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倒吸一口凉气,冷汗直出,急抬头道:“上卿有何妙计,快快教我。”
陈轸趋前,在昭阳耳边私语有顷。
昭阳连连点头:“嗯,上卿之计果是绝妙,在下这就动身,面奏陛下。”
陈轸退回原位,拱手道:“在下恭候佳音。”
陈轸辞后,昭阳一刻不敢耽搁,备车朝东疾驰,于翌日黄昏赶至龟峰山,闻报楚王已从东陵塞凯旋而归,急迎上去。没迎多远,果见威王车队辚辚而来,忙将车马驱至道旁,跪叩于地。
楚威王闻报,停车,喜道:“昭爱卿免礼!快上车来,与寡人同辇!”
昭阳谢过,跳上王辇,将陪尾山战事扼要讲述一遍,尤其提到只围不攻,以馒头、米饭代替刀枪的新式战法,迫使阮应龙自杀,越人全部投降,等等一应细节,末了又道:“微臣已安排景将军、屈将军等拨粮十万石,将越人二十等分,每五千人一营,迁往一地,使他们彼此分开,以免作乱。”
这些措施皆是张仪战前与他拟定好的,此时经昭阳之口说出,效果完全变了,所有功劳尽被他揽于一人之手。
“嗯,”威王赞叹有加,“爱卿如此处置,寡人甚慰。无疆逆天背道,自绝越祠,所有越人自也就是寡人的子民,能少杀一个,就少杀一个。经此一冬,这些越人定也饿坏了,你这么安排,必能服心。”
“谢陛下褒奖。”昭阳抱拳谢过,轻声问道,“敢问陛下,怎么不见张子呢?”
“张爱卿在东陵塞筹备葬礼呢。”
“葬礼?什么葬礼?”
威王将无疆之死约略说完,叹道:“唉,寡人原以为越王无疆是个莽汉,不想竟也是个明白人。寡人念他侠肠铁骨,诏令张爱卿以王侯之礼厚葬。”
昭阳略怔一下:“如何厚葬?”
“据张爱卿说,无疆曾经提过两个夙愿,一是死于高手剑下,二是葬于大海深处。他的第一愿已经实现,他的第二愿,寡人也已准允他了。”
昭阳想了下,问道:“陛下是想让张子前往甬东?”
威王点头。
昭阳长出一气,再次抱拳道:“微臣也是为此急见陛下的。”
“哦?”威王略显惊讶,“爱卿请讲。”
“我虽歼灭越军,只能说是功成一半。越地广袤,越民蛮悍,无疆虽死,其子仍在。陛下虽服越人,其心未服,微臣恐其日后有变。”
“爱卿所言甚是,”威王听到是这事,当下松了口气,“不过,爱卿所虑,张子早已想到了。这几日来,张子与寡人日日商议治越之事,计划将越地一分为三,设江东郡、会稽郡、南越郡,同时厚葬越王,对越轻徭薄赋,以安抚越人。”
昭阳暗吃一惊:“陛下意下如何?”
“寡人深以为善,已经准允他了。怎么,爱卿可有异议?”
“陛下圣断,微臣并无异议,只是——微臣以为,眼下就将越地一分为三,不利于协调。微臣以为,陛下最好循序渐进,暂不分郡,先设会稽一郡,待越地彻底平复,再分而治之。”
“嗯,”威王点头赞道,“爱卿所言甚是,越人未治先分,心必不服,不服,或生祸乱。寡人准你所奏,暂设会稽一郡。”
“陛下圣明!敢问陛下欲使何人为会稽令?”
“以爱卿之见,可使何人?”
“非张子不可!”
威王不无赞许,连连点头。
“陛下,眼下越人群龙无首,最易安抚,时不我待啊!”
威王闭目沉思有顷,转对内臣:“停车,召太子。”
不一会儿,站在王辇后面一辆战车上的太子槐跳下战车,急步走至,朝威王拜道:“儿臣叩见父王!”
“传旨,在越地暂设会稽一郡,封张仪为会稽令,封景翠为守丞,刻日起兵,招抚越人!”
“儿臣领旨!”
