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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什么,耶律余睹已经杀了?”张孝纯惊愕道。

    楚天涯皱了下眉头,“有什么不对吗?”

    “不能杀啊!”张孝纯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到时金国如若抵赖,或是朝廷要问罪,耶律余睹都大有用处!此时出于一时激愤的杀了,有何用处?”

    “张知府,你错了。耶律余睹非杀不可!”楚天涯眉宇一沉,说道,“他既然敢谋害童太师,说到哪里也是死罪一条。而且,不杀他不足以平军愤,不杀他不足以激起众将士的死战之心。如果像张知府说的那般留着耶律余睹以备各种用处,那样就会让将士们觉得,上头的官将抗金之心不够坚决,心存侥幸还想逃避这场战争,或是仍旧寄望于和谈——这会使得军心浮动,士气萎靡不振!”

    “呃!……”张孝纯一时无语以对,思索了片刻,他点了点头,口中却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是,耶律余睹毕竟是金国的一员大将,若不明正典刑就这样私下里杀了,总有一点名不正、言不顺!”

    “那他杀害童太师时,可曾名正言顺?金国毁约败盟南下侵略,可曾名正言顺?”楚天涯冷笑一声,说道,“张知府,请你不要再心存任何侥幸了。金人南下已是定局,太原必须抵抗到底也是定局。这种时候,我们需要的是团结一致的真诚,与破釜沉舟的勇气。任何的犹豫与胆怯,只会带来失败与死亡!”

    张孝纯的脸上顿时现出一点尴尬与窘迫的神色。他勉强的挤出一丝笑来,说道:“本府只是希望能够思虑周全一点,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而误了大事。你放心,若非是决意抗金,本府也就不会答应与王都统通力合作了——刚才你也应该看到了,我的夫人和家眷都还依旧留在府中,并未送走!这些,可算是本府的决意了么?”

    “张知府不用对小生承诺什么或是表明什么。”楚天涯抱了抱拳,微笑道,“人在做,天在看,只要过了得自己那一关,就行了。”

    张孝纯默然的点了点头。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串硕大的钥匙扔到桌上,“拿去吧,这是太原府库与粮仓的钥匙。王都统说,务必将全城的粮草都集中起来,并让你负责全城军民粮草的分拨。即日起,它们就交给你了。”

    “多谢张知府。”楚天涯也不客气,便收下了这一大串的钥匙,抱了下拳道,“那就再请张知府给我开具一纸公文,着令小生代表官府与军队,在城中各处收粮!若有不从者,以叛国谋逆罪论处!”

    “你不会又要杀人吧?”张孝纯不禁有点恼火,“值此危急时刻,应该军民团结,你切不可妄开杀戒而自己坏了大局!”

    “张知府放心,何人杀得、何人杀不得,小生自有分寸。”楚天涯淡然的微笑道。

    “哎,好吧……看在王都统对你信任有加、推崇倍至的份上,本府就纵容你一回!”说罢,张孝纯很是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给楚天涯开具了一纸公文。

    “谢了!”楚天涯拿起公文吹干墨汁收进怀里,拱了拱手便准备告辞走。

    “你等等!”张孝纯突然叫住他。

    “张知府还有何事吩咐?”楚天涯问道。

    张孝纯起了身走到楚天涯面前来,拧眉注视着他,说道:“本府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

    “张知府不妨说说?”

    “本府身为朝廷命官,生受官家恩泽自当以死相报。”张孝纯说道,“但本府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你老实告诉我,太师是否死于你与耶律余睹的共谋?也就是说,眼前的这场战争,根本就是你一人挑起的,你究竟是何居心?”

    “呵呵!”楚天涯笑了,“张知府,你想得太多了。小生何等的胆量与能耐,敢构陷金国使者并谋害太师?挑起战争,更是对我没有半点的好处。张知府,你说呢?”

    张孝纯双眉紧锁眼神炯炯的看着楚天涯,抚着须髯缓缓的点了一点头,“如果不是,那便是你有未卜先知之能;如果是,那你便是如今这天底下,第一号祸国殃民的大贼子!——楚天涯,你让本府相信哪一个?”

