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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节
    郗俭说得眉飞色舞,五鹿却没心情听,他更关心黄巾军的出路。他耐着性子听郗俭吹了一通天人大道,抽空抢入话头,陪着笑说道:“道长道法高明,能否指点一二。依你看来,我们太平道应该往何处去?”

    郗俭一脸鄙夷,拂袖而起。“我修的是天人之道,求的是天长地久,哪会关心吃饭、活命这种事。这些事你去问张子纲、郭奉孝都行。”他瞅瞅脸肿得像猪头的张方,强忍着笑。“如果你问的是武道,那就问孙讨逆吧。说真的,你要是能从他的刀法里悟出点东西,也不枉挨这一顿揍。”说完,拱拱手,甩着大袖,飘然远处,留下一个伟岸的身影。

    五鹿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觉得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张方却愣住了,他仔细回想了好一会儿。“道长,你说……孙策会不会是真的借比武传授你道法?”

    五鹿愣了一下,打量着张方。“你……有什么感悟?”

    张方一边想一边说道:“我细细想来,他的刀法的确有些古怪,看起来慢,却每次都能抢占先机。看起来没用力,却能轻松化解我的攻击,的确有点老子以柔弱胜刚强的道理。”

    五鹿眼神微闪,若有所思。

    第466章 非常道

    孙策之前就对五鹿说过,张燕要想知道他该干什么,让他亲自来见我。刚才又说,今天让你见见什么是真正的道。不过五鹿一直没放在心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能懂什么道,无非是少年轻狂,信口大言罢了。要是听郗俭说起修神仙道,又听张方说孙策的刀法古怪,他这才意识到孙策对道并非一无所知。

    五鹿觉得不可思议。他了解过孙家的情况,没听说他们家与道门有什么联系啊。孙家以武功入仕,一直在征战,中平元年时和朱儁一起征讨南阳黄巾,就是一个武夫。孙策怎么会对道门有了解?

    五鹿仔细一想,又觉得自己疏忽了。孙策是孙坚的儿子不假,但他们父子之间差距很大。最明显的一点是对读书人的态度。孙坚征战二十余年,身边没有一个读书人。孙策才出道几个月,他身边已经有张纮、郭嘉等好几个读书人。

    他也许真知道点什么。郭嘉是颍川人,汝颍一带曾是大贤良师布道的重点区域。

    五鹿瞅瞅张方,心生一计。张方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少帅,你有没有想过像孙策一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朝一日成就比大帅还高?”

    张方咽了口唾沫,没敢吱声。想当然是想,这个年纪,谁不想做个少年英雄,谁不想成为父亲眼中的骄傲。可是让他超过父亲张燕,他觉得可能性太小了。和孙策比似乎更难。孙策才十七八,已经是讨逆将军了,自己却只能在父亲的羽翼下生活。

    相比之下,后者更让他沮丧,让他亲口承认自己不如孙策,还不如杀了他。

    五鹿见状,又问了一句:“你想不想学孙策的刀法?”

    张方想起孙策那举重若轻,信手挥酒就将他击败的情景,咬了咬牙。

    “当然……想。可是……”

    “既然想,那就没什么可是的,就算你想击败他,也要先把武技练好,对不对?你自己也说了,孙策刀法大有讲究,已经有所领悟,给你一段时间,你肯定能领悟更多。”

    “我……我要留在这里吗?”

    五鹿在心里骂了一句,真是少年麻木,你父亲让你来就是让你做人质的,你以为你真是使者啊。

    “少帅,道门讲机缘,这就是你的机缘。你在朱太尉身边学习用兵,琢磨孙策的刀法,用不了几年,你的兵法和武功就能成为黑山军中首屈一指的高手,谁还敢瞧不起你?大帅现在不过是平难中郎将,你如果能跟着朱太尉勤王,迎天子回洛阳,封侯都有可能。”

    张方心动了,还有些犹豫。五鹿见状,又添了一把火。

    “大帅为什么让你来?因为他已经决定让于毒、苦酋他们跟随朱太尉勤王。但他们是黑山军,总不能直接听朱太尉的命令。让你来,就是让你统领他们,征战立功。这是大好的机会,是对你的信任。你可千万不能错过。”

    “当真?”

