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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薛玉,现在我就将你弄出去。记住,一路上不管发生任何事情,我不让你出声,你切不可声张!”楚天涯在假死的薛玉耳边说道。

    薛玉轻轻的点头。

    楚天涯这才走到门口对江老三一招呼。江老三急忙闪了进来,二人就将薛玉的尸体用牢房里的破蔑席一卷一捆,抬起就走。

    牢里有人犯早被惊醒,却是没有一个人声张叫喊,想必他们也是见多了牢里的这种勾当,孰视无睹冷漠到底了。

    二人就抬着薛玉的“尸体”径直出了后门,早有一辆铺满茅草的板车在这里候着。江老三一看是两个胜捷军的军士,顿时惊怕,低声道:“太保,是、是……!”

    “闭嘴!你什么也没有看到!”楚天涯厉声一唬,正色道,“你快回去清理一下牢房。记住,此事休得走露半点风声。否则非但是赚不到半文赏赐,小命都要搭了进去!”

    “啊!……是、是!”江老三吓得浑身直抖,慌忙就跑回了营牢收拾残局去了。

    白诩和白衣女子化妆成了军士,戴着宽大的范阳毡帽遮住头脸,为免露馅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待江老三走后,楚天涯便和他们二人赶紧用茅草将薛玉的尸体盖起来,然后拖起板车出城。

    路上也曾遇到了巡更的巡捕衙役,但见是胜捷军在办事,他们全都绕道而行无一人敢上前来过问。到了太原府大城门门口,楚天涯凭着马扩给的铁牌令,叫开城门畅行无阻直接出了太原城。

    一路上,楚天涯的神经都高度紧张,全神贯注,大有一点前世出外勤抓捕凶犯时的感觉。正因为有了这样的职业经历,因此他表现得十分泰然冷静,并无半分慌乱。这让白诩二人都暗暗称奇——因为他们自己的手心,都在一直冒冷汗。

    直到走到了汾水河边,楚天涯才叫停。

    “好了,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天快亮了,我还要回去交差。”楚天涯终于长吁了一口气,“薛玉,你可以起来了!”

    藏身草堆里的薛玉宛如狸猫一般从板车上一跃而起,凌空一个潇洒利落的翻身落到楚天涯面前,单膝跪下抱拳就拜,“义士救命大恩,薛某永生不忘!”

    白诩到这时才终于安下心来,他摘下了头顶的范阳毡帽当成扇子来摇,笑呵呵的道:“好一出‘偷天换日’的绝世妙计啊,佩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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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共襄义举

    薛玉已经获救,纵然白诩等人此前对楚天涯有任何怀疑与偏见,事实胜于雄辩,现在他们不得不对楚天涯刮目相看了。

    “楚兄,薛某此前对你多有怀疑与腹诽,并出言不逊,还请楚兄大人大量,莫要挂怀。”薛玉正色对楚天涯抱拳道,“今后楚兄若有差谴,薛某赴汤蹈火,甘为驱策!”

    白诩依旧是笑呵呵的,摇着手里的范阳毡帽笑道:“薛三哥从来都是知恩图报一诺千金,楚兄你快领了他的情。否则,他必然寝食难安。另外,这几许黄白之货还是请楚兄收下吧,为救薛三哥,官场牢城上下的打点你也要花销,总不至于让你破费。”

    说罢,白诩将此前的三颗金锭拿出来,要送与楚天涯。

    也就是在这时候,他们对楚天涯的称呼都改了,此前是生疏叫他带有嘲讽意味的“太保”诨号,现在是“楚兄”。

    “金子我就不要了。其实,我非但没花钱打点,还得了一笔赏赐,因此并不亏本。此事不必再提。”楚天涯不以为意的笑了一笑,“不过嘛,薛兄弟欠我的人情,我就不客气的领受了。我没你们想像的那么急公好义高风亮节,我救薛玉并非是无所求。今后,我是一定会要你们报答我的。”

    薛玉精神一振,正色抱拳道:“楚兄只管吩咐!”

    白羽收起了金锭,说道:“楚兄救了我们的兄弟,便是七星山的恩公。但凡楚兄有事差谴,我全寨上下必定全力以赴!”

