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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节
    “但他今天说了。”萧玲珑道。

    “呃?……”正滔滔不绝的何伯不由得愣了一愣,感觉很没面子,问道,“他说什么了?”

    “他说,女真一日不灭,他一日不下黄泉!”

    “这只是一个誓言,不是他心中的志向!”何伯嘿嘿的笑了一笑,“经历这么多事情,你也应该看出来了。说得难听一点,少爷现在是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但他有一点特质是难能可贵,那就是一但他认准了的事情,他就会不遗余力、全情投入的去努力去争取。他很少会将想法、志向说出来或是挂在嘴边,因此很少有人能听到他最真实的心声,只能从他的行为当中来揣摩。”

    “老爷子你也不能?”

    “不能。”

    “难怪……”萧玲珑轻轻的拧了拧眉头,“我和他相处了这么久,也仍是发觉,我一点都不了解他。”

    “你不需要了解他,你只要懂他就行了。”何伯笑道。

    萧玲珑茫然的眨了眨眼睛,“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大了。”何伯嘿嘿的笑,“我打个比方,你只要懂得饭能填饱肚子就行了,还需要去了解饭是怎么煮的、米是怎么由稻谷变来的、稻谷又是如何栽种的吗?”

    “什么嘛,这根本不是一回事!”萧玲珑哭笑不得了。

    “嘿嘿,或许以后,你才会明白。”何伯笑道,“其实,这或许也就是我们汉人文化中的一个微妙精髓所在——不求甚解,难得糊涂。不管是夫妻之间还是朋友之间,乃至任何人之间的相处,都不妨保持一点距离与神秘。如果双方之间完全的了解、彼此没有任何的秘密与隐私可言,那这两个人只会形同陌路。”

    萧玲珑异讶的抬了一下眉梢,惊叹道,“老爷子,我觉得你有时候说的一些话,还真的蛮有道理的!”

    “你以为老头子这几十年是白活的?”何伯撇了撇嘴,“你要是不想他今天冻死在这里就别只顾着瞎扯,赶紧将他从酒堆里扒出来,弄回房里睡觉去!”

    “啊?我……我?”萧玲珑愣了,脸也臊得通红。

    “咳!……你想到哪去了?我家少爷可是正经人!”何伯干咳了一声,把脸一板,“你不会叫你那两个跟班来抬人?真是的,大姑娘家家,心思这么不纯洁!”

    “你!……我不跟你说!我去叫人了!”萧玲珑恼羞成怒的急急奔走了。

    何伯嘿嘿的偷笑了几声,走到楚天涯身边蹲了下来,轻叹了一声,悠然道:“少爷你现在应该能够理解,当初我亲眼看到满门被屠之惨景时的心情,也能理解萧玲珑为何会有这样偏激与冷漠了。这样的事情,她也是亲身经历,而且还不止一次。相比之下,少爷受到的西山之事的打击,还不算什么了——也罢,生逢乱世,这些都当作是历练!希望今日这一场酒醒之后,少爷的心智能够更加成熟;今后,做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真英雄!”

    楚天涯迷迷糊糊的睁开了一下眼睛,又闭上下了,马上还打起了呼噜。

    “呵呵!”何伯站了起来,“成大事者,百折不挠坚定不移,喜怒不形于色,胸中能容万物!……少爷,你年纪轻轻,却比方腊都还更加具备枭雄的资质!”

    次日清晨,楚天涯醒来时头疼欲裂,口中干渴难忍。扭头一看,床头有一碗热汽腾腾的温开水。

    他便爬起来身,将整碗的开水喝了个干净,温度刚好,可见是有人刚刚给他添上的。

    这时楚天涯慢慢回过神来,也想起了昨日之事,不由得长叹一声。

    这时门被人敲响了,笃笃笃,不轻不重不急不徐,三声。

    “萧郡主,请进。”楚天涯说道。

    门被推开,萧玲珑走了进来,面带异讶的表情,“你怎么知道是我?”

    “除了你,还有谁会这样敲门?”楚天涯靠在床上微笑道。

    “难道每个人敲门的声音都不同?”萧玲珑走近了几步,好奇的问道。

    “当然。”楚天涯点了点头微笑道,“细心观察,你就能记住每个人的脚步声和敲门声,全都不同。这和人的性格息息相关。”

    “咦,那我和别人敲门有什么不同呢?”萧玲珑更加好奇了。

    楚天涯笑道:“比喻何伯,敲门从来只有一声,既沉且重是用巴掌拍的;小艾敲门轻轻的两声,然后必然开口询问。你呢,则是节奏与轻重全都相同的三声。”

    “那我是一个什么样的性格?”萧玲珑很自然的问道。

    “怎么,想套我的话啊?”楚天涯呵呵的笑,“你是什么样的性格,你莫非不比我更清楚一点?”

