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皇后叹一口气,“本宫也不想苛责你,又何尝不知你心中悲痛。你祖母疼你,你母亲同样爱护你。那些人嘴上说得痛快,实则并无真凭实据。以后若再有人拿你的身世说事,本宫定然不饶!”
先是晓之以情,现在又是动之以利。看来真如阿慎所料,虞皇后很满意这门亲事。梅青晓雀跃着,面上越发凄惶无助。
虞氏很是不忍,寿王说得好听是个皇子,但处境实在是不好。徒有皇室血统,身后并无母族可依。又长在市井,除了尚有武艺伴身外一无所长。
真依她来看,哪怕是入东宫做个妾室,也比嫁给寿王当正妃要强。
“娘娘,阿瑾万没有看不上寿王的道理…”
“你慈母之心,本宫是知道的。说句不好听的话,阿瑾的身世如何,别人不知,咱们还能不知道吗?世家主母们眼光何其毒辣,心思何其之深,你以为错过寿王,她还能有什么好亲事。本宫疼她,难不成还会害她?”
梅青晓头朝着地,一滴滴的泪水无声无息地落下来。她哭了,欢喜地哭了。她知道今日之后,一切都会不同。
她听到虞皇后问她,到底愿不愿意时,心跳得太过厉害,以至于身体摇晃了几下。在旁人看来,她是惊惧太过,快要晕过去。
“娘娘,臣女…愿意!”
最后两个字,她咬得极重,每个字都带着颤音。听在别人的耳中,自是当她痛苦难当,心有不甘。
虞皇后冷着脸,“阿瑾,本宫都是为你好。寿王殿下不知事,已开口求娶过你。你若是不愿嫁他,只怕以后谁也嫁不成。你是本宫看着长大的,以后要叫本宫一声嫡母。你放心寿王若是敢在你身上犯混,你尽可以告诉本宫。”
“臣女谢恩。”她垂首叩谢。
“起来吧。”
有宫女过来扶她,她虚弱无力地起身,低着头。虞皇后命人赐了座,她和虞氏这才得已坐下来回话。
虞氏关切的眼神看过来,她只装作不知。
虞皇后方才一番软硬兼施,目的就是让她承情,日后投桃报李。她这样的女子嫁给阿慎,皇后是最放心的。
虞皇后撑着额头,脸上露出些许疲惫之色,“原本本宫已替你做好打算,要不是寿王突然来这么一出…罢了,万般皆是命。你以后成了他的王妃,少不得要多多教导他一二。他若有什么行事不妥的,你一定要从旁规劝。要是劝说不听,你就来找本宫,本宫替你担着。”
这么一来,她就是皇后的耳报神。但凡是阿慎有个风吹草动,皇后娘娘都能知道。不光如此,她还将成为皇后娘娘掣肘训服阿慎的助力,绝不会让阿慎有任何威胁到太子地位的可能。
巴掌和甜枣齐下,恩威并施,她不得不从。
她半抬着头,上位者能清晰看见脸上未及干透的泪痕。面庞凄切,长长的睫毛已被泪水打湿。贝齿紧咬着唇,似在生生忍着心头的屈辱。
“臣女谨记娘娘教诲。”
“好孩子,以后你和寿王要好好过日子。”
至此,她的亲事算是一锤定音。
虞皇后目的达到,面上露出些许疲惫之色,身后的嬷嬷小声提醒着时辰。她这才不舍般让她们出宫。
梅青晓依旧低着头,殿外的风一吹,她的心都跟着雀跃起来。从今日起,她是阿慎未过门的妻子,世人皆知那个男人是她的了。
她欢喜着,激动着,面上还要装作伤心模样。
虞氏有心想安慰她几句,又碍于在宫中人多眼杂。万一有个什么不好听的话传扬出去,终是不太好。
不经意看到不远处走过来的男子,眯着眼看了好大一会儿才认出来人。暗忖着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方才那一眼真是惊艳。
叶訇一身深紫,上面用金线绣着张牙舞爪的金蟒。玉冠束发,两条深紫的发带飘逸着。少年郎唇红齿白五官明艳,端地是金尊玉贵的龙子凤孙。
只一眼,梅青晓瞬间眼眶眨红。
她的阿慎,前世是王,合该就是这般模样。
虞氏叹息,阿瑾必是心中委屈至极。这般看到寿王都哭,以后可如何是好。只怕是嫁过去后夫妻不睦,难有顺心日子。
叶訇已经走近,她们行礼见过。
“本王正要去玉华宫请安,梅夫人和梅姑娘这是要出宫吗?”
