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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5节
    第1847章 家事,国事

    腊月初,袁权带着一大群文武家属赶到汤山。孙策的母亲吴夫人没有来,她不愿意来回折腾,也想早点收到孙坚的消息。

    孙策很尴尬。吴夫人这是在指责他对父亲孙坚和弟弟孙权的不关心。吴县到汤山不过五六百里,与交州的距离相比几乎不值一提。

    孙策问虞翻怎么办。虞翻很坦然,吴夫人不了解形势,不知道主公驻留秣陵的良苦用心,我亲自去一趟,当面向她解释,她深明大义,一定会理解的。孙策觉得有理,便同意了。

    这件事闹得孙策心里有些不舒服,只不过袁权等人刚到,他不得不收拾心情,陪她们说话。

    冯宛两个月前刚生了一个女儿,长得粉嘟嘟的,非常可爱,孙策爱不释手。冯宛有些遗憾,尹姁、袁权生的都是儿子,偏偏她第一胎是个女儿,心情不是太好。孙策说,你就算生个儿子,那也是老三,女儿就不一样了,这是我的第一个女儿,将来的长公主,非常好。再说了,你这么年轻,以后生儿子的机会多着呢,有什么好担心的。真想生儿子,就该好好调养身体,争取尽快再怀一个。

    冯宛听了,这才转嗔为喜。

    看着眼前花枝招展的一群美人和三个儿女,孙策心里美滋滋的,一年来的辛苦都值了。

    长公主第一次与袁权等人见面,有些拘谨,见人就送礼物。孙策知道她的嫁妆厚实,尤其是玉器多,称得上琳琅满目。他总觉得天子可能将宫里剩下的玉器都打包给了这个唯一的姊姊。不过玉器虽多,却没看到能和贾诩送的那件白玉美人相比。

    孙策相信贾诩手里应该还有好东西,即使比不上白玉美人,也不比长公主手里的差。

    伸手不打笑脸人。收了长公主的礼物,黄月英等人很开心,拉着长公主嘘寒问暖,有说有笑。袁衡没有来,留在吴县陪吴夫人,袁权便成了当之无愧的大姊,诸事全由她一手操办,安排得妥妥贴贴,孙策做了甩手大掌柜,坐享其成。

    放下行李,分配好住处,众女便呼朋引伴,一起去泡温泉,院子里才安静了些。

    袁权没有去,指挥着仆役收拾院子,尤其是厨房。晚上要聚餐,她要准备的事情很多。尹姁协助她,两人忙得不亦乐乎。

    冯宛也没去。按照习俗,刚生育不久的女子不洁,不能随便与外人接触,更别说是共浴了。孙策虽然不信这一套,却也没什么经验,不知道月子里的女子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不敢自作主张,就留在屋里陪逗孩子。大概是血缘关系,女儿看到他一点也不认生,一碰就咯咯的笑,努力的伸出手要他抱。

    冯宛却不让他多抱,说是抱多了容易粘人,不能脱手。当初孙捷、孙胜就因为吴夫人太宠,以至于睡觉都得抱着,一放下就醒,尹姁、袁权深受折磨。孙策对此嗤之以鼻。他对冯宛说,不能抱着睡觉是对的,但不睡觉的时候多抱抱有好处,孩子与父母肌肤接触越多越聪明,你不仅要多抱,还要多给她按摩,才能促进她大脑发育。

    冯宛将信将疑。

    两人正说着话,袁权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孙策在,颇有些意外,调侃道:“到底是女儿金贵啊,大虎、小虎在襁褓里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亲近。”

    “那时候不懂啊。”孙策坦然笑道:“你努努力,再生个女儿,我也一样开心。”

    袁权白了孙策一眼,又道:“你在更好,有件事要问你。”她露出几分愧色。“阿母的事,是我疏忽了,没想到这么多。交州的战事……不顺利吗?”

    交州可能有变的事,孙策并没有对虞翻以外的人说,虞翻也没有声张,吴夫人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她也许是多虑,也许是直觉,毕竟孙坚去了这么久,一直没有什么消息,孙策又突然急急忙忙的赶回来,很容易产生不好的联想,担心也是很自然的事。

    孙策把收到的消息说了一遍。袁权叹了一口气,有些神伤。“战场凶险,你们在外征战,我们在家里提心吊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天下太平。”

    孙策本来想安慰她几句,忽然心中一动,改口道:“就算天下太平,我也不可能解甲归田,我的孩子也一样,除非他们愿意像阿匡一样读读书,做做学问,不理政务。否则就算不征战,戍边也是免不了的。国虽大,忘战必危,这一点要从我们自身做起,不能假手于人。”

