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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9节
    走了一大圈回来,袁衡已经有些累了,却还是强撑着,不肯放下王后的端庄。孙策想着心思,也没注意她的神情,走了一会,袁衡主动说道:“大王对江东不放心?”

    孙策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也有些疑惑。“是啊,总有点不太放心。”

    “因为仲谋?”

    孙策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明白了。袁衡是个聪慧的女子,一下子点破了他内心深处的秘密。他一直在想心里隐隐的不安来自何处,其实答案很明显,只是他不愿意往那方面想罢了。

    “为什么这么说?”

    “这几个月来,你一直考虑的不就是这件事么?做了那么多准备,终究还是下不了手,看似兄弟和解,其实担心还在,就像扎在心里的刺一样。”

    孙策不置可否。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对孙权的怨言是先入为主,还是预感,他现在也说不清。

    “大王,仲谋才二十岁,好胜心是有的,少年意气也在所难免,要说品性有多恶劣,倒也不至于。你们兄弟以前是如何相处的,妾不太清楚。就妾所见,你对仲谋是不如对其他弟妹宽容。”

    “是吗?”

    袁衡点点头。“妾斗胆直言,失礼之处,还请大王恕罪。只不过大王天生不是杀伐果断的冷血君主,这家务事就必然是你的心结。贤明如孝文帝,也因为逼死了淮南王而后悔,你大可不必耿耿于怀。仲谋已经弱冠,又在交州这么多年,吃了些苦头,想必有所进益。况且江东这么大,人才这么多,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左右的,纵使有什么失误,也不会影响全局。”

    孙策还是没吭声。这些道理他都明白,但明白不等于就能放下,前世的记忆对他影响太大了。在别人眼里,孙权只是一个任性、叛逆的少年,本性并不坏,可是他却知道孙权发起狠来能狠到什么程度。虽说其中有身为君主的无奈,但孙权本性狠厉也是不可否定的事实。

    况且,虽然他身为君主,却不认为君主杀人就天经地义,纠结就成了必然。

    第2234章 拜月戏水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说,看似轻声曼语,随口闲聊,说的却是最沉重的话题。孙策有些厌烦,主动扯开了话题,提到了黄月英怀的是双胞胎的事。

    袁衡很意外。“蔡夫人倒是口紧,刚才说了半天话,却一个字也没露。哦,对了,是我疏忽了,她准备的那些小儿衣帽都是双份的,就摆在我面前,是自己没看懂。”

    “嘿嘿,我在想啊,你会不会和阿楚一样,要么不怀,一怀就是俩。”

    袁衡瞥了孙策一眼,轻咬嘴唇。“妾也想有阿楚姊姊的福份呢,只是可遇不可求。”

    “是啊,双胞胎这种事的确可遇不可求,而且也有点危险。”孙策挠挠头,停住脚步,看向升到天空的明月。正是月圆之时,明月当空,倒映在湖面上,水中又多了一轮明白,随着波光摇动。孙策笑道:“阿衡,你拜拜明月吧。你看,像不像双胞胎?”

    袁衡“噗嗤”笑了,歪着头想了想。“不行呢,水中月,镜中花,都是虚的,拜了也没用。”想了想,又道:“也不对,虽然水中月是虚的,天上月却是实,拜一拜,哪怕不能像阿兰姊姊、阿楚姊姊一样怀上双胞胎,一个也是好的。”说着,双手合什,一本正经地对着明月拜了拜,口中喃喃自语,却听不清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拜完了,忽然又睁开眼睛说道:“这么拜,是不是有些随意了,连果品都没有。不行,不行,待会儿回去准备一下,焚香沐浴,等到子时再拜一次。”一边说着,一边叫过跟在后面的侍女,让她们赶回去准备。

    见袁衡郑重其事,孙策忍不住笑出声来。关心则乱,再聪明的人都有糊涂的时候,尤其是对求子心切的袁衡来说。看着其他姊妹一个接着一个的怀孕,亲姊姊袁权甚至已经生了二胎,自己还一点动静都没有,袁衡心里的焦虑用脚指头都想得到。

    “走吧,两个灯泡走了,就剩下我们俩,说说悄悄话。”

    袁衡不太懂“灯泡”是什么东西,但孙策要和她说悄悄话,她还是欢喜的。身边没有其他人,她也随意了些,挽着孙策的手臂。“夫君,我累了,我们坐坐好不好?”

