就会毫发无损的,自动走回家去。”

    绣姑知道她一旦被逼急了,有的是鬼主意,也便不再多留。南宫峙礼压迫看了薛浅芜一眼,直至薛浅芜扶着栏杆,绕往月痕阁的方向,他才微微满意一笑,收起了刚才那逼仄的气场,不远不近跟着绣姑,护送着冤家的姐妹去了。

    距离东方碧仁的新府邸,还有几十丈时,南宫峙礼淡淡对绣姑道:“就送到这儿吧,那小鬼精儿不安分,我怕她等得久了,想我想得难耐,惹下什么祸来……”

    绣姑总觉这黑衣人的话,透着一股子怪邪的色味儿,让人哭不得,笑不得,气不得,羞不得,骂不得,却又甘心不得。

    南宫峙礼却无视绣姑的尴尬,又含着深意味笑道:“你去陪本尊的情敌吧。话该怎么说,才能平息事态,你清楚得紧。”

    第八五章败兴足有余,窈窕刁女泪

    深重的夜幕笼罩下,东方碧仁的新府邸,大门却是半掩着的,明显是主人回来过了。绣姑按着扑通乱跳的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惴惴难安,忐忑低头进了。南宫峙礼的唇角,扬起习惯性深沉的弧度,回转身急着步,往“月痕阁”找薛浅芜来了。

    因了南宫峙礼的神速,薛浅芜等得并不算久,也只是环视着打量了番,熟悉屋子里的布置而已。整体感觉,有些仿水晶宫的盈澈剔透,珊瑚贝壳橘黄玛瑙,翡翠缸里,水草轻轻浮摇。脚下的地板,是由浅红嫩绿碎石圆磨而成,看着让人心底产生沙沙摩挲的舒服感。薛浅芜并不喜欢各种颜色的堆砌,她总觉得一种颜色,不论是白到纯粹,还是黑到极致,或者红如烈焰,终归是不吵闹不缭乱的。而把各色混合起来,就特需要艺术技巧,半个不慎,就会分外刺眼,甚至让人觉得胸间烦乱。

    月痕阁是赤橙黄绿青蓝紫的混色,却能让人满目清新,既有漫步沙滩、亲近自然的别致感,又有古朴奇异的特色味道。薛浅芜恍然置身于海底,月光带着曼妙温柔的呵护,随波幽幽沉降,时而有黄昏落日暮的翳暗,时而有朝霞鱼肚白的明亮,海天一色,变幻万方,缥缈醉去,不知今夕是何年。

    薛浅芜小忐忑的一颗心,于无形中松懈下来。她忘了是南宫峙礼让她来这儿的,一时脱去鞋子,赤足踩在沙石圆润的地上,自由自在,反复徘徊了起来。口中哼着没人能听懂的调儿,飘然忘乎所以。

    南宫峙礼归来,站在窗外看她好久,她愣是没察觉。噙着三分逗弄的笑趣,南宫峙礼用携带的另一把钥匙打开房门,反身轻轻随手带上,“吱呀”的轻响声,惊醒了那位在梦中沉恋的女子。

    薛浅芜慌忙穿鞋,只见南宫峙礼手臂往前一捞,于是她的右足,整个落在了他的掌心间。一声惊呼,从她口中逸出,接下而来,却不像正常女子那般的朦胧害羞错乱迷离娇呻乱喘,而是防范意识特重、极煞风景地喝问道:“摸我的脚干嘛?我跑了大半晌,你就不嫌脚汗臭啊?”

    南宫峙礼的视线,本来被那精雕细琢的玉白脚踝子所吸引,兴致忽起,还不知道下一步想做什么动作呢,闻得她这一言,登时俊脸一僵,很是挫败地重重放下了她的莲足。

    薛浅芜暗自发笑,南宫峙礼没好气道:“成兴不足,败兴有余!枉自生了一双好脚!”

    “我成你的兴干甚?让你非礼我啊?”薛浅芜瞪眼道:“何况我只是为你着想,道出了事实而已!我可不想你被色诱得神智颠倒之时,做下醒来后悔之事!到时候你反咬一口,说我用双臭脚占了你的便宜,我可就亏大了!”