    “如果我非要你说一说呢?”萧玲珑轻偏了一下头,面露一丝好奇且带挑衅的笑容。

    “那我坚决不能说。说得好你嫌我拍马屁,说得差你跟我记仇。”楚天涯笑道,“哪个男人要是敢当面品评女子,那他要么太过自负,要么太过愚蠢。”

    “听你这话,我就知道我在你心中不是什么好印象。”萧玲珑轻轻的摇了一摇头,无奈的笑道,“算了,该话题就此打住。单论耍贫你已是天下无敌,我肯定说不过你。”

    “呵呵,过奖、过奖。”楚天涯笑了起来,“大清早的萧郡主就钻到我房里来……意欲何为啊?”

    “你无聊!”萧玲珑脸一板就骂了出来。

    “咦,我怎么就无聊了呢?”楚天涯忍俊不禁道,“我就问一问你的来历,我说什么了?”

    “反正你心里有数。”萧玲珑没好气的脸色一寒,然后侧过脸去,翻了一记白眼,“你和老爷子,都是一样的无聊,就爱讨这嘴上的便宜!”

    于是,楚天涯很配合的咂了几下嘴。

    萧玲珑顿时被气乐了,又将脸转到另一侧,再度翻了一个白眼。

    楚天涯觉得,萧玲珑翻白眼的样子那是妩媚到了一定境界,完全当得起祸国殃民四个字。

    “看来我是瞎操心了,你根本就一点事情也没有。”萧玲珑站起了身来,“你请自便吧,我去练武了!”

    楚天涯呵呵的笑:“多谢郡主关心!”

    “我才懒得关心你!”

    萧玲珑走了,楚天涯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昨天青云堡的那场大火中如同化作了一团阴影,在楚天涯的心中左右盘旋。堡中的数千冤魂,也如影随行,让楚天涯的心里十分不安。

    大醉之后,楚天涯躺在那里,却将何伯与萧玲珑的对话全都一字不漏的听进了耳朵里。虽然人已经醉得起不了身,可是脑子仍是清醒的。

    也就是在那时候,楚天涯想通了许多的事情,打开了许多的心结。

    何伯有一句话让楚天涯印象十分深刻,更像是一道犀利的闪电,直接射入了他的心窝之中,打破了他方心境的一片阴暗与压抑。

    “生逢乱世,这些都当作是历练”!

    没错,今后还将遇到更加惨烈的事情,还有可能像何伯与萧玲珑一眼,亲眼见到至亲至爱之人在自己眼前离去;人生,又有谁能一直相伴到终老?

    前世的父母亲人与朋友,现在不就遥隔千年时代、永远不可相见么?

    一但看透生离死别,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轻松应对!

    青云堡的血债,自责无用,必须它化为动力让自己有所作为,方才对得起那一场涅槃大火!

    抛开被子翻身跳下床,楚天涯心中的感觉就如同是蛇褪皮、蝶破茧,虽然有过挣扎与痛苦,但却是赢来了一场新生!

    “萧郡主,备马——随我去城中巡逻了!”

    第110章 朽木不可雕

    一场野外遭遇的惨败,一把涅槃自焚的大火,让传承百年的青云堡,从此烟消云散。

    两万多条人命,就此葬送。

    若在太平时节,就是发生一起杀人的案件,也能惊动州府。到了现在这样的战乱之秋,真应了那一句“人命如草芥”。

    银术可孤注一掷打下了青云堡,收获的仅仅是无数的尸体,与化为一片火海的山寨。

    获胜后的女真人惊呆了。

    从完颜阿骨打起兵抗辽的第一天算起,至今已有十一年。女真的军队历练大小数百战,还没有哪一场仗打得像今天这样惨烈的。

    而且,获胜之后没有一丝一毫的战利品!

    一场怪诞的胜利、一堆焦炭般的尸骸,让气焰跋扈到了极致的女真人,感觉到了一丝寒意,心头也笼罩了一层阴霾。

    就在女真的东路军一路势如破竹,已经打下了朔代二州并兵临太原城下首战告捷的同时,女真西路军的进展,比东路军还要更快。

    这要得利于另一名即将闻名于史册的“三姓家奴”——郭药师。

    此人原是辽国大将,麾下有一支由辽东奚族人组成的精悍骑兵部队,最初叫“怨军”,后改名为“常胜军”。辽国末期他主动向宋廷称臣投降,得到了宋廷的重用与信任,给予他极大的优待与特权,让他率领大军镇守燕山府,成为大宋在北面的“长城”。女真人一打来,他又果断投降了女真。

    大宋在河北一带的军队战力低下,尤其是童贯北伐之后更是成了惊弓之鸟,无不闻战而怯。大宋朝廷也心知肚明,于是极大的仰仗郭药师能够“精忠报国”,委以他把守国门的重任。归顺大宋后的一段时间里,郭药师屡受恩赐,手下的军队也得以壮大。常胜军,也就成了大宋抵御女真的第一道、也几乎是唯一一道防线。

    可是现在,郭药师再度临阵倒戈,率部投降了女真,并且自高奋勇打头阵,给女真西路军统帅完颜宗望担任了猎犬的角色,身先士卒的冲锋陷阵了!

    大宋在河北的一切防务及兵力部署详情,郭药师哪能不知?在他的鼎力相助之下,西路军一路势如破竹,长驱直入!