    “你刚才没坐?”孙策斜睨了袁衡一眼,却也知道,在其他人面前,袁衡是放不下她王后的身份,随便闲坐的,就算坐也是肩背挺直,比站着还难受。他看了一眼山下延伸到湖中的栈船,弯下腰。“走吧,我背你去栈桥坐坐,那儿凉快,赏月最合适不过了。”

    “别,别。”袁衡推辞着,却拗不过孙策,还是伏在孙策的背上,双手揽住了孙策的脖子,惬意地将发烫的脸贴在孙策的肩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吃吃的笑了起来。孙策问她,她也不说,只说笑得更加狡黠。孙策背着她,下了山,上了栈桥,一直走到头。袁衡却闭着眼睛,又赖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下了地,与孙策并肩站在一起,欣赏湖光月色。

    清风徐来,凉意习习,湖上波光粼粼。孙策在桥头坐了下来,脱了鞋,将双脚垂在湖水中。清凉的湖水拍打着有些酸胀的脚,浑身舒服。孙策又拉袁衡坐下。袁衡心虚地看了看四周,见附近无人,便吐了吐舌头,脱了丝履,提起裙摆,像孙策一样坐在桥头,双脚刚探入水中,便惬意的吸了一口气。

    “真舒服,怪不得她们总喜欢来湖边洗脚。”

    “她们是谁?”

    “呃,好多人。”袁衡弓下腰,手肘支在膝上,双手托腮,看着晃动的明月出神,闪动的双眸如星。“尤其是姊姊。她没事就喜欢来湖边散步,不穿鞋,光着脚,累了就在湖里洗脚。”她转头看看孙策,又笑道:“有时候还游水,能游好远。”

    “游水好啊,你怎么不游?”

    “我……不敢。”袁衡想了想,突然说道:“我上姊姊当了。”

    “这话从何说起?”

    “她坚持不做王后,怕是知道这王后不好做,时刻都要端着架子。不做王后,她才能随心所欲,反正大王的恩宠又不会少一星半点。”

    孙策忍不住哈哈大笑,笑了一阵,又道:“的确有这个可能,回头问问她去。若是真的,这用心也太险恶了,连自家妹妹都坑。”

    “可不能问。”袁衡也笑了。想了想,又道:“问了她也不会承认,只会偷偷的得意。”

    孙策歪着看着袁衡。袁衡身为王后,一向注意形象,笑不露齿,行不动裙,说话更是斟字酌句,不肯让人有任何歧义。今天随他坐在桥头,脱了鞋戏水,已经是出格了,出言调侃袁权更是从未有的事。他一时心动,伸手将袁衡抱了过来,搂在怀中。

    ……

    回到小院时,夜色已深。

    侍女已经准备好了果品,还请来了袁权。操持这些事情,袁权无疑最是最在行的,几个姊妹遇到类似的事都会来找她。香案上的果品中最显眼的除了两个石榴和一串饱满多汁的葡萄,还有一束水淋淋的韭菜——所谓的九宗之草,求子必备神物。

    孙策看着发笑,袁衡却担心衣裙乱了,被袁权看出破绽,借口沐浴,匆匆进里屋去了。袁权看在眼里,却没多说,等袁衡进屋去了,才笑道:“大王,你们去了哪儿,这么久?”

    “没什么,在湖边栈桥上坐了一会,做了一点阿衡爱做却一直不敢做的事。”

    “栈桥?”袁权眉珠一转,便掩着嘴笑了。“戏水?”

    “差不多吧。”

    袁权打量着笑眯眯的孙策,正想再问,突然吸了吸鼻子,脸色微红。她猜疑地看了孙策一眼,又有些不敢置信,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只是掩着嘴笑,眼神也变得旖旎起来。

    孙策心虚,伸手拉起袁权的袖子,将她拉到一旁。袁权假意挣扎了两个,便随孙策走到一旁,呶了呶嘴,示意孙策香案在旁,不要放肆。孙策咳嗽一声,收起笑容。

    “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这么重要,不能等到明天再说?”