    “原来如此……”南宫峙礼冷笑着,竟又抓住了她的脚,用更大力钳住,忿忿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你想怎样?”薛浅芜不知怎就激怒了他,有些无辜地歪着头,想要缓和于己不利的紧张氛围,顿了一会儿,放软了话音道:“我哪是有意败你的兴?我只是在道真相罢了,人既为人,就要面临一些不完美的尴尬!‘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香腴贵妃,爱沐浴是因为有狐臭;‘淡妆浓抹总相宜’的碧玉西施,据传长了一双大脚,所以喜欢穿着响屐,用宽大的长裙摆来遮掩住缺陷……”

    “你继续掰!”南宫峙礼语气不善。

    “你还没听够啊?”薛浅芜想起了一千零一夜中那个可怜聪慧的公主,一时竟拿自己的处境与她相比起来,如若能在滔滔不绝、引人入胜的言谈中,让南宫峙礼忘记时间的流逝,从而没有空暇抽风升起各种邪恶念头来欺负她,那么撑到天亮,一夜的租期到头,她就可以拍拍屁股扬眉吐气地走人了。

    薛浅芜仍旧顺着那个话题,往下扯去:“你知道我印象最深的宫廷台词是什么吗?皇帝和他的新婚皇后宽衣解带,半夜的恩爱缱绻之后,双双睡去,凌晨醒来,迷糊之中问题却出来了,皇后抱怨一句‘你身为皇上,九五之尊,睡觉竟打呼噜!’皇上反唇相讥道‘你身为皇后,母仪天下,睡觉还踢被子!’……我当时都快笑岔气了,这幕镜头充分说明,比如脚臭,比如酣睡时流口水,比如吃饭时总是嘴漏以致汤水顺着下巴流到衣服上,都是难以避免却可爱的缺陷……”

    “脚臭,是可爱的缺陷?”南宫峙礼有种想要搦死她而后快的强烈感觉。

    “像你这种不用脚走路的影子人,自然不会有俺这种普通人的烦恼,你可以十天半月都不洗脚,不洗袜子,一双脚仍然清爽得能当手用!”薛浅芜幽怨的声音中,竟流露了一丝羡慕嫉妒恨。

    南宫峙礼再也忍耐不住,手上略加一分真劲,骨头碎裂般的痛感,从薛浅芜的脚脖子上传来,饶是她曾经历过千锤百炼,自打跟了东方爷后,却是好久没受这等罪了,一时疼得泪花婆娑,差点哭天抢地起来。

    南宫峙礼看她眼泪滚出来了,也不晓得是真是假,亦不管她是因精神疼而流的泪,还是因肉体疼而流的泪,反正过去见到的她非嬉即笑非怒即骂,这哭还是头一回见。竟多情地窃自认为,这是她为男人流的处女泪,心绪向来变幻不定、在善邪间游离的他,眼中蓦然掺杂进去几分晦暗纠扯不清的柔意怜惜,原想刁难作弄戏耍她的想法,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刻,恨也泯,怨也灭,怒也熄,气亦消。这一刻,他忘却了利用的心机,背负的深仇重任,以及步步为营的疲惫和争端。虽然这泪,或许不是发乎灵魂。

    脚上的疼早已散去,南宫峙礼仍自痴痴地看着她。薛浅芜惊愕地抹了一把泪,没出息的,当年全身骨头散架,她也没哼一声,今天是撞到淹死鬼了不成,这般多泪?看来东方爷的庇护,真让她这匪花变成了吃素的,全无往昔的承受力和气概。

    南宫峙礼一直贪看着她,没再说一句话,仿佛只要一开口,就冲散了某种回忆似的。他不出声,薛浅芜揣测不出其意,也不敢乱咋呼,在静默中等待着他的不定爆发。

    两人就这样鸡目眼互视到天苍苍亮,薛浅芜惊而起,傻愣问道:“你困了我一夜,就是为了把我弄哭,看我这没诚意的眼泪吗?”