    “不是现在。”楚天涯也不客套绕弯子,直言便道,“实话跟你们说了吧,金国即将南下侵宋,兵分两路,一路出平州攻占燕山府,袭卷河北;另一路,则会北出云中,南下直捣东京,太原府就是他们这一路的绊脚石。所以,太原不日即将陷入兵火之中!”

    “什么?”白诩、薛玉和那白衣女子都吃了一惊,“你是如何得知的?”

    “这你们就不必问了。”楚天涯眉头紧皱,脸色严肃,“这样的大事,我岂会拿来说笑?我之所以救薛兄弟,一来是想请你们联合太行其他各寨的义军,到时候帮助抵御金兵防守太原;另一层用意,是想借此接近童贯,看有没有可能让他率领胜捷军镇守太原。”

    白诩与薛玉再度面露惊疑之色,“原来如此!——楚兄,真乃义士!”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楚天涯淡淡道,“我生在太原长在太原,金兵要毁我家园、夺我财产、杀我性命,我这么做也只是想求条活路,当不起‘义士’二字”

    “楚兄真性情不矫作,小生佩服。”白诩微笑的拱手拜道,“似楚兄这般直爽磊落的人,现在可是不多了。”

    “楚兄是真好汉,但却所托非人了!”薛玉却是面带怒容的闷哼了一声,恨道:“童贯那阉竖,只会媚上欺下打压忠良,哪里真会忠心报国保境安民?当初宋金联合攻辽,那厮在河北督战。薛某与太行其他各寨义军,曾一同归于那厮麾下。当时,大宋是以泰山压顶之势攻入辽国的,志在必得。那厮倒好,贪生怕死惧与兵马稀少的辽军交锋,却只会自作聪明的使些不入流的下三滥手段,鼓动唇舌对辽国招降纳叛,被辽国将士耻笑不已,真是丢尽咱们宋人的脸!真到了打起来的时候,他手下虽有倍于辽军的兵力,仍是节节惨败丧师辱国,真真是色厉内荏、只会欺善怕恶的脓包一个!”

    白诩突然干咳了一声,薛玉也回过神来。转目一看,在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白衣女子,脸色已是极不好看。

    白衣女子被他二这一看,也未多言,而是走开几步转过了身去,独自站在了河边。

    楚天涯看在眼里,心中疑道:上次那女子就说自己不是“宋人”,现在对宋金攻辽之事又如此反感,难道她是辽人?

    白诩为打破尴尬,连忙接过话头来说道:“燕云传言,‘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说的就是金国铁骑的骁勇善战。完颜阿骨打起兵仅仅十年就灭亡了建国百年、比大宋幅员更加宽广的辽国,靠的就是手下这一批精锐骑兵。反观我大宋的王师,处处受到朝廷掣肘施展不开,加上将帅怯懦惧死,军队腐化堕落,早已不复当年太祖时的锋芒。因此,休说是对抗金国的铁骑,就是对比辽军,咱们宋军也是差距不小啊!”

    听到这里薛玉越发愤慨:“常言道强将手下无弱兵,懦夫挂帅熊一窝。薛某也曾是带兵的人,深知战败之错并不全在军队的能力如何,而在于用兵指挥之人。童贯那个阉竖,就和许多朝廷上的贪婪昏庸之辈一样,早被金兵吓破了胆,根本没有胆气与金人对抗。我敢断言,只要听说金人要来,不等看到金兵的一兵一卒,那厮早就撒腿逃跑了!——楚兄,你别指望那阉竖了,不如和我等同归七星山,再请大哥招集太行众寨义军,我等共商抗金救国之大计!”

    白诩一听,欣然笑了:“薛三哥所言即是。楚兄既是真豪杰又负有报国之心,不如入伙七星山,共襄救国救民之义举!”

    楚天涯拧眉沉思了片刻,说道:“二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童贯那处,我还是想去试一试。试了不一定成功,不试一定没机会,你们说呢?”

    白诩寻思了片刻,点点头道:“事在人为,只怕童贯那奸贼,枉费了楚兄的一番拳拳赤子之心。不过,楚兄去试一试料也无妨。实在不行,随时可以来与我汇合。我七星山的大寨门,永远为楚兄而开!”

    “是啊!”薛玉抱拳道,“只要楚兄肯来,薛某俯身于地手脚化蹄,亲自驮了楚兄上山!”