    楚天涯闻言微然一笑,说道:“我突然想起了大红袍关山对我说的一句话,‘时间会证明一切的’。所以现在我不想解释——拭目以待吧,张知府!”

    第93章 共存亡

    夜已渐深,北风仍在呼啸,大雪纷纷而下。

    楚天涯与何伯并肩站在后堂的屋檐下,看萧玲珑在练习走桩。阿达与阿奴各拿着一把铁锹在清除庭院里的积雪,围墙下已是累了很高的几堆。小艾在厨房里忙着烧水以备众人稍后洗漱,又将烧透了的木炭夹出来放在火盆里用以取暖。

    屋檐廊下与光秃秃的桂花树杈上各挂了只灯笼,在寒风中摇曳。

    萧玲珑只穿着单薄的春秋服帽,全神贯注的练习身法与步法,鬓角冷渍涔涔。

    “错了,重练三次。”何伯的声音变得机械且冷酷。

    萧玲珑咬了咬牙,只好重新将复杂的步子再走一遍。

    楚天涯看着她走在滑脚又摇晃的木桩上,眉头微微拧起。

    “此女的毅力,非等闲可比。”何伯突然小声的道,“说实话,我教过的几个徒弟中,她的资质不算最差也不是最好。但,她却是最肯吃苦也最有毅力的一个。”

    楚天涯点了点头,问道:“何伯,此前你说你总共只收过三个徒弟,便是童贯、焦文通与薛玉。但为何王禀来见你时,也称你为老师?记得他还说,大宋军队里有许多的官将,都出自你门下,这又是何意?”

    “出自我门下,却不一定是我的徒弟。”何伯嘿嘿的笑了一笑,说道,“也不是什么大秘密,老头子便告诉你。当年老头子在东京时,曾在东京御拳馆与弓马子弟所担任押教,也就是常称的教师。御拳馆与弓马子弟所隶属于枢密院,是专为大宋培养武官的。因为王禀才说,大宋有许多武将都出自我门下。”

    楚天涯不禁一怔,异讶道:“记得张侗也曾担任此职?”

    “没错。”何伯点了点头,“老张头加上我,还有另外一人,便是当年御拳馆的三位老押教。可以说,如今大宋天下有一半以上的武将,都可以算是我们的门生。但是正式拜入我门下为徒的却只有三个。童贯就不必说了,他脚踏两船同时拜了我与张侗为师。当初,同是出身军武世家的焦文通与薛玉一同到东京学武,我与他二人十分投缘,便收了他们做徒弟。除了寻常的弓马拳脚与兵法课程,焦文通热衷箭术,薛玉专攻刀法,都算是有了一技之长。其实我教给他二人的,都是关中红拳里的箭术与刀法套路。童贯主要是练的拳法与横练皮膜的外家功夫,也都是红拳一系。”

    “怪不得当初我与童贯对上几拳,他一眼就认了出来。”楚天涯说道,“关中红拳,只听其名还以为单是一种拳法,没想到自成体系,刀枪箭棍全都不缺。若能专精其中一项,也能像焦文通与薛玉那样,成为一时高手了。何伯你却样样精通,普天之下你还有对手么?”

    “嘿嘿,他们是青出于蓝。”何伯笑道,“若是教出的徒弟还不如我,那我教他干什么?其实当初的三名押教当中,我是名声最差也是成就最低的。其他二人,都可以称得上是一代宗师。唯独我不拘礼法行事乖张,最后才追随方腊造反,成了一个贼寇。”

    楚天涯笑道:“证明老爷子有个性,不走寻常路。”

    “嘿嘿!”何伯也被逗得乐了,笑道,“人生一世,草木一晖,十分的短暂。老头子从来都是性之所至快意恩仇。当然,这样既有好处也有坏处。但有一条老头子敢肯定,那就是不管我做过什么最终的结局如何,我都从不后悔!因为,那都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没人逼我。”

