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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4节
    袁谭没吭声,心情却有些黯然。他是魏王,也是三军之帅。士气低落的根本原因在他,他懈怠了,部下自然紧张不起来,行动刚刚开始就出现了问题。沮授批评的是高览,提醒的却是他。

    沮授接着说道:“你们三天内来回赶路,将士们难免心生怨言,你一定要安抚好,千万不能大意。根据时间估算,除非关羽不在附近,否则两三天内必然出现。若是斥候懈怠,没有及时传回消息,也许关羽出现在我们面前时,他们的报警还没到。元观,没有消息就是坏消息,你要做好随时迎战的准备。”

    “喏。”高览不敢大意,躬身领命。

    “祭酒,让元观入城吧。”

    “不可。”沮摇摇摇头。“城中肯定有细作,我们全城戒严,细作不知道城外的情况,也就罢了。一旦大军入城,很难瞒过他们的耳目。届时他们将消息传出去,关羽就不会来了。只有让元观潜伏在城外的大营里,才有可能成功。元观,营里准备了足够的粮食、柴薪,任何人不得轻易出营,以免露出破绽。”

    “请祭酒放心,我已经宣布了,任何人擅出大营,杀无赦。不过,这只能藏一时,不能长久。”

    沮授挥挥手。“三天足矣。如果三天之后关羽还没来,那他就不在附近。”他想了想,又道:“我想,也许用不了三天。”

    高览鼻子一痒,突然打了个喷嚏,几滴唾沫落在地图上,墨迹化开,洇作一团。

    第2224章 夜袭

    高览很窘迫,连连请罪。

    袁谭挥挥手,示意高览不必在意。为了伏击关羽,高览这几天很辛苦,也许是夜里受了凉。事情已经谈完,没必要再耽误时间,不如让高览早点回营,也好抓紧时间多睡一会儿。

    又交待了几句,高览躬身而退,在几个亲卫的保护下从最近的城门出城。

    坐在马背上,高览抬起头,看着满天星斗,想到刚才的失礼,一口气还没叹出来,一道流星从天空划过,一闪就消失了。高览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大战之际,出现异常天象,是吉是兆,又应在谁的身上?

    高览心中忐忑,催促着亲卫们加快了脚步,赶回大营。营里有望气者,可以为他占卜解惑,看看这颗流星究竟象征着什么。他用眼角余光看了看四周,侍从们的注意力全在脚下,没有人抬头看天,丝毫没有察觉刚才的异象。

    高览都没有注意到,在他离开之后,数步之外,大道旁的水渠中慢慢拱起一团黑影,倚着树慢慢站直,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的吁了一声。

    “高览啊。”黑影的声音虽轻,却透着说不出的惊喜。片刻之后,他转过身,向城南急行而去。

    ……

    寅时末刻,关羽渡过渚水,到达柏人城南十余里一个无名土坡,暂时停止前进。人不解甲,马不解鞍,原地待命,抓紧时间进食,补充体力。

    关羽坐在坡顶,频频举头观望远处的柏人县城。柏人县城四周都有大营,南侧的大营离关羽不足五里,隐约可以看见轮廓和营楼上的灯火,仔细倾听,还能听到营中的刁斗声。但关羽如此抵近还没有被发现,说明这是一个空营,只是疑兵而已。

    是不是所有的大营都是疑兵,这是关羽此刻要确认的问题。兵不厌诈,虚虚实实,谁也不敢保证。夏侯兰安排了斥候,但斥候能不能潜进大营,能不能看到真相,又能不能及时传回消息,同样没有人能保证。

    大战在即,就连关羽都有些紧张,遑论他人。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夏侯兰带着一个人走了过来。“君侯。”两人向关羽拱手施礼。借着马灯漏出的些许灯光,关羽打量了那人一眼,笑了一声:“赵小乙,辛苦了。”说着,将手里的酒壶递了过去。

    赵小乙很兴奋,却没有拒绝,接过酒壶,躬身施礼。“谢君侯。”捧起酒壶喝了一大酒,又将酒壶还给关羽,用袖子抹了抹嘴。“君侯,我看到高览了,亲眼所见,看得真真的。”