    楚天涯哈哈的笑了,笑得挺舒坦,也很解闷。

    这么多天来,他还是头一次如此真心的笑出声来。

    现在看来,书生文弱的白诩也好,出身行伍的薛玉也罢,深入了解后可以发现,他们身上都有一股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侠义”心气。

    一言不合拔刀相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只是要接受了、认定了某一个人,便肝胆相照甘为对方两肋插刀!

    名符其实的侠者,这样的朋友,值得交。

    楚天涯也抱起拳来,说道:“薛三哥言重了。楚某不过是个臭名远扬的皂吏,哪里还敢托大。如果能与太行义军一同抗金救国,楚某求之不得。但现在,我还是要先留在太原的好。一来,我可以在童贯身边伺机而动,能争取到一份力量,就多一份力量;二来,金军南下攻打太原时,我也好留在城中给你们做个内应,方便行事。”

    白、薛二人对视了一眼,纷纷点头。白诩道:“楚兄智慧过人思虑周全,如此安排甚是妥当。待小生回山之后,先与大哥及众位兄弟相商,再请来太行其他各寨义军首领,一同筹划联合抗金之事!”

    “如此甚好,有劳白先生了!”楚天涯抱拳拜道。

    “那我们就先如此议定了。天色不早,我等先行告辞。”白诩拱手道,“迟早小生会再派山寨之人与楚兄联络,互通消息。”

    “好,告辞!”楚天涯抱拳辞别。

    “楚兄保重!”

    三人叙聊了这么久都要分手了,只有那白衣女子,还一直静静的站在几步开外的河边背对着众人,宛如男儿的背剪双手昂然而立,独自远眺北方群山,仿佛身边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楚天涯与薛、白二人拜别后,转头看了一眼白衣女子,不由得摇头笑了笑。

    白诩一眼瞟见,招了招手将楚天涯叫到旁边几步,低声道:“请楚兄勿要怪她冷漠刻薄。其实她虽是女流,却深明大义重信守诺,更胜男儿。只不过……她是辽国贵族后裔,如今国破家亡流落江湖又接连丧失了亲人,心情一直十分凄楚。”

    “她果然是辽人……”楚天涯再次多看了她两眼,从外表上看,白衣女子与汉人并无半分区别。

    其实辽国比大宋还要先建国,久居汉地已逾百年,历经熏陶,的确早已被中原博大精深的文化深深的同化了。连辽人自己都说,“吾修文物彬彬不异于中华”,还都把中原当成了自己的家园故土,辽国的契丹人、汉人也一向不分彼此。

    白诩叹息了一声,说道:“现在我大宋的朝廷上,是君昏臣黯文恬武嬉,直把国事当成了儿戏。早前,是我大宋为了收复燕云十六州,而首先打破了宋辽的百年盟好之约,看到金国起兵造反后连连获胜打败辽国,便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出兵夹攻辽国。此举在我一个宋人看来,也的确是有失厚道违背了信义。

    “是啊!”楚天涯说道,“而且从大局长远上讲,金国女真人的虎狼之心昭然若揭,灭了辽国岂能不觊觎比辽国更加富美的大宋?我大宋朝廷为了贪图一时之小利而背信弃义,忘却了唇忘齿寒的道理,非但不襄助辽国邻居抵御外敌女真人的入侵,还帮着外人打自己的邻居,真是鼠目寸光昏馈到家了!”

    白诩摇头叹息不已,“再加上童贯等奸贼在灭辽之战中好大喜功,为了邀功请赏完全不顾辽地百姓死活,屡屡倒行逆施导致人心尽丧,连辽国治下一直渴盼大宋王师收复燕云故土的汉民,也对大宋母国失去了信心,甚至对大宋王师倒戈相向。连他们都能对童贯等辈深恶痛绝,就不用说契丹人会如何看待我大宋了……再说玲珑,她其实是外刚内柔本性善良温婉,但正是因为这些往事缘故让她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她才和其他的辽人一样,深恨我大宋的朝廷与官吏。”

    “玲珑?”

