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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3节
    孙策听了几句,孙权没好气的挥挥手。“既然有上书送到尚书台,这件事就不能转交了事,你们去查一查,将来陛下问起,也好回复。”

    “喏。”几个尚书郎应了,匆匆离开。出了门,其中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摇摇头,正想说什么,一抬头,却看到孙策站在廊下,大吃一惊,连忙躬身下拜。

    孙权等人听到动静,知道孙策来了,纷纷起身,到门外相迎。

    孙策摆摆手,示意尚书郎们退下,进了殿,背着手,从众人的书案前走过。“都在忙什么?”

    王粲转头看看别人,上前一步。“回禀陛下,臣等正在整理最近的文章,想出几部文集。”

    “文集?”

    “是的,依《盐铁论》的旧例,将几次重要的讨论经过记下来,再选一些有代表性的文章,编成文集,留诸台阁、郡县学校,以备后人治史时了解今日之盛况。”

    “那么多文章,可不容易选。”孙策看了一眼靠墙的书架上堆得满满的文卷,嘴角微挑。“是不是也想借着做选集的由头敛财啊?”

    最近贤良文学论政激烈,发表了大量的文章,有些信息爆炸的节奏,反而让人不知所措。很快就有人提议汇编文集,以供查阅,方便存档。这本来是好事,但很快就有人揭露说,有人借着编文集的机会敛财,想让自己的文章入选,不仅要捐出稿费,还要交一笔不菲的选金。

    读书人哪里看得惯这种铜臭味浓得呛人的操作,很快就骂声一片,这事也被当成了笑话,传到了宫里。孙策听说王粲等人要编文集,信口而说,既是打趣,也是有意无意的警告他们,不要闹出这种没品的事。

    王粲、裴潜等人笑了起来,心有灵犀的将目光转向了路粹。路粹恼羞成怒,却不好说什么。孙策说者无心,他们听者有意,路粹就是支持收选金的,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王粲等人却怀疑他就是始作俑者。毕竟路粹的奢侈和贪财是出了名的,在竞争尚书令失败之后,他有些自暴自弃的情绪。

    孙策不用回头看,就猜到了其中的缘由,随即又想到刚才孙权所说军费不实之事,不会是有所指,说路粹的弟弟路招吧?

    路招就在黄忠部下作战,前段时间有消息说,因为军粮紧缺,前线诸将一度沮丧,有人打算将责任推到徐晃身上,这几个人中据说就有路招。

    路氏兄弟虽有文武之才,但人品却一般,素有吝啬、贪鄙之名,颇为人诟病。事情大致也是事实,路粹的确算不上什么君子,但孙策清楚,这里面有夸大其辞的成份,根本原因还是门户偏见,说得直接一点,就是有鄙视链,而路粹就是被同僚鄙视的那个人。

    王粲、裴潜都是出身大族,家资丰厚,而路粹虽然不是普通庶民,家中财力却不能和王、裴等人相提并论,他又不像阮瑀安于朴素,喜欢鲜衣美食,即使有路招补贴,财力上往往窘迫。人穷志短,有时候难免出乖露丑,闹出笑话。

    孙策一般不过问这些事。就算同情路粹,他也不会做得太显眼。可若是路招为了补贴路粹,出现贪墨军费这样的事,他就不能视而不见了。

    孙策没吭声,随便问了几句,对孙权说道:“仲谋,陪我走走。”

    “唯。”孙权收拾了一下案上文书,跟着孙策出了偏殿。

    两人沿着走廊缓步而行,说了几句闲话,孙策便问起刚才的事。孙权知道孙策在殿外听到了,一定会问,早有准备,将原委说了一遍。

    前两天,他收到荆襄商户上书,说因益州战事,关羽代理襄阳督后,大量收购军粮,导致荆州粮价暴涨,荆州数郡民生都受到了影响。就在这种情况下,却有人大量出售军粮,一转手就是几千石,有的甚至根本没有粮食,只是凭着几张纸条,就能赚到一大笔钱。

    孙权收到这样的上书后,派人到枢密院调阅相关的档案,了解一下情况,但他手下的尚书郎都劝他不要多事,直接将上疏转到枢密院,由枢密院处理即可。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都是这么办的。

    孙策心中一紧。以前就有这样的事?他可没听朱儁提起过。

    “以前是谁经手的?”

    孙权脱口而出。“路粹。”

    “有几次?”