    “我还能骗你吗?”五鹿很严肃,甚至还有些伤心。

    张方见状,连忙向五鹿道歉。两人反复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张方留在朱儁身边做随从,尽可能与孙策打好交道,争取再学几招。五鹿赶往浚仪城,与于毒、苦酋见面,传达张燕的命令,让他们多坚持一段时间。五鹿再三关照,大丈夫要能屈能伸,要以柔弱胜刚强,大帅为了继承张牛角的事业,连姓都改了,你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

    给张方猛灌了一壶心灵鸡汤后,五鹿又忝着脸去拜见朱儁、孙策,朱儁倒没什么,在他看来,张方就是人质,留在这里就对了。孙策听了五鹿的请求,冷笑了两声。

    “关于刀法,我不会专门教他,他自己能悟多少算多少。至于大道,你听了也没用,你又不是大帅,做不了主。还是那句话,让张燕亲自来见我,我只对他一个人说。”

    五鹿也不敢奢望孙策答应教张方,只要他不挤兑张方就行。他奉上礼物,请孙策在朱儁面前美言,一是请他们尽快出兵解浚仪之围,二是将来于毒、苦酋部由张方指挥,还要朱儁同意,能在朱儁面前说上话的,也就是孙策了。

    孙策答应了。五鹿又把张方叫来,几乎是摁着他的头,让他向孙策陪礼道歉。不解开这个疙瘩,得到孙策的谅解,五鹿不放心。

    孙策很客气。打也打了,气也消了,这事就此揭过。他设宴为五鹿接风,回赠了一些礼物,刀一口,纸一匣,其他杂物若干,请他带给张燕。

    吃完饭,五鹿和张方一起告辞,看着当值的义从,五鹿感慨不已。“少帅,就算是当年大贤良师身边的黄巾力士也不过如此,你如果能学到孙策的这些本事,将来何愁不能子承父业,光宗耀祖。”

    张方也看得眼热。典韦、许禇二人就不用说了,孙策大帐旁的卫士全都是身形彪悍,气势威猛的勇士,这样的人在黑山军中挑不出几个,而且都是独领一军的将领,孙策营中却数以百计,可想而知,孙策所部的战斗力有多惊人。有了这样的部下,立功又何足挂齿。

    难怪孙策小小年纪就成了将军,自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向他挑战。

    张方心热,脸更热。

    安顿好了张方,五鹿赶往浚仪城。

    很快,朱儁宣布了他和孙策商量好的方案,全军向东南方向移动,进入陈留郡,抢收秋稻。至于原因,他没讲,也没人问。诸将关心的是会不会遇到麻烦,能不能捞到好处。唯一关心原因的是张方,张方向朱儁恳求,请他派人去支援黑山。朱儁老神在在地说,放心吧,我已经安排好了,你父亲不会有危险。

    张方将信将疑,但他听五鹿说过,朱儁性情刚直,不喜作伪。既然他这么答应了,黑山应该没什么危险。两日后,当他们到达开封县的时候,西凉军进入河内,连破数县,又在隰城击败张杨的消息传来,张方欣喜若狂,连连向朱儁道谢,心甘情愿的做起了朱儁的侍从。

    第467章 今非昔比

    荡阴。

    袁绍和何颙对面而坐,何颙靠在凭几上,眯着眼睛,凝神着廊下渐渐拉长的柱影,神情不悦。袁绍正身端坐,手里拿着一卷纸,这是刚刚送到的新文章,不是来自南阳,而是来自汝南,由程秉执笔。他看得很认真,何颙几次开口都没能挪开他的兴趣。

    何颙对文章没什么兴趣,只是荀攸去邺城未归,他与袁绍部下的文武又不怎么熟,所以才坐在这里,想和袁绍商量一下关于勤王的事。前两天,邺城传来消息,太仆赵岐赶到邺城,传诏勤王。袁绍在荡阴作战,无法接诏,赵岐又身体不好,勉强支持到邺城就卧床不起,来不了荡阴,只能派人传话,请袁绍尽快回邺城商议大事。

    何颙知道袁绍不肯接诏的原因不是作战,而是他不肯低头。

    何颙也是到了邺城才知道,袁绍现在给支持他的人下命令都是以诏书的形式,上面加盖邟乡侯印。他这么做的理由就是天子并非先帝血脉,是董卓别有用心的拥立。如果现在让他向朝廷低头,承认天子的血脉,那就等于承认他以前全错了,以后也不能再用诏书的形势下达命令,在道义上就矮了一头。

