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房中,阴冷,黑暗,又混合着消毒水和腐朽的味道。
看穆清媱身处其中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晏梓临自己先屏住了呼吸。
其实他根本不需要亲自过来,直接交给属下人查看就好。
亲自来一趟就是为了看看穆清媱的反应。
徐迎已经让人将贾天成的尸体放好,也带了仵作进来。
一切准备好,就等摄政王一声令下了。
穆清媱站在靠后的位置看着,晏梓临没说让她动手,她还是老实呆着吧。
“开始吧。”晏梓临表情淡淡,实际上已经有些受不了这里的尸臭味。
季光赫更是一直捂着鼻子,已经说了不下十遍的臭了。
要不是看穆清媱一个丫头都能面不改色,他早就跑出去了。
穆清媱能够理解两人的感受。
这古代条件没那么好,停尸房都是建在地下,通风没有现代那么的好。
所以这里的尸臭味和消毒水的味道更加刺鼻。
穆清媱是接触过好几次重度腐烂的尸体,所以,这点味道对她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她也不想掩饰自己可以适应这种环境。
刚刚在酒楼自己已经出头说了那么多,现在再假装受不了这个,那就是矫情了。
那边仵作听到命令,行礼后拿着解剖刀上前。
穆清媱直直看着,眼里好像只有那把刀子。
“等等,你从上面或者下面切,这样取出的药丸会是完整的。”穆清媱见那仵作想从侧面下手,连忙出声阻止。
因为不知药丸是多大,侧切的话很有可能将药丸切坏。
那仵作停下动作,抬头看了一眼穆清媱。
他今日去酒楼的时候,穆清媱已经分析完那些话,所以没亲眼看到。
尽管如此,当时在场的衙役也告诉了他一些事情。
在某些方面,不得不说,他不如穆清媱观察的仔细。
“按她说的做。”晏梓临转眸看了穆清媱一眼,命令道。
仵作原本想要开口说话,听到这话应声,“是。”
虽然不知这姑娘身份,但是王爷向着她,自己按照要求做就好了。
仵作的手法很是利落,下刀没多久就取出一个大药丸放在一边的盘子里。
之后,开始缝合尸体。
晏梓临摆手,邢寒将那托盘拿过来递给了穆清媱。
穆清媱也没多说,拿起手套戴上,直接举到自己鼻子跟前闻了闻。
季光赫见此,忍住想吐的冲动,转眼看向别处。
他虽然是男子,但也实在接受不了把刚从尸体里取出的药丸放在鼻子下。
穆清媱不管别人看法,两只手掰开药丸,很轻松就把它掰成两半。
“可看出什么?”晏梓临走近一步。
穆清媱点了点头,又轻轻闻了一下,先是指着药丸表面,“外面这一层有些毛糙的东西是一种吸水性树脂。也就是遇到水就会立刻吸收。”
“还有一种是叫胖大海的药材。这种加进去的时候是比较干的,吸水后同样会膨胀,变大,而且表面粗糙,容易卡在气管上下不去。”
“胖大海有一定的黏性,所以它溶于水的速度很慢很慢。”
“这个药材比较特殊,一般产于比较炎热的地方,咱们这里的环境还真成活不了。”
“这个药丸用了两种吸水性物质压缩,再加入一些普通的可以快速吸水的药材即可在瞬间让药丸增大。”
“他吃的时候这个药丸应该是被压缩的很小,放到口中遇口水慢慢变大。感觉有卡在喉咙的趋势时,一般人都会想着喝水把它服下去。”
“可是,在这个间隙,里面加速吸水的药物也起了作用,越喝水这药丸越会膨胀,从而卡在气管里阻断呼吸。”
穆清媱一番解说,清晰,明了,也很好理解。
站在不远处的仵作此时看着穆清媱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了。
他刚刚轻轻捏了那药丸,软绵绵的,确实有很多的水。
那么这个解释就合理了。
“你说,这里面有一味药材产自南方湿热地带?”晏梓临想着这里面关键的一味药。
“是,这种药材每年四到六月份成熟,采用其种子,晒干后可做药材或者泡茶。但是和吸水性树脂放在一起的话,就会是这种效果。”
“加上一些普通的药材,吸水后这药丸不容易散开,就只有卡在喉咙里了。”
季光赫眸子眯了眯,“本公子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司正青的一个姨娘就是南蛮之人。”
穆清媱挑眉看了看他,姨娘?就是这里人说的小妾吗?
晏梓临点头,“嗯,先出去,回头让人去查。”
“好。”季光赫一直在忍受这个味道,听到出去,想也不想的应声。他要好好的去洗个澡了。
穆清媱点头,跟着一起出门。
徐迎带着仵作,衙役一直将几人送出衙门。
“邢寒,你让人私下查看司正青姨娘那边关于这个胖大海的药材,回头过来禀报。”
“是。”
“梓临,就算查出来这药材出自司府,司正青那老贼也不会承认的。”
丫头不是说了吗,这药材还可以用来泡茶喝,若是她说送过很多人,到时候不就无从查起了吗?