    “不急,不急。”关羽心中大定,示意赵小乙坐下说话。

    赵小乙也不推辞,蹲在关羽面前,将他所见说了一遍。赵小乙是山中猎户,随夏侯兰从军,真正跟着关羽也就是几个月的时间。关羽爱护士卒,对他们这些出入危险之地的斥候更是关心,正是感激关羽的爱护,赵小乙他才冒险潜到柏人城外打探消息,尽可能搞清楚真相。

    “说来也巧。本来也不能确认的,他们几个穿得都差不多,靠得又紧,偏偏高览那时候抬了一下头,也不知道看什么,火把一照,小乙便看得真真的。”想起当时的情景,赵小乙抑制不住得意,眉飞色舞。他见过关羽几面,没想到关羽还记得他,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心情很激动。他一边说,一边拔出短刀,在地上画了一个草图。高览在城东的大营里,大营有五营,可屯万人。这几天,他打探了最外围的三个大营,除了看守营盘的少量兵力外,没有发现大军,中间两个营进不去,不清楚情况。

    听完赵小乙的报告,关羽冷笑了一声。赵小乙没有看到大批人马入营,无法准确估计大营里的兵力,但本该随袁熙北上的高览出现在这里,又掩饰行迹,夜间出没柏人城,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针对他的陷阱。

    既然已经知道陷阱的存在,陷阱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哪些人参与其中。

    关羽眯着凤眼,思索片刻。“子清,你带利斧与引火物,率斥候营渡泜水,向北打探。如果可能,赶到五成陌、千秋亭,烧毁那里的渡船,再不济,也要烧掉泜水上的渡船,阻止更多的魏军增援。时间不用多,半天就行。正午之后,你相机行事,随时可以撤退,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喏。”夏侯兰躬身领命。

    “小乙,还要再辛苦你一趟。”关羽按着赵小乙的肩膀。“天亮之前,我要出现在高览的面前。”

    “能为君侯引路,是小乙的荣幸。”赵小乙拍拍胸口,眉飞色舞。

    “传令全军,出发!”关羽站了起来,按了按腰间的战刀,翻身跳上赤菟马,又从周仓手中接过青龙偃月刀,提在左手,右手一推美髯。“小乙,前面带路。”

    命令一个接一个的传了出去,就像一颗石子落入平静的水面,激起一圈圈的涟漪,一直延伸到远处。赵小乙迈开大步,向前奔跑,关羽踢马紧随其后,所过之处,将士们都投来热烈的目光,士气如虹。赵小乙非常兴奋,胸脯挺得高高的,仿佛他才是下令出击的将军。

    “前进!前进!前进!”将士们连声低吼。

    关羽来到队伍前,在赵小乙的引领下,向柏人城东的大营急行。

    东方的地平线上,露出了浅浅的鱼肚白,天要亮了。

    ……

    高览和衣而卧,辗转难眠。

    昨夜归营时看到流星,回到大营后,叫来望气的巫者,巫者却说他一直在观察天象,并没有看到什么流星。再问别人,也都说没看到。这让他非常惊讶,流星那么显眼,为什么其他人都没看到,只有我看到?

    迷是幻觉,还是只针对我的不祥之兆?

    连败之后,袁谭虽然被封为魏王,文武也纷纷加官进爵,但大家都清楚,有吴王这个威胁在,魏国能存续多久真不好说,今天成为魏国大将,明天或许就要死于与吴军作战的战场上。当天子在兖州战败,董昭无路可退,不得不率部投降的消息传来,魏国君臣更是惶惶不安。

    冀州今年似乎特别冷,明明已经是初夏了,夜寒依旧袭人。高览夜间行军,一时不慎便着了凉。面见袁谭时还只是打了个喷嚏,回营之后就越发严重了,头昏沉沉的,明明很困,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翻江倒海一般,不断涌现出各种景象,耳畔也似乎有金鼓齐鸣。

    忽然之间,高览翻身坐起,睁着双眼,冷汗直流。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赞皇山、大陆泽都没有发现关羽的踪迹,会不会是关羽迂回到了身后,沿渚水南岸东进?那边是中丘县境,又在三十里的探察范围以外,斥候数量本来就少,如果再偷懒懈怠,估计等关羽到了面前,他们才能发觉。

    高览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连忙翻身坐起,一边让亲卫传唤相关将校,一边用准备好的凉水胡乱冼了脸,让自己精神一些。他刚刚整理好甲胄,帐外便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呯!”帐门被人推开,一个斥候冲了进来,双手抱拳,单膝跪倒。“将军,关羽来袭。”

    高览深吸一口气,血涌上了脑门,青筋鼓起,呯呯乱跳。

    “哪个方向?还有多远?”