旬日之后,在邾城一侧的江水岸边,一溜并排数十艘战船,船上旗号林立,远远可见“会稽令”“张”“景”等字。
张仪、景翠别过前来送行的太子槐、昭阳、屈武等人,率大军八万,分舟、陆二路,浩浩荡荡地开往越地。
第五章初论合纵,苏秦赵国碰壁
在赵国都城邯郸的东南隅有一处万亩见方的水泽,水面浩瀚,名曰洪泽,距宫城三里左右。泽边有座土山,赵室先君在土山上筑一别宫,名之曰洪波台。
二月阳春,正是万物复苏、乍暖还寒时节。赵肃侯兴致勃发,在宦者令巩泽的陪伴下移驾洪波台赏春观波。不料刚刚住下,未及赏游,就有一人匆匆上台,呈送巩泽一份密报。巩泽见是赵、燕边境发来的急报,立即禀报肃侯。肃侯拆开一看,面色立变,复将密报递予巩泽。
巩泽细细读完,思忖一会儿,小声问道:“君上,臣实在看不明白,赵、燕一向睦邻,中山近日也无异动,相国大人为何频调大兵,陈于代地?六万大军,不是小数呢!”
肃侯眉头紧皱,面色冷凝,有顷,缓缓说道:“不只这个。近来他与燕国公子武成君互有信使,交往不断。看样子,赵成沉不住了。”
“君上?”
肃侯闭眼又是一番长思,冷笑一声,微微睁眼:“召太医!”
“臣领旨!”
洪波台上森严壁垒。
一队甲士护卫一辆八驷大车自西驰来,在台前停下。赵肃侯三弟、相国奉阳君赵成跳下车子,摆手止住从人,疾步登上通往洪波台的台阶。肃侯八弟公子范下阶迎入,导引奉阳君直趋肃侯寝宫。
肃侯躺在龙榻上,面色通红,两眼紧闭,手臂微微痉挛。几个太医表情严肃地跪在榻前,一个中年太医将包着冰块的裹带敷在肃侯额头,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太医聚精会神地将手搭在肃侯脉搏上。肃侯四弟、安阳君公子刻跪于榻前,神色紧张地望着老太医。
过有一会儿,老太医松开肃侯手腕,步至外厅。安阳君紧跟出来,正欲问话,见公子范引奉阳君急步走入,赶忙拱手相迎。
奉阳君顾不上回礼,照头问道:“四弟,君兄怎么了?”
安阳君摇摇头道:“听说君兄病倒,小弟这也是刚到。”
“这——”奉阳君略怔一下,“君兄前日还是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倒了呢?”目光转向老太医,“快说,君上何病?”
“回禀相国,”老太医拱手揖道,“君上脉相虚浮,六经不调,寒热相生,时迷时醒,据老臣所知,当是厥阴症。”
“厥阴症?”奉阳君眉头微皱,“何为厥阴症?”
安阳君解释道:“厥阴症就是伤寒。”
奉阳君白了老太医一眼:“伤寒就是伤寒,什么厥阴厥阳的,故弄玄虚!”
“老臣知罪。”
奉阳君急问:“此病……没有大碍吧?”
“若在七日之内退去高热,当无大碍。”
“嗯,”奉阳君面色阴郁,微微点头,“知道了,快开方子去。”
老太医应声“喏”,起身至一旁几案上写方。就在此时,巩泽从内室走出,朝奉阳君、安阳君揖道:“两位大人,君上有请!”
公子范见肃侯没有宣他,脸色一沉,不无尴尬地走出殿门,扬长而去。奉阳君、安阳君跟着巩泽趋入内室,在肃侯榻前叩道:“臣弟叩见君兄,祝君兄龙体安康!”
赵肃侯朝二人苦笑一下,颤着两手,指指旁边席位:“二位贤弟,请坐!”
二人却不动弹,互望一眼,仍旧跪叩于地。
赵肃侯转对巩泽:“宣雍儿!”