“回殿下的话,臣妇与小女将从玉华宫过来。”
叶訇嗯了一声,眼神看向梅青晓。她眼眶泛着红,明显之前哭过。他与她水光脉脉的眼神碰在一起,心下一紧。
难道是皇后娘娘为难她了?
她像是看懂他眼底的担忧,轻轻咬着唇低下头去。
虞氏心下叹息,这门亲事瞧着花团锦簇,内里实在是一团乱。阿瑾一向心高,骤逢大变心里必是落差极大。就怕佳偶不成,成了一对怨偶。
“那个寿王殿下,真是好笑。居然不让人服侍,自己给自己倒茶水。”
“这不是好事吗?当差的人多轻省啊。”
宫墙那边突然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不知是哪个宫里的宫人,想来是逮着空闲的功夫出来透个气说说话。
那先前说话的人又道:“你知道什么啊,他不知礼数,咱们也不知道吗?主子就得有主子的样子,抢着下人的活做成什么体统。果然是越女生的,贱地长大的,就是上不了台面。”
“你小声些,万一被人听到…”
“怕什么,他和咱们一样,原不过是梅府的仆从,比咱们金贵不到哪里去…”
梅青晓死死咬着唇,心疼不已。宫里的宫人背后都敢这么议论阿慎,可见他何等被人轻视。若不是怕被人看出端倪,她真想冲过去教训那二人一番。
虞氏抠着自己的掌心,神情尴尬。
那两人还不知死活,开始议论梅青晓的身世,只听得那人又道:“听说那梅家的大姑娘身世存疑,只怕不是梅家嫡亲的姑娘。怪不得寿王会求娶,还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梅大姑娘真不是梅家的亲生女吗?”
“应该不是的,我听说好像是以前梅家那个早逝的小姐在外头生的…你说说这些个世家大户,不知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情藏着掖着,指不定还不如咱们干净…”
叶訇突然气势大变,沉着一张脸慢慢朝宫墙那边走去。只听到一声凄惨的尖叫声,紧接着什么东西撞墙后落地的闷响。
虞氏脸一变,急忙赶过去,梅青晓自是跟上。
墙的那边,一个年轻的太监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弓成虾米般不敢喊痛。另一个年轻的宫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拼命磕头。
“殿下饶命…饶命啊…”
“饶命?你们刚才不是说本王低贱,和你们一样是下人。本王既是下人,如何能要你们的命,你又为何要求饶?”