    “南方,离大营还有五里。”

    “果然。”高览咬咬牙,从一旁的兰錡(兵器架)上摘下佩刀,冲出大帐,又登上中军的望楼,举目远眺。负责眺望的士卒已经看到了远处的影子,慌作一团,见高览上楼,连忙施礼。

    “还愣着干什么,击鼓,结阵,准备迎战。”

    “喏。”士卒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冲到望楼边,大声传令。因为紧张,他的声音又尖又细。不过楼下的鼓手们已经听到了高览的命令,立刻冲到大鼓前,用力捶响大鼓。

    战鼓声炸响,在整个大营里回荡,无数正在酣睡的士卒被惊醒,涌出了大营。

    高览一边传达命令,一边叫过两个亲卫,让他们立刻赶到城里向袁谭报告,情况未明,千万不要轻易出城,以免中了对方的计策。他有五千多人,据营而守,可以抵挡一阵,至少可以坚守到天亮。

    亲卫匆匆去了。高览又看了看,觉得离营门太远,不利于指挥作战,便下了中军望楼,直往营门,准备就近指挥战斗,鼓舞士气,也能直接观察交战的前线,免得来回传达浪费时间。他跳上战马,带着亲卫赶向营门。两侧营帐中的将士听到战鼓声,正从帐篷里冲出来,就地列阵。不少人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被人叫醒,搞不清状况,阵势散乱,甚至冲到了道路中间,挡住了高览。

    高览大怒,喝令亲卫上前清道,自己也挥起马鞭,一鞭抽在冲到马前的一个士卒脸上。士卒猝不及防,痛得大叫,一个亲卫上前,挥起战刀,一刀将大叫的士卒砍倒,鲜血喷溅。

    “乱阵者,斩!喧哗者,斩!”亲卫们齐声呼喝着军令,强力镇压,清理出一条道路。

    高览的速度快了起来,面前一空,直到营门。但他却一点也不觉得轻松,就在他的注视下,营门被人撞开,袭营的中山军蜂拥而入,当先一骑,战马赤红如火,身躯如龙,马上一将,顶金盔,披金甲,手持一口青龙偃月刀,威风凛凛,如天神降临,人马合一,正向他飞奔而来。

    第2225章 斩高览

    关羽一马当先,第一个冲进了高览的大营。

    连续几个月的集训,不惜成本的食物供给,让他麾下的将士在一天一夜行军近百里之后还保持了不错的体力,能够在接近高览大营时冒着零星的箭雨强行突击,手持利斧的步卒砍开了营门的一瞬间,关羽就猛踢赤菟,率先杀入大营。

    柏人城就在一旁,暗中说不定还有张郃率领的骑兵在窥伺,关羽清楚自己的时间不多,必须速战速决,而速战速决最好的办法就是斩杀对方大将,砍倒对方的大旗,第一时间摧毁大军的指挥中枢。

    这个重任非他莫属。还在大营外,他就看到了中军处的将旗,看到了中军将台上高览的身影,冲入大营后,他迅速看了一眼中军将台,发现上面没有了高览,正自吃惊,随即发现高览不在别处,就在他的面前,向他而来。

    关羽又惊又喜,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天助我也!”随着踢马冲锋,青龙偃月刀在掌中飞舞,划出一道道凌厉的刀锋,将几个冲上来试图阻击他的魏军士卒斩杀,策马杀向高览。

    赤菟马第一次随关羽真正意义上的出战,行军时还看不出太多的优势,此刻全速冲锋,立刻展现出了它的真正价值,即使驮着关羽比常人重一半的雄壮身躯,赤菟依然跑得四蹄生风,如离弦之箭,迅速向高览接近。两侧的魏军正在结阵,根本来不及阻击,眼睁睁地看着一人一马从眼前奔了过去。

    高览暗叫不好,想躲是来不及了,欲战又准备不足,手中连长兵器都没有,只有腰间的长刀和手中的马鞭,要拿这样的武器迎战关羽和送死没什么区别。情急之下,他大喝一声:“上,斩杀关羽者,赏千金!”