    “倒也没那么急,只是我觉得还是早点告诉你比较好。冀州有消息来,袁显思三兄弟反目了。”

    孙策将冀州的事简略的说了一遍。他收到的是蒋干急报,只了解结果,具体经过是什么样,眼下还不清楚。不过对袁权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袁权脸下的笑容消失了,却没有在太多的意思。她沉默了片刻。“大王此去,打算如何处置魏国?”

    “这也是我想和你商量的。”孙策淡淡地说道。

    他答应过袁权封袁耀为王,那就不能再保留袁谭的魏王,袁氏一门封两个王,未免太多了。如果不保留袁谭的魏王,袁谭也许不肯降,双方说不定会大战一场,最后袁谭还能不能活下来就不好说了。这也是他要和袁权商量的原因。这毕竟是袁家的事,何况大雷山还有一位袁家姑奶奶,总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通个气还是必要的。

    袁权心领神会,略微考虑了片刻,便道:“请大王容我思量思量,再去请姑父、姑母拿个主意。若姑母能出面劝得显思面对现实,早些归降,也是好的。”

    孙策忍着笑,点点头。袁权说是要与杨彪和袁夫人商量,其实已经挑明了底线。

    “行,那你去和他们说吧。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很快就要出征,阿楚却临盆在即,不能劳累。她推荐步练师自代,掌营中器械制造。我有好久没见过这步练师了,你有接触吗?”

    袁权睨了孙策一眼,会心一笑。“这样的事,你和阿衡商量就行了,何必问我?步练师么,我见过几次,不怎么熟,既然是阿楚推荐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孙策点点头。“就依姊姊。”

    第2235章 本性难移

    出征在即,孙策的事务一下子多了起来。有太多的事要安排,太多的人要见,正常下班就成了奢望。吴太后心疼他,朝晚的请安让他免了,有时间了去坐坐即行。

    孙策应了,但真是没时间去坐坐,一连几日,连面都没见着。孙权本想当着吴太后的面与孙策谈,也好借着母亲的面子,等了数日,也没见孙策前来,按捺不住,担心孙策是故意等他去请罪,便与吴太后说了一声,下了山,来到大营。

    当值的是孙瑜,见孙权来了,非常热情,将他引到中军一旁的大帐,让他等着,省受日晒之苦。孙策正在接待几个旧部,可能要谈一会儿。孙权应了,不经意间扫了一眼,觉得站在帐外的两个随从有些眼熟,仔细一想,便问孙瑜道:“来的是丹阳都尉郭暾吗?”

    孙瑜很意外。“你认识郭将军?”

    孙权点点头。“当年我和叔弼一起在中军见习的时候,他还是大王的亲卫将,后来他任丹阳都尉,驻在故鄣,我回富春时,还绕道拜访过他。怎么,他要随军出征?”

    “这个我可不清楚。”孙瑜摇摇头。“大王最近召见了好几个旧部,除了郭将军外,还有林将军、董将军,对了,连北斗枫都召回来了。”

    孙权更加惊讶。“残废北斗枫?”

    “嘘——”孙瑜连忙示意孙权声音小点。“林将军也在呢,他与北斗枫交好,最忌讳别人说北斗枫是个残废。”他向外看了一眼,又道:“说来也是,这北斗枫也是可惜了。若不是残了,岂止是个教头,至少是个将军。”

    孙权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孙策的中军大帐。

    中军大帐内,孙策与林风、郭暾谈笑风生。林风还好,就在吴县,经常能看到孙策,郭暾自从转到周瑜帐下,在周瑜出征益州期间留镇荆南,协助诸葛亮,有好几年没见着孙策了。这次奉召前来,又碰到老朋友林风,尤其兴奋。

    “静极思动了吧?”孙策笑道。

    郭暾笑道:“闲了几年,骨头都锈了,如果有机会跟着大王出征,当然是求之不得。只怕能力有限,当不得大用了。如今大王身边可是人才济济,一个比一个厉害。”

    “我觉得也是。”孙策瞅瞅郭暾的肚子。“这几年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才能养得这么肥?”

