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可是贵客,怠慢了的话,我们爷会怪我们的,杏儿,若是可以,让我们看看吧。”模样和蔼的胖嬷嬷说。
杏儿没敢说话,眼神望着林琅。
既然人都来了,哪能往外赶,于是林琅强忍着痛楚说:“实在有劳嬷嬷了。”
胖嬷嬷上前动作轻柔的将手抹向林琅的后颈,她的手暖厚,令浑身冷寒的林琅低低的叹了一声。
胖嬷嬷的手又往下伸了伸,转头训斥道:“杏儿你怎么做事的,你家小姐浑身都被冷汗沁透了,还不快去拿身干净衣服给她换了。
杏儿连忙点头,起身去拿。
一个高个的嬷嬷走进来,对胖嬷嬷道:“大夫就在门口了,爷也过来了,要不先让大夫进来看看,免得这冰天雪地的把爷给冻坏了。”
“这些兔崽子怎的惊动王……”胖嬷嬷差点说漏嘴,咳了一声掩饰起来,之前她们被木伯吩咐过不能在这小姐小面露了王爷的身份,好在林琅迷迷糊糊的根本没注意到,她转头问林琅,“林小姐,要不先让大夫给你看看,知道哪里不舒服好对症下药,也不必这么难受了。”
林琅现在是难受的万事只点头。
鹤发年迈的老大夫进了屋子,细心地望闻问切了一番,心里念了一句关心则乱,叹了一声出了卧室,杏儿陪在林琅身边,两位嬷嬷都跟了过去。
冰天雪地中,一身黑狐大氅的沈连卿站在廊下,神情清冷,眉宇间如同冰雕细琢的俊美,他独自一人时,不似见人时的温和有度,总有一种如同湖水蓝的冰冷。
老大夫朝他一揖。
沈连卿侧过身,关切的问道:“她可还好?”
老大夫难得看到自家王爷这样在乎一个人,挑高了眉毛笑道:“您不必担忧,就是女人家的事情,大约是之前身体受了寒气,又舟车劳顿体力不丰,一下子发作起来才厉害了些,也是身边的人照顾不周,连个暖炉都没有,只不过女人嘛,总是要难过这几天的。”
沈连卿听得有些愣,老大夫心思通达,立刻小声明确的解释了一番。
顿时,沈连卿都有几分不自在了,原来他说的女人家的事情,指的是这个。
杏儿等不及出了门,走到沈连卿身边福了一福,想开口问大夫林琅到底如何了,刚才林琅见大夫不说话只是叹气,以为自己得了重病,担心的嘴巴都咬红了。
“你去厨房熬一锅蜜子红糖水给你家小姐,”沈连卿见杏儿不动,不耐的命令道:“还不快去,剩下的事交给嬷嬷们去做。”
杏儿本就对林琅照顾不周,林琅这样的不适她也有责任在身,主人是不会体谅下人的她也是个不解人事的少女的,若是从前主子这样难受到深夜作为丫鬟的她才发觉,不死也要脱层皮,好在林琅与沈连卿都是和善之人,并没有处罚于她,因此杏儿哪敢还敢推辞抗拒,连忙点了点头就往厨房去了,走到一半想到沈连卿的吩咐,顿时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啊,那她就能放心了。
沈连卿知道林琅此时肯定不好过,有心想看看她,老大夫说她受了寒气,又身乏体劳,大约是之前掉入湖中又接连和他在林间奔跑而致,想来她一个小姑娘受了自己的牵连,无端掉入山崖又被歹人追杀,最后竟也不肯放弃他逃走,这样的情义沈连卿怎能不放在心上。
可刚走了一步,胖嬷嬷过来拦了下,声音低缓的劝:“王爷您这时候不能进去,林小姐现在难受的很,而且又要换衣服,又要吃热食,哪有功夫接待您啊,何况林小姐这也是头一回,免不了我得教教她,您在场这些话怎么说。”胖嬷嬷故意朝他眨了下眼睛,“您要真着急心疼,赶紧把人给定了,到时候我们这些老奴就不用拦了。”
胖嬷嬷是自小跟着沈连卿的老人,慈祥可爱又心直口快,可不像木伯季明那些只能在暗地里使劲儿,她可是直接在嘴上催的,而且沈连卿还真没办法奈何这自小照顾他的嬷嬷们。
不过他自有一套办法,如以往般故意忽略了她的催促,只是笑了笑,“那我先回去,你们好好照顾她。”
“哎,王爷。”没等她后面的话说出来,沈连卿已经带着人离开了,胖嬷嬷不免开始抱怨,“你说我们王爷如花似玉的,咋就铁了心似得呢。”
高个儿嬷嬷一直沉默,此时蹦出来一句:“王爷他不主动,可以换人啊。”
“换什么人?”