不一会儿,巩泽领着年仅十岁的太子雍紧步趋入。
太子雍几步扑至榻上,跪地泣道:“君父——”
赵肃侯伸手抚摸太子雍的脑袋,缓缓说道:“雍儿,来,给二位公叔跪下。”
赵雍起身,朝奉阳君、安阳君跪下,叩道:“雍儿叩见两位公叔。”
安阳君伸手扶起赵雍:“雍儿免礼。”
“两位贤弟,”赵肃侯望着两个弟弟,再次苦笑一声,缓缓说道,“寡人这身子原跟铁板似的,谁知这……说不行可就不行了,唉,此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福祸’啊!”
奉阳君叩道:“君兄只不过是一时之恙,万不可存此念想。”
“唉,”肃侯又叹一声,“谢贤弟吉言了。两位贤弟,寡人的身子,寡人知晓。今召两位贤弟来,是有要事相托。”
奉阳君、安阳君再拜于地:“臣弟听旨。”
赵肃侯轻轻咳嗽一声:“看来,寡人此病一时三刻是好不了的。寡人忖思,待过几日,暂由雍儿临朝,烦劳两位贤弟操持。”不及二人回话,将目光望向奉阳君,“三弟。”
奉阳君叩道:“臣弟在!”
“朝中诸事,你就多操心了。”
“臣弟领旨!”
赵肃侯将头转向安阳君:“宫中诸事,这也拜托四弟了。”
安阳君泣拜:“臣弟领旨!”
“你们去吧,寡人困了。”
二人叩安告辞,走下洪波台。
奉阳君别过安阳君,快马加鞭赶回府中,边脱朝服边朝后一步跟进的家宰申孙道:“速召公子范、御史、司徒、五大夫、司寇诸位大人来府议事。”
“小人遵命。”申孙口中应过,腿却不动,“启禀主公,有贵客到访。”
“来者何人?”
申孙凑前一步,在他耳边低语数声,奉阳君急道:“哦,是季子,快请!”
申孙出去,不一会儿,外面走进一人,跪地叩道:“燕人季青叩见相国!”
奉阳君拱手揖道:“季子免礼,坐。”
季青再拜谢过,起身于客位坐下,从怀中摸出一封密信,双手呈上:“主公亲书一封,请相国惠阅。”
奉阳君接过书信,拆开信封,细细读过。
季青忖其读完,接道:“在下临行之际,主公再三叮嘱,要在下恳请相国,再加兵马于代,越多越好!”
奉阳君沉思良久,点头道:“本府知道了。你可转告公子,本府许他信中所托,也望他大功告成之时莫忘承诺。”
季青起身再拜:“在下定向主公转达相国金言!”
赵肃侯病重、托国于稚子一事,早被秦国黑雕探知明白,飞马报知秦宫。惠文公急召公孙衍、樗里疾、司马错、甘茂诸臣进宫,同时召请与赵人有过多年交道的公叔嬴虔,共议赵宫剧变。
“诸位爱卿,”惠文公开门见山,“几日前赵语突发恶疾,太子雍临朝主政,国事尽托于奉阳君与安阳君——”顿住话头,目光扫过众人,落在嬴虔身上,微微一笑,“知赵国者,莫过于公叔了,还是由公叔说吧。”
“君上说啥?公叔听不清,请君上大声!”自不问朝事之后,仅只几年工夫,嬴虔似是苍老许多,耳朵也背了,倾身凑上前来,大声问道。
望着公叔的花白头发,惠文公心里一酸,趋身向前,在他耳边大声道:“赵语生病了,太子主政,国事尽托于奉阳君,驷儿这想听听公叔是何想法?”
“哦?”嬴虔眼睛一亮,“你说赵语他……病了?”沉思有顷,连连点头,“嗯,好好好,此人生病,晋阳可得矣!”
“请问公叔,如何可得?”
“十几年前敬侯驾崩,赵语继位,公子渫不服,串通赵成谋逆。赵成见公子渫不足以成事,于举事前倒戈,向赵语泄漏赵渫之谋。赵渫得知事泄,仓促亡郑,不久被人追杀。经这么一倒腾,赵成非但无过,反倒有功,被赵语封为奉阳君,拜为相国,权倾朝野。赵成在赵一手遮天,早生谋位之心,今日天赐良机,必不坐失。若是不出公叔所料,赵宫必生内乱。赵宫内乱,我则有机可乘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