    郭暾立刻叫起屈来。“大王,你这可就冤枉臣了。有诸葛亮在荆南,谁敢贪墨?也不知道他那脑子是怎么长的,一年上千万的军费,讹了千余钱,他都查得清清楚楚,将臣叫过去,云里雾里的讲了半天道理,却又不说什么事,只说大王是怎么教他们做事的,又怎么警告他们,做事一定谨慎,不能落人话柄,说得臣都快睡着了,最后才告诉臣账目有点问题,需要重新核对一下。臣当时气得话都不会说了。就为了千余钱,让臣来回赶了一千多里啊。这要是上了万,岂不得将臣流放天竺?”

    孙策忍着笑。“你还知道天竺?”

    “知道,如今荆州但凡有点头面的,谁不知道天竺,都说周督打益州只是开胃小菜,正餐是天竺呢。”郭暾耸了耸肩。“这样也好,臣征兵的时候省了不少事,来的都是身强力壮想发财的。”

    孙策点点头。诸葛亮在荆南四郡的事,他还是清楚的。郭暾是他的旧部,资格老,周瑜出征后,他又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掌握着荆南的主力,多少有些骄横。诸葛亮面对他,不讲究点方法是不行的。郭暾被诸葛亮整过后,曾写信来发牢骚,他没有回复,郭暾这才老实了。现在当面告状,也是图个嘴快活。

    诸葛亮本人极其自律,无隙可击。这一点就连杜畿都自愧不如。在周瑜出征几年内,荆南能如此安静,和诸葛亮的自律有很大的关系。若非如此,告他的人岂止郭暾一个。

    “带你上阵没问题,只是你这肚子……”

    郭暾连忙说道:“大王,只要你能带臣上阵,最多一个月,臣这肚子就没了,保证开战的时候,臣不比亲卫营的任何一个差。”

    孙策点点头。“行,给你一个机会。”又对林风说道:“你呢,有没有兴趣出战?”

    林风早就心痒了,只是不肯向郭暾一样露骨。他在吴县,经常与士人打交道,多了几分儒雅之气。郭暾在荆南,遇到的大多是蛮子,不狠镇不住人。

    “能随大王出征,是臣数年来梦寐以求的事。”

    “那好,你们各挑两千精锐,随我到冀州走一遭。”

    “喏。”林风、郭暾大喜,躬身领命。

    两人又说了几句,一起出帐。林风建议去找北斗枫喝酒,顺便请教如何迅速恢复战力,帮郭暾减减肥。北斗枫在南阳讲武堂的时候和本草堂的胡医有来往,学了一些西域的健生方法,后来又向华佗学了五禽戏,对身体调养这方面有研究。

    见林风、郭暾并肩走了,孙瑜连忙入帐向孙策请示,孙权来了,是不是让他进帐。孙策想了想。“仲异,仲谋来了之后,情绪如何,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孙瑜摇摇头。“没说什么。他看起来比刚回来的时候平静多了,应该是想通了吧。”想了想,又道:“他认出了郭将军的亲卫。”

    孙策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孙瑜应了,转身出帐。孙策不经意的皱了皱眉,没说什么。郭暾任丹阳都尉的时候,孙权没少麻烦他,孙权每次去,郭暾都很客气,馈赠丰厚,孙权今天见到他,居然连个招呼都不打,也不知是有所忌讳,还是另有想法。当然,也可能是自己要求过严,过于敏感。

    过了一会儿,孙权进来了,躬身施礼。“王兄。”

    孙策摆摆手,示意孙瑜守住帐门,暂时不要让其他人进来。孙瑜会意,退了出去,又让执戟卫士们站得远一些。见此情景,孙权有些不安。孙策打量了他片刻,指了指一旁的案几。

    “坐。”

    “谢王兄。”

    孙策十指交叉,伏在案上,打量着孙权。孙权窘迫,如坐针毡,总觉得孙策像一头猛虎,正欲择人而噬,想抬起头和孙策对视,又没这样的勇气,只好强作镇静地坐着,等孙策发问。片刻功夫,背上就被汗浸湿了。过了好一会儿,当孙权几乎崩溃的时候,孙策重新坐直了身体。

    “仲谋,你去交州几年了?”

    “五年有余。”

    “有什么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