    “喏!”十余亲卫骑士踢马上前,迎向关羽。

    高览从一名亲卫骑士手中夺过骑弓,搭上箭,瞄准越来越近的关羽。他的射艺虽算不上高明,但如此近的距离,他还是有把握射中的。就算关羽穿的是南阳精甲,近距离射击,一样能射穿。如果能射中面门,关羽就算不死也会重伤,这一战刚开始就可以结束了。

    生死关头,高览已经顾不上沮授要生擒关羽的命令了。他一边瞄准,一边大声下令步卒结阵,围困关羽,不惜一切代价,要将关羽困死在大营中。

    面对迎上来的骑士,看着步卒变换阵型,关羽夷然不惧,冷笑一声,再次加速。青龙偃月刀如闪电一般掠过,冲在最前面的两名骑士连人带矛被劈为两段,残躯仍然端坐在马背上,又向前奔了十余步才轰然倒地。

    关羽左劈右砍,沉重的青龙偃月刀在他手中浑若无物,劈出一道道诡异而流畅的流光,借助赤菟马惊人的速度,关羽从十余名骑士中间冲过,斩杀五人,来到了高览的面前。赤菟马的速度实在太快,甚至连鲜血都没有溅上一滴。

    高览全神贯注,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惊骇不已。他早就知道关羽勇悍,也曾见识过关羽作战,却还是低估了关羽的骁勇。今天直当其锐,才真正感受到关羽强大的气势。

    那是一种让人无法呼吸的气势。

    “杀!”高览大吃一声,猛拉弓,急放箭。箭矢离弦,嗡的颤了一声,下一刻便出现在十步之外。

    “杀!”关羽报以大喝,面对高览射出的箭,催马上前,身体微侧,青龙偃月刀贴地而起,刀尖划过地面,泥土飞扬。

    “当!”箭射在了关羽的肩甲上,因为关羽的身侧,与甲面形成了一个角度,被反弹到空中,又无力的落下。

    “噗!”青龙偃月刀掠过战马的脖子,战马悲嘶,身首分离。刀势不停,又劈中高览的胸口,刀锋劈开高览的战甲,劈开了半个身体。

    高览剧痛,狂呼,翻身,落马。

    关羽猛然勒住坐骑,赤菟马前蹄腾空,人立而起。关羽双腿夹紧马腹,左手勒住马缰,右手持青龙偃月刀,手腕用力,青龙偃月刀在空中划了半个圈,倒转而至,一刀劈在高览的后脖颈上。

    高览的首级飞起,在空中翻滚,血珠四溅。

    关羽单手持刀,平放刀身,稳稳的接住了高览的首级。高览圆睁双目,与关羽四目相对,鲜血从脖子里流下,漫过刀身,又成串滴下。

    “匹夫,就凭你也想伏击关某?自不量力。”关羽冷笑一声,手腕一抖,将高览的首级挑起,伸手接过,高高举起,单手舞刀,再次踢马向前冲。所到之处,无一合之敌,身后留下一路的鲜血和尸体。

    高览的身体轰然倒地,人和马的鲜血混在一起,浸湿了土地。

    关羽一人一刀一骑,突入高览的中军,如入无人之境,所向披靡。

    ……

    听到城外战鼓声响,袁谭第一时间冲上了城头。

    城外的大营已经乱作一团,正对着城门的大营正门已被攻破,大量中山军将士正在涌入,魏军将士抵挡不住,被杀得节节败退。可是和大营中部的混乱比起来,营门前只是热闹而已。

    隔着三百多步的距离,袁谭看不清关羽的身影,他只能看到关羽带来的混乱。那是一条隐约可见的线,在大营里不断延伸,势不可当,无休无止。所到之处,战旗倾颓,战鼓炸响,人喊马嘶,惊恐连城头都能感受得到。

    袁谭脸色苍白,扶着城墙,喃喃自语。“想不到关羽如此骁勇,也不知道元观能不能稳住。”

    沮授没有说话,脸色却青得吓人。他盯着远处,眼睛一眨也不眨,眼神焦虑而无奈。

    “祭酒,奈何?”袁谭转过头,求助地看着沮授。

    沮授紧紧地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他是谋士,不是大将。他料到了关羽会来,却无法代替袁谭或者高览指挥大军。高览一个不慎,被关羽一击而中,原本为关羽准备的陷阱被踏得粉碎,他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