    楚天涯默然的点了点头,心说若是真能做到“从不后悔”,人这一辈子也就算是值得了。

    正在这时,院外有人叫门,何伯便去应声。原来是城中的米油铺子差人送来了整车的大米与食盐、菜油等物。何伯便去招呼这些人了,楚天涯也没凑热闹,心说何伯办事还真是老道,非得是半夜叫人送来。听说最近他又请人新挖了一个地窖,估计里面又是塞满了粮食。

    萧玲珑仍在练得一丝不苟,楚天涯瞟了一眼何伯去了地窖,便拿了一条热毛巾走上前去。刚要说话时,萧玲珑分了一下神,脚下不稳惊叫一声就摔了下来。

    楚天涯急忙伸臂将她接住,抱了个满怀。

    仓促之间,一掌居然捂在了她胸前。

    “哇!——相当有料!!”惊叹!

    不等落稳萧玲珑匆忙一扭身从楚天涯怀中挣了出来,脸上红作一片。

    “歇会儿,给你毛巾擦擦汗。”楚天涯若无其事的道。

    萧玲珑也自然不会主动提及,只是羞恼的不敢正视楚天涯,“嗯”了一声接过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

    阿达连忙取来了厚裘与她披上,再请她到屋中的火炉边取暖歇息。小艾刚刚烧好了开水,便沏了几碗姜汤一壶香茗来与众人驱寒。

    楚天涯看了萧玲珑几眼,她的脸仍是酡红一片,时不时的捉一下胸口的衣襟,将自己裹得紧紧的。

    他心里不禁暗自有些好笑,巾帼英雄怎么了,还不是小女子一个?……话说她还真是深藏不露啊,那手感,好到家了!

    “今夜城中多半会要大乱,你不去军巡铺么?”为了打破尴尬,萧玲珑好不容易找到个话题。

    “暂时不用。”楚天涯答道,“现在城门都已关闭,只留出北门让胜捷军陆续进城;估计到天亮,消息才会正式散布开来。”

    萧玲珑又下意识的扯了一下衣襟,仿佛是担心楚天涯的眼睛会透视似的,将胸口遮得严严实实。

    楚天涯没忍住,窃笑了一声。

    萧玲珑的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儿,杏眼一瞪怒道:“不许笑!”

    “我没笑啊!——呵呵呵!”

    “真想一刀杀了你!”萧玲珑咬牙切齿的怒斥道。

    正拿着一碟儿饴糖进来的小艾吓得惊叫一声,手中的盘碟都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瞧你,都把小艾给吓坏了。”楚天涯乐不可吱。

    萧玲珑哭笑不得,急忙去帮小艾收拾打碎的碟盘。小艾连忙拒绝不让萧玲珑帮忙,说这是下人干的粗活,郡主岂可沾手?

    “我早就不是什么郡主了。小艾,以后别这么叫我。”萧玲珑一片一片的捡起地上摔碎的瓦片,说道,“从今天起,我们都只是共患难的朋友。”

    “对对,我们都是朋友,是一家人。”楚天涯笑呵呵的插科打诨。

    “跟你没关系!”萧玲珑余怒难消的恨恨道。

    小艾扑闲的眨着大眼睛,看了看楚天涯又看了看萧玲珑,一脸的迷茫。

    正在这时,家里又来了客人。却是以前的太原捕快刘刀疤带了几名军巡,抬了四口大箱子来了。

    楚天涯便上前诧异道,“老刘,你抬了什么东西来?”

    “是何伯他人家,叫小人入夜后悄悄送来的。”刘刀疤急忙掩上了院子的大门,差人将四口大箱子抬到了厅堂里打开一看,其中有三个箱子里都装的是军中特制的麦饼干粮与腌肉、肉干等物,只有一口箱子里,装的是刀枪伤药、洗伤的烈酒与军中常备应付各种疫疾的药品。

    “这些可都是军资,你从哪儿偷来的?”楚天涯不禁苦笑。

    “嘿嘿!太保现在手握大权了,弄这点东西不过分,不过分。”刘刀疤殷情的赔着笑,说道,“何老伯有了吩咐,小人哪敢怠慢?当下就从军巡物资里调拨了一些来。少时太保再去领些东西来补上空缺就是了,不打紧,不打紧。”

    楚天涯摇头笑了笑,心说何伯还真是心细又手快。他曾经在江南方腊那里经历过类似的围城战,当然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于是提前做出了这些准备。这其中的一张麦饼或是一块肉干,估计等个半年后,就关乎一条人命了……

    这时刚刚安顿好了整车粮食的何伯回来了,进了厅堂一看,当场把脸一板,“刘刀疤,你怎么办事如此不力?才四箱子东西,顶个鸟用?”