    南宫峙礼沉沉叹息,然后慵懒性感地打个哈欠道:“你走吧。我已记不得最初目的了。”

    第八六章犯贱损人虐己,温玉大爱无言

    南宫峙礼不知怎样想的,竟没送薛浅芜,既不担心她的安全,也不记挂夜间的深情。仿佛“春梦”过后,交集不再,各自又回到了原点。

    薛浅芜有些愤懑,他连她的蜜友都送,却尽淡漠了她。黎明与黑暗中的对比,相见与别离时的差距,在南宫峙礼身上,可谓表现得淋漓尽致。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于是朝思暮念,我千方百计地想见到你。你来了,无论风雨再大,我也去迎接你。你走了,我不送你,一抹孤绝身影消失在潇洒里。

    这样的寂寞心绪,薛浅芜不是无法理解,而是不想费神去解。她总觉得,人生在世,活着不易,在自以为是的高深虚无中瞎折腾就是犯贱。因此,南宫峙礼彻头彻尾堪称风流贱人。

    那么犯贱,实属多余。清浊应如沧浪之水,以固执的操守坚定的姿态,长流奔腾不息,水清时可涤缨,水浊时可濯足,成败进退终归是有用途的。有用途的东西,就体现了价值,就不枉在尘世中往返一遭,让利用你的人心生感激乃至温暖眷恋。然而犯贱,既伤痛了自己,也寒凉了别人,典型的损人亦虐己。

    在虚无的不可靠面前,薛浅芜是实物论者。从不否认。

    一夜未眠,头重脚轻,虚步浮晃到住处时,天色已经大亮。门前立着一男一女的高低身影,在晨曦中有些寂静的哀伤环绕。

    薛浅芜揉揉眼睛,张嘴想唤。绣姑已看到了她,急忙跑过来,拉着她的手,浑身上下仔细检查着,生怕出了什么差错,不好与东方爷交待。看了个遍,确定没有大的问题,才红着眼眶低声道:“如果不是我跟爷说你睡下了,馆子也关了门,愿以性命打赌你的安全,爷非连夜派人找你不可……”

    薛浅芜听她说得简省含蓄,知她想要劝得东方碧仁打消执念,定是极不易的。当然其中也有东方爷对绣姑放心和信任的缘故。

    薛浅芜硬着头皮,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蹭一蹭,凑到东方碧仁跟前。两人之间隔着一拳距离,薛浅芜乖觉地傻笑着,等候东方碧仁的发落。

    东方碧仁什么也没有问,道了一句“过来”,臂弯一搂,把薛浅芜揽进了怀里。无需多言,心疼的滋味已经泛滥。只一夜的短别,惹得相思成洪涝灾。

    东方碧仁低着头,下巴贴在薛浅芜的前额,凉凉的有些薄雾的湿气。薛浅芜身心俱定,闭上眼睛,好想在这山峦般静谧的怀抱中,安稳睡上一觉。不纠缠过去,不困惑现在,不理会未来,只是相守着安恬深爱的时光。

    “你就不怕我迷途了,找不到了回家的路?”薛浅芜想要解释什么,终是可怜兮兮问出这么一句。

    东方碧仁不答,横腰把她扛在肩头,边大步走边道:“站在这儿,给人看到不好,咱先进屋去吧。昨晚你醉宿了,料想睡得沉而不稳,酣而不实,还是好生再歇一阵儿吧,免得落下个酒后头疼症,又得一番罪受。”

    薛浅芜感动难言,情至深处,胸腔里酸涩得不好受,满满涨得一塌糊涂。她纷乱地想着,这是在骗他吗?他是那么明睿的人,或许根本瞒不过他,只是他的大爱无言,选择不起疑心,不予计较罢了。只要最终,她回归在他的身旁。

    绣姑掩了大门,跟在两人身后,影子有些萧瑟。东方碧仁把薛浅芜放在床上,盖了一层薄薄的夏凉锦被,薛浅芜嫌热得慌,一脚踢了开去,笑憨憨地看着东方爷,而后胡乱翻了几个来回,眼困涩得一闭,竟真个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