    “具体的不清楚,听他们的口气,至少有两次。”孙权顿了顿,又道:“臣问过路粹,路粹不承认。”

    第2488章 积弊和隐患

    孙策知道尚书台明争暗斗,至少可以分成三派:王粲、裴潜等世族子弟一派,阮瑀、路粹等陈留人一派,陆绩、谢承、顾邵等江东子弟一派。细分就更复杂了,各派内部分歧也不小,区别只在轻重。

    比如路粹、阮瑀虽然陈留人,而且都是蔡邕弟子,阮瑀却不怎么亲近路粹。

    孙权作为宗室代表,代为理政,原本应该和江东系走得近。可是因为之前和谢宪英的事,他和江东派也不亲近,算是个独臣。他直指路粹掩饰,应该和派系没什么关系,也谈不上什么中伤诬陷。

    他没这个必要,路粹也不值得他这么做。

    孙策仔细听完孙权的分析,对路粹本人的事并不在意。这点小事,明天派人到枢密院一问就清楚了。以路粹的人品,没什么人会帮他掩护。路招一个统领一营的偏将军,对枢密院的影响力几乎为零。

    “我刚从阿母那边回来。”孙策说道。“阿母心疼你,让我给你放几天假,休息休息。”

    孙权眨眨眼睛,有些无奈。“臣弟就知道她会说,这些天都不敢去拜见。”

    “你确实太累了,该休息。你积下来的休沐有一个月了吧?”

    “差不多。”

    “休息半个月吧,如果不够,就一个月,有什么想做的就去做。放松一下,劳逸结合,才能更好的工作。不过要注意安全,多带些人,别被猛兽伤了,否则我可没法向阿母交待。”

    孙权尴尬地摸摸头。他喜欢打猎,而且喜欢猎猛兽,这不是什么秘密。

    “陛下有诏,臣弟不敢不从。其他的事,尚书令自会向陛下禀报,臣就不多言了。只是这前线军费的事要查一查。依臣弟揣测,数字不会大,却是一个不好的苗头。这可是个无底洞,如果不能及时处置,一旦蔓延成风,影响很坏。”

    孙策点点头。军队如果贪污成风,那不仅是损失一些钱粮的问题,会对军心士气造成极恶劣的影响,还可能造成军队私有化的问题。这是他一直很警惕的事,不用孙权提醒,他也会彻查。

    虽然没有立刻兴师动众的去查,孙策的心情还是受到了影响。回到后宫后,洗漱完毕,坐在书案前,像往常一样看书,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步练师看出了孙策有心事,却不敢多问,只是小心侍候着。

    孙策忽然问道:“子山最近可有书信来?”

    “上个月有一封信,臣妾找给陛上看看。”

    “家书有什么好看的。”孙策摆摆手,示意步练师不要忙。“他这个渤海督做得还习惯吗?”

    步练师莞尔一笑。“多亏了陛下当初的安排,他接任渤海水师还算顺利。大半将士都是之前的旧部,后来的就更不用说了,桀骜不驯的虽有,却不多,施点小手段也就镇住了。”

    孙策心中一动,却面不改色。“什么样的小手段,恩还是威?”

    “都有。趋利避害,人之本性,军中也不例外,甚至更胜一筹。”

    孙策没有再问,重新拿起书。

    步练师生性聪慧,又在中枢多年,对政治并不陌生,对孙策的禀性也一清二楚,听孙策问到这些,立刻意识到他的心情不佳和军事有关。只是孙策不提,她就不问。

    孙策不揽权,唯独兵权是例外。

    ……

    第二天傍晚,下班之前,孙策召来了尚书令王粲,询问相关事宜。

    王粲昨天当值夜班,今天上午休息半天,下午才来上班。看到孙权的位置空着,才知道孙权休假了,而且时间可能会比较长,手头的事务全部转交给了他。他不敢大意,立刻将孙权负责的事务全部了解了一遍,做到心中有数,以备皇帝随时垂询。

    孙策先问尚书台最近的情况,然后又问与各部门之间的联络,最后才问到了与枢密院配合的流程。

    王粲一一解释,提到与枢密院的配合时,他的情绪有些激动。

    “陛下,恕臣失礼,枢密院尾大不掉,当下诏切责。”

    孙策知道王粲性子急,但他毕竟是世家子弟,说话知道分寸,如此严厉的指责绝不多见。看来尚书台对枢密院有意见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要急,慢慢说。”孙策提起案上的茶壶,为王粲倒了一杯茶。

    王粲受到鼓励,脸上泛起激动的微红。他双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品了品,借着这个机会调整了一下情绪,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兴奋。只是他微微颤抖的双手不听使唤,早就暴露了他的内心。

    “陛下垂拱而治,放手诸公,所着意者唯祀与戎,即使是戎事,陛下也不揽权,而是付之枢密院,有上古圣君遗风,臣等深为敬佩。只可惜枢密院所作所为,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实在令人扼腕。臣忝为陛下心腹,托以重任,虽不合同僚之谊,亦不得不言。”

    孙策微微颌首,示意王粲继续,心里却有些莫名的不安。王粲如此慎重,还特地准备了开场白,说明问题很严重。枢密院的事由朱儁主持,一向很顺畅,突然冒出这么多事,究竟是他平时太疏忽,没有发觉枢密院的问题,还是王粲捕风捉影,夸大其辞?