    白诩微然一笑,“她姓萧,汉名叫萧玲珑。在我七星山坐了第五把交椅,我们也叫她五妹或者小妹。”

    “萧姓……果然是契丹贵族啊!”楚天涯心道。

    契丹人的“萧”姓,古往今来都一直是贵族姓氏而且长盛不衰。建立了辽国之后,皇族的耶律氏,从来都只和萧氏通婚,因此辽国历史上出现了许多鼎鼎大名的“萧皇后”。

    萧玲珑是习武之人,目明耳聪,楚天涯与白羽极小声的对话,她背对着隔了许远仿佛也是听到了。

    这时她转过身,便朝楚天涯走了过来。一双眼睛一直定定的看着楚天涯,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眼神也如一潭秋泓般沉寂而平淡。

    走到面前,她对楚天涯抱拳一拜,“先前是我误会你了,并屡次挑衅于你。现在,我向你赔罪。”

    “不必言重。”楚天涯微微的笑了一笑,“不打不相识。”

    “我叫萧玲珑,曾是辽国贵族,现在是你们口中的‘太行巨寇’之一。”萧玲珑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叙说一件完全与她不相干的事情,“我深恨金人,但更恨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的宋人。白四哥告诉我说,不管是辽人、宋人还是金人,其中都有好有坏。但一时间,我是难于分辨。”

    白诩笑了一笑,说道:“以后我会慢慢教你。”

    萧玲珑轻轻的点头,又看了楚天涯一眼。

    楚天涯也正好看向她,二人四目相触,短短一瞬未有任何涟漪波澜,然后自然的分开。萧玲珑也走到了河边,依旧静静的一个人站着,看着遥远的北方故土。

    也就在刚才这一瞬,楚天涯才真正第一次看清了她的面目。的确是一副人间罕有的绝色容颜,却生就了一对有如男儿般的入鬓剑眉,使她原本清秀妩媚的脸庞顿时英气纵横,隐约又透出几许胡族女子身上,特有的野性特质。加上她此时身上还穿着一套戎装,更平添了几许飒爽之风。

    在楚天涯看来,萧玲珑这样的女子,她的魅力与那些小家碧玉的花瓶女子截然不同,甚至与外表的关系都不大了。非要用确切的词句来形容,又难以言喻,只能书到用时方恨少。

    晨曦已露,东方欲晓。

    众人这才分道扬镳,楚天涯往太原府走,白诩等人向太行山而去。

    紧张奔忙了一夜没有睡觉,楚天涯放松下来感觉到有些困乏了,便去到河边洗把脸提提神。刚刚弯下身子掬起一捧水来,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人,便猛然起身回头一看,却是愕然怔住。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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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胜捷军使

    楚天涯身后所立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家中的老军仆,何伯。

    看着他和往常一样,拄着根拐杖站在离自己身后不到五步的地方,楚天涯暗暗心惊:这么空旷的河岸,他什么时候来的?我的警惕性一向都算很高,却居然一点也没察觉?

    “少爷,是我。”何伯拄着拐杖蹒跚的走近,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深沉。他走到了楚天涯身前一步站定,以往那双昏花浑浊的老眼,此刻却精光湛湛,看着楚天涯。

    楚天涯也看着他,异讶道:“何伯你……怎么到了这里?”

    “自然是一路跟着少爷来的。”何伯道。

    楚天涯越发惊讶,别的不说,太原府到了夜间是要关上城门的,自己和白诩等人,是靠着马扩给的军中令牌叫开城门,才一路惊心动魄的走出来——他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是怎么“跟着”出来的呢?

    “何伯你跟着我做什么?”楚天涯满腹狐疑的问道,“你又是怎么出得城来的?”

    何伯呵呵的笑了一笑,却说道:“少爷,我是怕他们栽害你,或是你遇到什么麻烦与意外。老爷生前待我不薄,从不把我当外人或是下人看待;他去世后只留下你一颗独苗。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让你出任何事情的。”

    “任何事情”,这四个字由这须发灰白又残疾佝偻的老人嘴里说出,虽是语气平淡轻描淡写,却隐隐透出一股无可辩驳的霸道气息!

    “何伯你……都知道了?”楚天涯疑惑的问道。

    何伯没有回答,只是拿出了一个盛装饴糖菓子的小木盒给楚天涯。

    楚天涯打开一看,顿时吃了一惊!

    一只血淋淋的人耳朵!

    “何伯,你!……这是干什么?”

    “少爷休要惊慌。”何伯依旧像一颗万年古松那样稳重与沉寂,用他沙哑的声音说道,“你有没有想过,童贯他一介阉人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凭的是什么?”

    楚天涯拧了拧眉头,说道:“机遇,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