那宫女抖得像筛糠般,指着地上的太监,“奴婢什么都没有说,是松公公他拉着奴婢说话的…奴婢没有不敬殿下,求殿下开恩…”
那倒在地上的太监挣扎着,翻身跪着不停磕头。磕得额头开始渗血。血糊着泥,看着很是瘆人。
虞氏不忍,别过脸去。
梅青晓心疼到揪起,这些乱嚼舌根的人,实在是应该好好教训一番。然而阿慎根基太浅,要是多了一个性情暴虐的名声,只怕更加艰难。
她身形才一动,即被虞氏拉住。
虞氏不赞同地摇头,“这些宫人太不像话,你别替他们求情。”
“母亲,要是出了什么事,到底不太好。”她朝着叶訇,声音清脆,“寿王殿下,他们二人是无心之言,你要是与他们一般计较难免失了身份。”
“殿下饶命,奴才什么都没有说,奴才夸您体恤下人…一应服侍不假他人之手…”那太监狡辩着,头还磕个不停。
梅青晓双手握拳,这些宫里的人,一个个都活成了精。明明是背后说主子的坏话,到了他们的嘴里,反倒成了好话。
阿慎若真要计较,指不定还落一个性情暴虐的名声。
“你是哪个宫里的?”叶訇冷冷问道。
那太监抬头,额头的血混着泥流了一脸,看上去着实恐怖,“奴才是常美人宫里的。”
常这个姓,让梅青晓想起一个人。
看着闻讯迤逦而来的宫装美人,她心道还真是赶巧。果真是她猜想的那个人,前世里害得兄长断送前程的常芳菲。
一段时日不见,常芳菲已是陛下的女人。珠钗环佩,衣香云鬓。一个小小的美人都有这般排场,显然圣宠正浓。
再是品阶低的美人,虞氏和梅青晓也要行礼。
常芳菲笑了一下,“寿王殿下好气势,冲冠一怒为红颜。只可惜我瞧着梅大姑娘似乎并不感激,反倒有些避之不及。”
叶訇眸光微沉,紧抿着唇。
梅青晓心知常芳菲在挑拨离间,故意让叶訇不喜自己。心下只觉好笑,她和阿慎岂是能被人离间的。
“娘娘不知约束下人,反倒有闲心管别人的事情。方才娘娘宫里的这个奴才竟然议论殿下的出身,真是好大的胆子。”
常芳菲扶了一下发髻上的金簪,问那太监,“小松子,可有此事?”
“娘娘,奴才冤枉啊…奴才夸殿下来着,感慨了一下外面的传言…哪里知道殿下突然冲过来…”
“你们听听,小松子就是嘴长了些,说话还是很有分寸的。”常芳菲理了一下衣衫,颇有深意地看向梅青晓。
梅青晓心下失笑,常芳菲又是扶簪子又是理衣裙的,莫不是在向自己炫耀如今的风光。一个小小的美人,能风光到几时。
叶訇冷冷出声,“他撒谎。”
常芳菲道:“殿下,您身份尊贵,可没能和小松子一般计较。”
言之下意,即便是小松子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他要是当了真,那就是他当主子的气量小心胸窄。
虞氏听不下去,道:“娘娘,臣妇听得清楚,这位公公说话确实太过没有规矩。”
“梅夫人,是人都会犯错。些许小错无伤大雅,可必揪着不放。外面传得是风言风语,你还这般护着梅大姑娘,证明你是个心胸宽广之人。何不劝劝寿王殿下,得饶人处且饶人,也算是积德。”
“娘娘心善。”虞氏说了这一句,便没了话。
常芳菲眼底闪过得意,以前她高攀不上梅家。这位梅大姑娘是如何羞辱她的,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真是老天有眼,让她等到这一天。什么梅家大姑娘,呸!不过是个野种。野种配野种,还真是天生的一对。
目光触及那高瘦的少年王爷时,心下一阵心塞。野种没个野种样,长得这么好看做什么,白白便宜了梅青晓。
要是面目丑陋些,性子再残暴些,该有多好。她真是迫不及待想看曾经高高在上的梅大姑娘是如何的生活痛苦,郁郁寡欢、成日以泪洗面。
真该让他们彼此憎恶才好。
“梅大姑娘,寿王殿下可全是为了你。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劝劝殿下吧。”
常芳菲以为,以梅青晓之高傲,定然是瞧不上叶訇的。她倒要看看,嫁给一个自家曾经的仆从,梅青晓还摆什么梅家大姑娘的架子。
梅青晓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常娘娘真是好笑,殿下为的可不是臣女,他为的是宫里的规矩,万不能让一个奴才坏了纲常。”
“梅大姑娘,话不能这么说。陛下以道治天下,最是仁善亲和。小松子就是一时话多,哪里就是坏了纲常。难道你是看不上寿王殿下,连话都不愿同他说吗?”
第30章 赐婚
这话实在是太过直白, 不像是一个低品阶的美人能说出来的话。宫中嫔妃何其之多,陛下从民间搜罗来的美人更是数不胜数。
再是得宠,也不会蠢到得罪一个皇子, 以及皇子未过门的皇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