“不就在屋子里么,没听木伯说过吗,英雄难过美人关。”
胖嬷嬷顿时喜笑颜开,“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快,指不定明年,我们王府就能有小王爷了。”她满面红光的进了屋,林琅却是担忧的脸白的和外面的雪似得。
胖嬷嬷见林琅这幅惨样,马上把别的心思放在一边,赶紧和高婆婆一起帮林琅的衣服换了,用温水擦身,眼睛瞟了瞟林琅的身段,满意极了,换好了衣服,又垫好了衣裤,胖嬷嬷将女人月事讲了一遍,杏儿中间端着蜜子红糖水进来,热暖的水一入口,林琅终于觉得身体浮出一丝热意,精神也不再混沌了。
胖嬷嬷将热腾腾的暖炉放到林琅被下,又将惯了热水的水袋贴到林琅冰凉的小腹,“这些事都是自己母亲告诉女儿的,看你们主仆都这么迷糊怕是都不懂,你母亲没和你说过吗?”
林琅眼皮微微一垂,有点难堪:“母亲没有细说过,我也没想到是这样。”
杏儿将碗递到林琅面前,“小姐再喝点吧,这还是崔公子让我准备的。”
林琅一呆,“他、他也在?快将铜镜拿来,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两位嬷嬷对视一眼,淡笑不语。
等到杏儿将镜子捧过来,林琅见到镜中的自己脸色清白,连眼下都有淡淡的乌青时,第一个想法便是不想让沈连卿看到这样狼狈的自己,可下意识的,她又想起山洞时的事,当时他突发疾病,脸色惨白,冷的直颤,这样的冰冷他们都体会了一番,这样的巧合又令她在意了起来。
“小姐不用紧张,我们爷听说你没事就回去了,说实在的,老奴在府上这么多年,头一次见我们爷这样关心一位姑娘。”胖嬷嬷见林琅垂着眼睫不说话,捂唇笑了两声,怕她会不自在,如今又是深夜,两人便离开了。
杏儿起身去送,回来时见到林琅目光望着旁边放着的蜜子红糖水,她端起来要喂给林琅,林琅却摇头拒绝。
过了片刻,她问了一句:“你说,这红糖水是崔公子让你去做的?”
“是啊。”
林琅暗自一哂,手放到胸口上觉得那里闷得紧,比方才的冰冷抽疼都要难受几分。
杏儿问道:“怎么了小姐?”
林琅闭眼,“我没事了,你去睡吧。”
杏儿应声,不敢再大意,衣服没脱躺在林琅卧室的外间。
空寂的屋子又恢复了安静,好似刚才的热闹是一场梦,梦中人站在门口,她却见不到他。
可见与不见又有何用?
屋内的炭火加了一笼,被子里也有火热的暖炉和水袋,身体暖洋洋的,可林琅的心却掉到了一湖寒彻入骨的深潭之中。
“他竟如此了解女人……”林琅轻轻的叹了一声,声音又细又低。
等林琅觉得身体里有了气力时,她悄悄起了身,忍耐着下身的抽疼,她从柜子里打开一个包袱。
包袱里面有蕙娘给林琅做的那件云绣的衣服,裙摆被林琅撕断了一截,但她还是让人洗好收了起来,云绣衣下面是她珍藏的云绣的图样,旁边还有一个不起眼的抱着的小帕子,林琅将帕子展开,里面只有一片小小的柳叶,那是沈连卿曾在山洞中为她吹曲子的柳叶。
林琅痴痴地看了片刻,好似时光回溯,他们又回到了那个与世隔绝的山洞中,试探与温情并存,他的目光,曲声,笑容都是属于她的。
小腹一抽,牵连着五脏六腑都在发疼,林琅轻弯下腰,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明澄的双眼里一片平静。
她拿起一个盒子,将柳叶锁在里面,像是封印了一个毁天灭地的妖怪。
她想,她以后不会打开的。
……这是十四岁、刚刚成人的林琅当时的想法。
可谁能知道,她以后的生活一直和那个妖怪牵扯不清呢,毕竟,那是她心中能破坏她一切平静的大妖怪呢。
长得再光风霁月,也是勾人魅惑的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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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琅心不在焉的吃了年夜饭,想着与亲人已失去联系快小半年,不知母亲和哥哥怎样,会不会担忧她?
怀着对亲人的思念与复杂的思绪林琅步入了她的十四岁,然后再初雪将融的日子,林琅决定要离开。
穿上衣服她走向沈连卿的院落,她没有带杏儿,既然离别,怕是最后一面,就算是她仅剩的一点私心吧,她不想到了最后,他们说的都是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而且,她也真的有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林琅隐隐有点紧张,长长的吐了口气,白雾消散于空中。
等走到沈连卿的屋前,季明正站在门口,见到她来,仍是一副喜不胜收的热情模样,当下迎了过来,问她冻没冻到,木伯在里面说话,怕是要她等一下,若是着急他就进去通传一下。
林琅对这个圆头圆脑的少年印象很好,她站在门口,“不用了,我穿得厚,等会儿也不妨事,何况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不耽误的。”
季明顿时笑得开心极了,他们未来的夫人多么的通情达理啊,这样以后王爷生气了,她在一旁拦着,他们这些人也能轻松些不是,真是太好了!
他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见林琅冷的搓手,便说去给她拿个手炉去,没等林琅拒绝一溜烟儿的跑没影了。
真是和他家主子一样速度快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