    袁权很聪明,一下子听出了孙策的言外之意。她嘴角含笑,并不争辩。一看她那标志性的笑容,孙策知道她并不信服,只是不争辩罢了,有点让事实说话的意思。

    孙策也没有争辩的打算。很多事不是说就能解决问题的,必须去做。他知道自己有很多想法过于理想化,但不试试怎么知道?最近很多人都在读《孟子》,但理想各不相同,有人看到了浩然正气,有人看到了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有人看到了君臣之道,他看到的却是八个字。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坐在婴儿的摇篮旁,袁权将吴县这一年来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孙策在外征战,她们也没闲着。袁权和钟夫人一起筹建了一个商行,经营一些奢侈品,主要是交州来的宝石、象牙、珍珠之类。如今中原安定,经济恢复得很快,奢侈品的生意很好做,利润丰厚。按照麋竺拟定的递进制税法,她们当仁不让地成了纳税大户。

    要说今年最忙的,还要说黄月英。冯宛怀孕生女,少了一个帮忙的人,黄月英的任务更重了。海船定了型,但问题也不少,最明显的就是动力问题。船大了,对风帆的依赖越来越严重,没有风,海船寸步难行。商船也就罢了,只是损失一些时间,战船却不行,不能动的战船就是没有速度的战马,与废物无异。

    为了解决海船的动力问题,黄月英想了很多方案,却还是没能找到突破口。这次她本来不打算到汤山来,准备再攻攻关,是被袁权硬拉着来的。

    尹姁没有单独做事,她参股了襄阳商人的生意,分红不少。麋兰还在东海待产,还有两三个月才能临盆。她写信来说肚子很大,医匠说是双胞胎,她有点担心难产。袁权便给孙尚英写了一封信,让她到时候安排华佗去一趟。华佗既是外科高手,又通晓妇科,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可以施行剥腹生产。

    孙策有些惭愧。因为孙坚的事,他一路从辽东赶回来,甚至没有朐县停留,还不知道这件事。

    “辛苦姊姊了,我是一点消息都没收到,也没想起来去问候一声。”

    “你在外面征战,这些事,阿兰怎么会去烦你。”袁权摆摆手。“她在自己家里,要什么有什么,你也不用担心。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也不知道,尚英有了身孕。”

    “是么?”孙策很惊讶。看不出曹昂也不错啊,刚结婚就有了。

    “阿母说,让我方便的时候去看看她。我想着年后找个时间回汝南,顺便去一趟昌邑。”

    孙策想了想。“别年后了,我正好有事要和曹昂谈,请他来一趟。”

    袁权有些担心。“他会来吗?”

    孙策冷笑一声:“他如果不肯来,那就有大事了。过了年,我就去兖州兴师问罪,先灭了他。”

    ……

    腊月十三,昌邑。

    孙尚英坐在明亮的窗前,看着手里的家书。曹昂坐在对面,将剥好的橘子一瓣一瓣的放在面前的托盘中,又将橘皮收在一起,留着晒干作药。

    孙尚英看完信,有些担心地看了曹昂一眼。“夫君,使者有没有对你说,我阿兄邀请我们去秣陵过年。”

    “说了。”曹昂不紧不慢地说道,将托盘推了过来。“吃吧,都是酸的,我尝过了。”

    “那你……”

    “我和公台先生商量过了,陪你去一趟。你收拾一下,明天就起程。我们坐船去,坐船舒服。”

    孙尚英惊讶地看着曹昂,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曹昂温和的笑笑。“没事的,你不要乱想,应该是阿姑想你了,让你阿兄来接你回去住两天,你阿兄又有些事要和我商量,正好两得其便。”

    孙尚英没吭声。她虽然不问政事,但她不傻,知道孙策要求曹昂去秣陵绝非寻常。他们是盟友,不是君臣,曹昂离开自己的辖区是冒了很大风险的。孙策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提出这样的要求肯定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见孙尚英担心,曹昂心中不忍,沉默了片刻。“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但是又怕你担心,一直没说。”

    孙尚英一声轻叹。“和去秣陵有关吗?”

    “我猜应该有关,但也只是猜而已。我父亲接受刘繇的邀请,派麾下的谋士戏志才等人去了交州,协助刘繇等人与令尊骠骑将军争夺交州。你阿兄可能是收到了消息,想问我知不知情。”

    孙尚英摇摇头。“如果只是这件事,派个使者来问一下就是了,何必要你亲去?”