    何颙理解他的处境,所以当初才会说荀攸的上策不可用,但他觉得袁绍逃避的方式不可取。董卓已经死了,赵岐奉的是王允的命令,他本人又是著名的党人,不宜怠慢。

    自从他来到荡阴,袁绍对他很客气,但是这一次,袁绍非常固执,一直不肯松口。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郭图拿着一份军报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一步就跨过了三层台阶,来到堂前,踢掉鞋,快步走到袁绍面前。

    “主公。”他躬身递上军报。

    袁绍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接过军报,手指捻了捻,随即皱起了眉头,“哗啦”一声抖开,又用力拍在案上。

    “怎么还用南阳纸?”

    南阳新纸传到河北后,因为轻便、节省,很受欢迎。袁绍也下令筹建纸坊,也试制出了新纸,但质量稍逊一筹,坚韧度不够,无法像这样抖开,很多人还是愿意用南阳纸,哪怕贵一点。袁绍对此很不高兴,三令五申,特别强调公文用纸必须用河北纸。

    “这是存货,就这么一点了。”郭图笑道:“这都是花钱买来的,总不能浪费了。”

    袁绍的眼神这才缓和了些,拿起军报看了一遍,眉梢颤了颤,随即又放松下来。他缓缓放下军报,重新拿起了搁在一旁的文章,细细品读。神情专注,眼神平静,连一丝波动都没有。郭图见状,拿起军报,轻手轻脚地向外走。

    “拿来。”何颙沉不住气了,伸手示意。

    郭图停住脚步,看着何颙,却没有将军报递过去,眼角余光看着袁绍。袁绍一动不动,何颙也一动不动。过了片刻,袁绍放下手里的文章,没好气地说道:“公则,还等什么,伯求先生又不是外人。”

    郭图连忙将军报递了过去,陪着笑。“是我糊涂了,还请伯求先生见谅。”

    何颙哼了一声,夺过军报,迅速浏览了一遍,随即骇然变色。“西凉军什么时候进入河内了?”

    “几天前的事。”袁绍挥了挥手,郭图会意,从何颙手中取过军报,转身走了。袁绍站了起来,在堂上来回踱了几步,双手负在身后,用力握在一起。“伯求,你看到了吗,这就是赵岐、马日磾的作用。如果我也听诏,以后河北人是听我,还是听子师的,又或者是听那个黄口孺子的?”

    何颙花白的眉毛颤了颤,打断了袁绍。“本初,现在要考虑是的河内……”

    “如果不着眼于天下,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如何能成大事?”袁绍一声轻叹。“子师年岁渐长,又与董卓苦斗了这么久,精力不济,身体不佳,我能理解他的难处。如果我入朝主政,他会轻松些。可是他怎么就不理解我的难处呢?我去长安,谁来坐镇河北,谁能对付公孙瓒?如果河北被公孙瓒占据,你觉得一封诏书能让他退兵吗?”

    何颙脸色很不好。袁绍这些话看似指责王允,实则也是在说他。

    “那你有什么打算?”

    袁绍转身看向庭院中郁郁葱葱的花草,沉声道:“我还能怎么办?张杨被西凉军击败,重创黑山贼主力的计划已经不可行。再过几天,黑山军将秋麦收割完毕,退入深山,我就算有雄师百万也只能望山兴叹。”

    “那你什么时候回邺城?”

    “回邺城?”

    “既然围剿黑山贼的计划失败,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袁绍看着何颙,忍不住笑了起来。“伯求,西凉军击败张杨,如果我退回邺城,那河内就是牛辅、董越的了。这时候我怎么能走?我至少要将西凉军赶出河内才行。”

    “你不担心秋收之后,公孙瓒卷土重来?”

    “不会,崔巨业攻则不足,守却绰绰有余,又有臧洪在渤海,左右声援,公孙瓒未必敢出兵。”

    何颙有些急了。“本初,你麾下不缺将才,为什么却让崔巨业统兵作战?他只不过是一介星相杂卜之人,信口胡说些天文异征,如何能当真?”