    王粲的指控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

    一是枢密院自成体系,自以为诸部之首,不配合其他部门的工作。即使是尚书台转过去的公文,他们也很少给出回复,追得紧了,他们就说,这件事我们直接向陛下汇报了,你们毋须多问。可是就王粲所知,有不少事,枢密院根本没有向皇帝报告,自己处理了。

    二是枢密院经费开支不明,不少人生活奢侈,明显超出其官俸收入,有明显的贪腐嫌疑。军费开支耗大,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不透明的,如果有人从中做手脚,哪怕是刮一点油水,数量都会非常惊人。最近军费开支连续飚升,是财政赤字的主要因素,这些钱是花在了前线将士身上,还是被某些人贪墨了,谁也不说清楚。但枢密院的出格已经造成了不好的影响,百姓的拥军热情受到了伤害。

    孙策不置可否,随即又问起路粹转送枢密院公文的事。

    王粲说,路粹转送的公文是真是假,只有路粹本人清楚。按正常程序,尚书台转到其他部门的公文是要记录在案上的,还要有对应部门的回执,唯独枢密院不然。有的公文,他们给回执。有的公文,他们根本不给回执。如果没有回执,而路粹本人又不承认,有没有这份公文,就只有相关的人员自己清楚了。

    孙策很惊讶。“你们转送枢密院的公文没有回执?”

    “这样的情况虽然不多,但的确有,臣本人就经历过。有人到宫门上书,说有士卒休沐归乡时伤人,臣正好经过,便接了文书,转交枢密院。枢密院的吏员说,这种事太小,当地就可以处理,非要闹到宫门上书,分明是有人故意生事,不肯给回执,说是若一定要回执,他们就不接这份公文。”

    孙策点点头。“你回去写一份详细的说明,明天呈上来。”

    王粲躬身领命。他记忆力极好,普通的事都能经年不忘,更别说这样的事。

    ……

    王粲离开之后,孙策独自在殿中坐了很久。

    如果王粲的指控属实,那枢密院的问题就大了,大得让他无法接受。

    这才几年,枢密院就腐化了?

    枢密院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也能搞出这么多事,那远离他视线的各部又是什么样子?

    他不敢想。

    虽然对王粲的指控并未全采信,但孙策相信王粲所言必然有一部分属实,否则王粲就是诬陷枢密院,任何一个理智的人都不会这么干。

    放权会导致不良后果,这一点孙策早就有心理准备,但不良后果来得这么快,这么严重,还是让他很惊讶,甚至很失望,很愤怒。

    如果王粲所言大部属实,不仅枢密院有问题,负有监察之责的军情处难辞其咎,而负责京师治安的司隶校尉有失责之嫌,风闻上奏的御史同样成了摆设。

    这个后果太严重了。

    孙策起身,叫来郭武,让他去通知当值的侍从,他要出宫一趟,亲眼看看枢密院在宫外的表现,看看枢密院的官员们是不是像王粲说的那样生活奢侈腐化,看看百姓是不是对军中将士敢怒不敢言。

    郭武很快召集了相关的人员,孙策也换上了便装,悄悄地出了行宫。

    孙策刚刚出宫,刘晔匆匆来到偏殿,手里拿着两份公文。见天子不在,以为是下班了,转身又去后宫请见,一问才知道天子也没回后宫。至于去了哪儿,谁也不知道。

    刘晔大吃一惊,连忙返回军情处,找军师祭酒郭嘉。得知天子不在行宫,郭嘉也很诧异。正常情况下,这种事肯定会通知军情处,而且很可能要他陪同的。天子不声不响的出了宫,连军情处都没收到通知,这绝对是第一次。

    他思索良久,对刘晔说道:“既然陛下不告诉我们,自然有他不告诉我们的理由。子扬,你也不用大惊小怪,且安心等着,明天再报便是。”

    刘晔应了,拱手告辞。

    第2489章 另有文章

    孙策出了行宫不远,就意识到自己想简单了。

    皇帝陛下带着几个随从微服私访那是电视剧里才有的事,实际上根本不可能实现。他刚出行宫不到百步,就在人群中看到了虎贲郎,然后又看到了角落里一本正经装路人的许褚。

    孙策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看看你那厚实如墙的身板和舍我其谁的大宗师气度,谁信你是路人甲?

    尽管如此,看着随意闲逛的百姓,听着不同的方言,孙策的心情还是好了很多,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行宫里闷得太久了,心情烦躁,就是想出来散散心,察访民情只是借口。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出了宫,那就走一走,看一看吧。

    孙策在汝阳驻跸半年,汝阳已经变了模样。人烟之稠密,市井之繁华,绝非一个县城可比,就算是郡治平舆城也相逊色三分。孙策怀疑,此行之后,汝南郡治——甚至豫州州治会不会搬到汝阳来。

    在大街上转了半天,孙策意识到这样不太合适,到处是行人,虎贲郎们太辛苦。既要防备不速之客,又不能动作太大,惊扰了百姓,他们的心理压力和生理压力都很大。于是,在一间酒楼前,他停下了脚步。他刚刚立定,迎宾的胡女便迎了上来,热情的招呼着,将孙策引上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