    曹昂笑了一声,探身过去,轻抚孙尚英的手背。“当然不仅是这件事,还有一件事,天子西征大捷,天下形势有变,他要确认我们之间的盟约还能不能继续。”

    第1848章 种子

    孙尚英松了一口气。

    关于这一点,她倒是早有心理准备。兄长孙策不是一个忠臣,他有更大的志向,与天子之间迟早会有一战。天子同样如此。婚姻只是一个交易,她就险些成为这项交易的牺牲。亏得有兄长护着,她得以幸免。

    她与曹昂的婚姻不同。至少她以为如此。

    孙尚英没有再问。既然曹昂已经决定了去秣陵,有什么事可以在路上慢慢说,也可以到了秣陵再说。她相信兄长孙策不会伤害曹昂,他不是那样的人。

    孙尚英叫来婢女收拾行装。这些都是她从家乡带来的人,曹昂很放心,关照了几句便起身离席。去一趟秣陵至少要一个月,说不定会更久,他需要安排的事很多。

    出了后院,穿过走廊,来到中庭,陈宫正站在阶下,看着墙角的腊梅出神。腊梅开得正盛,半透明的黄色花瓣像一只只小小的玉球,算不上绚烂,却自有一番雅致。暗香四溢,整个院子里浮动着香气,其实并不需要站在近前。站得太近反而过于浓郁,向为陈宫不喜。

    曹昂有些意外,缓步走到陈宫面前,含笑看着陈宫。陈宫拢在袖子里的手动了一下,转身看着曹昂,笑道:“使君,我刚才卜了一卦。”

    曹昂哑然失笑,看来陈宫是真的无计了。“是凶是吉?”

    “明日辰时三刻起程,腊日之前赶到秣陵,便是大吉。”

    曹昂掐指算了一下,皱了皱眉。“才十一天,时间有些紧啊。”

    陈宫点点头。“确实很紧,几乎难以实现。”他拱着手,迈步向堂上走去。“所以我还是建议你不要去。天子西征大捷,中兴有望,天下士庶翘首以盼,孙策却自恃力强,不肯俯首听命,必为众矢之的。常言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他一直以爱民著称,现在却为了一己之私倒行逆施,这可不是什么吉兆。依我之见,你还是别去的好,请夫人出面回复使者,就说身体不便,他又能如何?”

    曹昂摇摇头。“公台兄,天子西征究竟是什么情况,你我都猜得到。若是天子能闭关殖谷,休养生息,或许还有一战的机会。若是天子急于求战,我怕是回光返照,非天下之幸。兖州与豫州毗邻,吴侯治下的百姓活得好不好,兖州百姓最清楚不过。我不能因一己之私,置全州百姓于水火之中。”

    陈宫一声长叹。“此乃兖州百姓之幸,却有可能是使君之不幸。使君,人心难测……”

    “不会的。”曹昂眼神清澈,意气从容。“吴侯乃坦荡之人。他大可以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击败我,不必做出这等事来。”他顿了顿,又道:“万一如公台兄所言,我也不后悔,在此人间走一遭,虽说功业不成,无德可称,至少能问心无愧。”

    见曹昂心意已决,陈宫没有再劝。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曹昂虽然性情温和,心志却极其坚定,认准的事明知有危险也不会回头。他随即与曹昂商量了相关事务,尤其是兖州与豫州之间的商务往来。曹昂要去见孙策,这些信息必须掌握。与孙策结盟之后,兖州不仅自身的商业得到了一定的恢复,还从豫州与冀州之间的商业往来中得到了不少利益。这对稳定经济、恢复民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也让兖州世家从中得到了好处。利字当头,心里还有朝廷的人并不多,他们更担心的是一旦与孙策开战,兖州刚刚恢复的经济又会崩溃。

    曹昂去秣陵也是不得已,他现在的确没有和孙策正面对抗的实力。

    看完那些数据,曹昂将那几页纸仔细的叠好,笑道:“我听说吴侯制订了一个五年计划,却不知究竟。这次去秣陵,我要好好向他请教,回来之后,我们也制订一个五年计划,争取让兖州百姓活得更好些。”

    陈宫笑着点点头。“那我就代表兖州士庶,恭候使君归来。”

    两人相视而笑。

    ……

    次日。陈宫、曹仁及刺史府掾史出城送行,依依惜别。

    陈宫、曹仁站在岸上,挥手告别。看着曹昂登上船,扬帆起航,顺泗水而下,帆影渐渐消失在两岸的烟柳之中,这才放下手臂,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

    作为曹昂的左膀右臂,他们都不同意曹昂去秣陵,但一向从谏如流的曹昂这次却自有主张,坚决要去。他们不知道曹昂能不能安全返回,心里空落落的。

    “公台,这次要看你的了。”曹仁背着手,步履沉重。

    “将军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陈宫看着远处的马车,淡淡地说道:“使君不负兖州,兖州也必不负使君。”