    至建国起,大宋就失去了中原历史上遍布崇山峻岭、筑有长城天险、用来抵抗北狄的燕云地带,黄河南北皆是一马平川,也没有任何的军事缓冲,因此收复燕云十六州、防御北狄入侵,就成了大宋每一代官家的必修功课。一百多年来,大宋在河北肩挑手扛的筑起了一个军事铁三角,那就是中山、真定、河间三镇,挖河筑城常年屯兵,耗费军资无数。

    可是短短的几天时间,女真人就攻破了“固若金汤”的中山府,拔除了铁三角的第一角,一战歼灭宋兵三万余人!仅仅过了两天,再破真定,杀敌五千!

    大宋在河北的防线,土崩瓦解、瞬间完全崩溃!

    郭药师朝前带路,以最佳的行军路线、最快的行进速度,邻着他的新主子完颜宗望一口气伸入千里,杀到了黄河边上——与大宋的东京开封府,隔河相望!

    大宋在黄河一带驻兵可是不少,可是听闻女真大军杀来,居然一溃而散——他们做出的唯一抵抗,就是烧了过河的大桥!

    完颜宗望到了河边,原本还做好了血战一场、用最快的速度抢滩登陆的作战准备。却没想到,百里之内无人烟,跑死马也找不着一名宋兵的踪影!

    看到被烧毁的黄河大桥,女真人全军上下哭笑不得,于是一边整顿兵马,一边四处搜刮船只,不急不忙大摇大摆的渡过黄河!

    而在这时候,大宋的朝廷上正在上演一幕接一幕的荒涎大戏。

    从太原府坚壁清野、一万多流民仓皇南逃时开始算起,至今已经过了半个多月。可是直到女真人打到了黄河边,闻名于史的诗画皇帝赵佶才肯相信这回女真人要动真格的、是来抢他的江山来了!

    此前,他和他手下的众多大臣,还都一致的坚信女真人不过是吓唬吓唬人罢了,无非是想多要一点岁币。既然童贯没了,再派人去交涉就是了。总之以和为贵,千万不能跟女真人撒破脸打起仗来!——至于坏了事情的太原府的那些官将,都必须召回朝廷来一一治罪!

    当然,也有一些大臣坚持要据理力挣不可向金人示弱,金人既然敢弑杀我镇边元帅,就已是撕毁了盟约,哪里还会跟我们讲信义?这时候必须严防女真兵马入侵;除了传令燕山府郭药师严加防守外,还须派兵助战太原!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赵佶听得烦了,索性谁都不理睬,依旧回了后宫陪他的传世诗画与倾城美人。

    直到女真人打到了黄河边上,大宋朝廷上的争吵之声也没有停歇,当然,也就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反而是从黄河边逃回了无数的散兵游勇!

    直到这时,赵佶和大宋朝廷上的大官儿们,才知道大祸临头了。但他们做出的第一反应,不是紧急应变号召军民抵御女真,而是——逃!

    赵佶其实是很有才华、也很聪明的人,否则他哪能在艺术上拥有那么高的成就;但他最弱的一项,偏就是政治智商。当了半辈子皇帝他没干几件好事,也没有几天真正有主见的时候。但这一回伟大的诗画皇帝人品爆发,突然变得有主见了——他把皇位禅给了太子赵桓,自己带着美人诗画与一干儿庸官佞臣,屁股一拍脚底抹油,溜了,逃到了南方!

    当了好多年太子还一直担心被废了的赵桓,渴望这皇位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现在火烧屁股了才被扔出来,他也不干。听说赵佶要传位给他,他都吓晕了,死活不肯登基。众人将他弄醒,强制穿上龙袍。赵桓抵死不从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被一群人摁着扭着架着坐上了皇位,继位成了大宋的新官家。

    赵桓被人凌辱泪未干的一屁股坐上龙椅的时候,完颜宗望的跨下宝马刚好第一脚踏上黄河南岸的土地;太原城的王禀正在和楚天涯一起盘点库府里的存粮;青云堡里的寨主夫人张仪敏,正在抬脚走向青云坪。

    在历史的巨轮辗压之下,许多人灰飞烟灭,许多事不堪回首。

    张孝纯站在太原城的南门城楼上,望眼欲穿,看不到一兵一卒。

    他深深的叹息。回首一看,城下正走来一队甲兵,为首两骑一男一女,男的穿金甲披红袍骑一匹枣红大马,少年英武;女子宛如烈火夜叉骑一匹雪白的良驹,炫目异常。

    “或许他是对的……太原,真的不能指望官家和朝廷了。哎!”再一次深深的叹息,为官半生的张孝纯,心中对天子朝廷的信念第一次发生了强烈的质疑与动摇。

    此时,楚天涯与萧玲珑已经登上了城头。

    “二位来此何干哪?”张孝纯问。

    楚天涯上前抱了一拳,说道:“末将奉都统之命,前来巡视四方城门,用作往来救应。”

    “嗯。”张孝纯深看了楚天涯两眼,点了点头没有多言,说道,“本府也就来随便看看的。将军自便吧,本府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