    “呃?……若是少了,小人再去取些来便是。”刘刀疤急忙赔罪。

    刘刀疤自然不知道何伯的真实身份,只是因为水涨船高,如今楚天涯已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哪敢怠慢了楚天涯家中的老仆。

    楚天涯苦笑,这可是明目张胆的以权谋私啊!

    何伯不耐烦的摆手,“快去!趁夜,赶紧再弄个七八百斤腌鹿肉与羊肉干来!”

    “是,小人马上去!”刘刀疤哪敢怠慢,匆忙就走了。

    楚天涯只是笑了一笑,并未多言。何伯便招呼阿达与阿奴,帮他一起将这些东西,全都送到地窖里去。

    萧玲珑突然说道:“我还以为,你会阻止他们这么做。”

    “为何要阻止?”楚天涯侧目看着她,淡然道。

    “你不是一向正义凛然,最是看不惯某些贪官污吏么?”萧玲珑笑得有些嘲讽的意味,“怎么自己,也干起了这种事情?”

    “要是都活不了命,也就无从谈起正义凛然了。”楚天涯无所谓的轻挑嘴角笑了一笑,“其实无所谓正义与邪恶,我也从来不标榜我是什么忠直正义之士。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命,如此而已。”

    “这倒是句大实话。”萧玲珑笑了一声,“其实你这人,很毒也很坏,就从你构陷耶律余睹杀了童贯便能看得出来!”

    楚天涯顿时喜笑颜开的大笑,就差上前握住萧玲珑的手感激的说,“同志,你终于说实话了啊!”

    “你笑什么?”萧玲珑却是纳闷了。

    “哎呀,你不懂。”楚天涯笑而不语,心说被你总算不给我发好人卡了,这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一件事情啊!——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这简直就是千古以来颠覆不破的真理!

    正当此时,院外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紧张、急促的车马声,还有人前后呼应的仓皇叫喊,大抵都是在说,“赶紧、快一点!天亮就没那么容易出城了!”

    楚天涯与萧玲珑好奇的走到门口一看,只见一排车马都在紧急的朝南门驶去。前赴后拥的,大约有三五十人。

    “看这排场,该是城中的某个富户或是高官。”楚天涯微拧眉头的道,“看来消息早有走漏,便有人买通了守城的将吏要提前连夜出逃。”

    “天一亮,要逃走的人恐怕更多。”萧玲珑说道,“太原府治下共有一百多万人,到最后不知道能剩多少。看他们带走的东西不少,你不出面管管?”

    “会逃走的多半是些贪生怕死的富户高官,带走的也多半是不能吃喝的金银财宝。这些人和物留之无用,随他们去吧!”楚天涯无所谓的淡然一笑,“知府张孝纯的这个主张我还是赞同——要走的不留,愿留的欢迎。我也很想看看最终会有多少人留下来,与家园共存亡!”

    第94章 太原乱

    一夜风雪未停。天亮之时,原本是富乐康宁的太原城,宛如受到了地震与海啸的惊骇,顿时陷入了一片惶恐与混乱之中。

    这一刻,终于是到来了……

    官府正式张榜出文,遍告全府上下。知会所有军民女真使者刺杀童贯,不日使将南下侵略、宋金已然开战一事!

    张孝纯不愧是老道持重的循吏,虽是一纸公文却足见功底。他绰词十分的考究,完全将责任归咎到了女真一方,说他们失信败盟野心勃勃想要侵略大宋,还派人事先刺杀了在河东镇边的元帅童贯。

    这一招先声夺人、先入为主,将会极有利于引导舆论走向,为太原的官府与军队赢得更多的支持。从而也就将这场尚未正式开始的宋金之战定下了性质——就是女真人侍强侵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