    曹仁转头看了陈宫片刻,转过身,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然后叫过亲卫,接过马缰,翻身上马,再次抱拳向陈宫告别。陈宫还了一礼。“请将军务必把握好分寸。”

    曹仁点点头,带着亲卫轻驰而去,很快消失在官道上。曹昂去秣陵,政事委托陈宫,军事委托曹仁,他要抓紧时间巡视各防区,防止孙策突袭兖州,又不能做得太明显,引发不必要的误会。在此之外,他还要防备冀州。两线作战,兖州形势严峻,曹仁肩上的责任很重。

    陈宫叫过鲍勋,商量了几句,让他留守昌邑,自己便上了马车。他要赶赴各郡,联络兖州世家,确保他们与曹昂保持一致,不会被孙策收买。只有兖州世家支持曹昂,甚至不惜一战,孙策才不敢轻举妄动,曹昂安全归来的可能性才存在。

    马车启动,陈宫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仔细斟酌着说辞。他与兖州各家都很熟悉,对每一家的性情都一清二楚,该找什么人,该说什么话,他都有所准备。但归根到底,利害才是根本,要得到世家的支持,要么给世家更多的利,要么让世家感受到威胁,只有在这样的基础上,双方才有可能坐下来谈判。

    “人心不古啊。”陈宫叹了一口气,拿起一旁的《孟子章句》,翻开第一页,正是《孟子见梁惠王》篇。看到那一句“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陈宫眼神微缩,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又看,一声轻叹。

    “孙伯符,希望你是个真正的大丈夫,不要伤害我家使君,为人间留点仁义的种子。”

    第1849章 进退两难

    曹昂没能在腊日之前赶到秣陵,他在高邮遇到了点麻烦。

    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气温骤降,中渎水一夜之间结了冰,船只无法通行。好在年关将近,这条水道是沟通彭城、东海与长沙的黄金水道,来往的商船数不胜数,停运一天都是不可估量的损失,广陵太守迅速征发沿途百姓破冰,用了三天时间恢复通行。

    高邮长俞清是富春人,与孙家也有点姻亲,得知孙尚英过境,自然不能怠慢。他抽空请曹昂、孙尚英吃了一顿饭,陪曹昂游览了秦邮驿,最后又送了一篮咸鸭蛋。高邮泽盛产一种麻鸭,多产双黄蛋,腌成咸蛋后或是伴粥,或是下酒,风味甚佳,如今也是高邮的特产,不少百姓以此为生。

    孙尚英极是喜欢这种口味,又觉得双黄蛋吉利,便收下了。她收到袁权的消息说麋兰是双胞胎,颇有些羡慕,也想为曹昂添一双儿女。至于生产的危险,她倒是没放在心上。有华佗这位名医在,她一点也不担心。嫁到昌邑大半年,她见多了华佗的起死回生,昌邑的本草堂几乎就是华佗一个人撑起来的。

    河道疏通后,曹昂重新起程,进入大江后又溯江上行两百余里,转入秦淮水,辗转来到汤山时,已经是腊月二十八。

    在他们赶到之前,吴夫人已经从吴县赶来。时隔大半年,母女再次见面,格外亲热,相拥而泣。问了孙尚英的近况,见孙尚英体态丰腴,心情上佳,尤其是看曹昂的眼神充满爱意,吴夫人非常满意。她原本对曹昂的印象就不错,如今又成了女婿,自然怎么看怎么顺眼。她问了丁夫人的近况,又商量着什么时候为孙翊迎娶曹英。这件事本来早就可以办了,偏偏孙权的亲事一波三折,加上孙翊、曹英的年龄的确也小,就这么拖了下来,吴夫人心里有些着急。

    他们很默契,都没有提及曹操与孙坚之间的战事。作为女人,她们无能为力,只能将解决的希望寄托在孙策和曹昂身上。

    孙策直到第三天才露面。年关将近,他在玄武湖校阅水师,安排留守将士过年的相关问题,忙得脱不开身。看到曹昂时,他还穿着甲胄,披着大氅,风尘仆仆,一副刚从战场上归来的模样。

    见到孙尚英,孙策一脸嫌弃。“怎么胖成这样?你这一年是不是什么事都没干,就知道吃?”

    孙尚英柳眉轻扬,毫不示弱。成亲之后,她多了几分泼辣,此刻见到最宠她的兄长,更加放得开。“怎么,你希望我瘦得能被风吹走?”

    孙策语重心长地说道:“人一胖就容易懒,到时候管不住子修,他在外面找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