    袁绍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紧紧地据着嘴唇,一声不吭。何颙知道知道话重了,却不肯放弃。他对袁绍让崔巨业领兵作战一直无法理解,只是没找到机会说,今天既然说起,索性一吐为快。但袁绍也非常固执,不管何颙怎么说,就是不开口。

    何颙很失望,也很生气。他拿起手杖,强撑着站了起来,身体摇摇晃晃。袁绍上前扶住,却被他推开。

    “你不用管我。”何颙累得气喘吁吁,颤抖的手指指着袁绍的鼻子,说道:“本初,你说子师的不是,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和子师一样刚愎自用,已经听不得一点建议。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崔巨业如果不败,我自废双目。我何颙看了一辈子人,什么时候看错过?”

    袁绍满面笑容。“伯求,你这话可说得有点大,你还说过曹孟德可以安天下呢,他连一个南阳都搞不定。人啊,总有看走眼的时候,许子将也不敢说他从来没看错啊。”

    何颙眯起眼睛,眼神阴冷,盯着袁绍看了好一会儿,一甩袖子,挣脱袁绍的手,扬长而去。

    袁绍看着何颙下了堂,出了门,慢慢直起腰,脸上的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对像一旁闪出的郭图说道:“安排人送伯求先生去邺城,转告赵岐,让他先劝降公孙瓒再说。”

    第468章 可能要黄

    郭图站着不动。

    袁绍转过头,扫了郭图一眼。“还有事?”

    郭图躬身施礼。“主公,赵邠卿虽然是个书生,却年高望重,名闻士林。又兼学养深厚,在读书人中极有声望。他与卢子干、郑康成都是好朋友,主公慢待他,对主公名声不利。何伯求与主公一起为党人奔走数十年,活人无数,一旦到了邺城,拥趸者必众,如果他对主公有所怨言,很可能因讹传讹,造成不利影响。虽知主公有定计,臣为主公计,不敢不斗胆直言。”

    袁绍的眼神缩了缩,犹豫起来。他来回走了两圈。“公则,依你之见,我该接诏吗?”

    “主公,臣以为王子师对主公忠心可鉴,如果勤王诏书真是王子师力主,则长安必然危急,他独力难支,这才希望主公勤王,将天子迎回洛阳,就近控制。如果不是这种情况,那诏书必然有假,接与不接,其实并不重要。”

    袁绍眉心轻蹙,有些不解。他招招手,示意郭图坐下细说。郭图入了座,接着说道:“其实天子是不是先帝血脉并不重要,刘氏享天下四百年,火德已终,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袁氏乃是舜帝之后,为黄土之德,理应代汉,亦是达者共识。卢子干、赵邠卿接踵而至,正是天下归心的征兆。以主公的实力和声望,若能响应诏书,迎天子回都,必是首功,天下何人能与主公争锋?”

    袁绍的嘴角歪了歪,有点不以为然。但郭图有一点说到了他的心里。万一有人与王允争权,控制了天子,对他非常不利。

    “杨文先(杨彪)?”

    “不仅是他,还有益州牧刘君郎(刘焉),甚至孙策都有可能。”

    “孙策?”袁绍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嘴角轻挑,神情不屑。“他也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你那从子透露的消息?孙坚不是自称孙武之后么,那可是姬姓,是火德。”

    郭图不置可否。他没有和郭嘉联系,但他希望袁绍有这样的想法。其实说起来,他也许真应该和郭嘉联系一下,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主公,汉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又有几个人有自知之明呢?但凡有点人马,小有聪明,便觉得自己天命所归。几十年来,这样的人数不胜数,多一个孙策又有何妨?孙氏也有妫姓、姚姓,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改,反正没什么依据的。”

    袁绍笑着点点头,轻轻地挥了挥手,像赶走两只苍蝇。“那这样吧,你送何伯求回邺城休息,然后再代我拜会一下赵邠卿,打听一下长安究竟是怎么回事,再作计较。”袁绍皱皱眉。“这荀彧是怎么回事,去了这么久,也没送个消息回来。噫,他可是何伯求说过的王佐之才呢,这么点事都办不好。”

    郭图笑而不语,躬身而退。

    ……

    孙策坐在马背上,看着对岸的朱灵,突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