“嗯,无妨。贾天成已死,司正青肯定早就撇清关系了,现在利用案件查一些司家的事情出来就当是个了解,不急于一时。”
“也是,这老贼确实不好对付。”
以前不动他,一是因为皇上那边。
二也是司正青没搞出过什么大的动静。
不像这次,贪污粮草,致使全州出了那么多的难民。
这两日他们已经运出不少粮食,也让人按照穆清媱之前说的方法,动员一些富户帮助那些难民。
至于那些被贪污的粮食,是贾天成自作主张?或者司正青指使?
现在已经死无对证,只能他自己私下里慢慢来查。
穆清媱不关心这些关于朝堂上的事,她现在只想早点回家。
只希望明日早点到来,她已经归心似箭了。
这边几人忙活的同时,京城太学府的一间后院。
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小院的暖亭中依然点着炭盆,一个披着红色毛绒披风的女子坐在其中。
手上拿着毛笔,一笔一划的在画着。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有些病态,作画的手纤细而柔美。
虽如此,但她是极美的。
端庄,娴雅,与众不同的美丽。
身边伺候的丫头站在亭子外候着,没有人上前。
女子放下作画的笔,看着自己画出的人,眼底是无限的恋慕与情谊。
正看的入神,一妇人渐渐走近亭子。
看到亭中端坐的女儿,丁夫人嘴角微勾。
步子不停的踏入亭中,直接坐在石桌边。
看向女子专注的眼神,丁夫人轻笑着摇头,“妙菱,你又画了摄政王的画像?”
这话是问句,丁夫人却不需要答案。
看旁边摆放的各种画具就能猜到。
丁妙菱刚刚就听到动静,知道除了自己母亲,不会有任何人不打招呼直接进来。
“是啊,母亲觉得怎么样?”
“当然好啊。妙菱对摄政王越来越了解了,只看画像就能感觉到王爷身上的威仪。”
丁妙菱弯唇,眼眸含情又带着羞涩。
她每次作画都会把身边人支出去也是因为她要画晏梓临的画像。
也就只有母亲知道这点,对于这个做法也很支持。
他们太学府一直都是支持摄政王的,在所有府邸中,太学府地位是最高的。
那么,理所当然的,摄政王妃就应当出自他们太学府。
除了自己这个嫡系小姐,还真没人有资格嫁到摄政王府。
丁妙菱心里早就将晏梓临当成自己未来的夫君。
从小生活在京城,加上两个哥哥和摄政王关系也不错,丁妙菱见过很多次摄政王,对他也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慢慢的喜欢上画画。
而现在,她画的最多的就是晏梓临。
这个风华无双又矜贵俊雅的男子好像早就刻在脑海里一般的深刻。
他的眉眼,唇角,眼神,包括那寡言的性子,好像都在她的画里体现了出来。
丁妙菱觉得,除了身体,她没有一点不能配上摄政王。
“母亲,您今日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微微的害羞之后,丁妙菱又恢复如常。
丁夫人看着女儿的脸色,眼底划过担忧。
想到刚刚丫鬟回来禀报的事情,丁夫人又不忍心开口了。
丁夫人想着,只是单纯的让人把糕点送去摄政王府,应该不是有什么关系吧。
但是,摄政王府一直只有摄政王一人居住,怎么会有女子提出这种要求呢?
“母亲,您在想什么呢?”丁妙菱见丁夫人脸上为难的样子,心下奇怪。
“妙菱,娘是担心你的身体。你今年已经十四,最迟在你及笄之前就要把亲事定下,娘是担心你无法为摄政王开枝散叶。”
这也确实是丁夫人所担心的问题。
妙菱在四五岁的时候意外落入冰寒的池塘中,不仅大病一场,更是落下了病根,如何都根治不了。
即便用了最好的药,每日精心照料着,依然没有多少的好转。
而嫁给摄政王,身为正妃,为皇家传宗接代,妙菱责无旁贷,无人可以替代。
这样的话,妙菱的身子
提到这一点,丁妙菱脸上的娇羞也尽数散去。
这件事也一直是她耿耿于怀的一点。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况且,大夫也说过,她生孩子的话,就算不搭上半条命,生下的孩子恐怕也不会健康。
而摄政王怎么会要一个有缺陷的孩子呢?
丁妙菱眼底水光划过,随着一抹坚韧充斥。开口,声音平淡却坚定,“娘,到时候让妙言随我嫁过去吧。”
丁妙言,庶出的女儿,比丁妙菱小半岁,也一直爱慕着摄政王。
丁夫人叹气,“就算如此,妙菱你是正妃。不管如何,这嫡子必须从你的肚子出来。”
丁妙菱闻言垂眸,眼底神色变换不定,“母亲放心,我会给王爷生一个健康的嫡子的。”
谁的肚子都无所谓,是她的孩子就行。
丁夫人见自己女儿黯然,眼里闪过心疼,暗暗责怪自己又扯到这件事上。
她本来要说的事也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母亲,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丁妙菱抬头的时候见自己母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遂问道。
丁夫人拉着丁妙菱的手,细细看了女儿漂亮的容颜,缓缓将眼神转向铺在桌子上的画像,终究还是没忍住。
“今日,在街上”
丁夫人将丫鬟禀报的事全都告诉了丁妙菱,想看她准备如何做。
“母亲,那姑娘是王府的丫鬟吗?有没有说那些糕点是做什么用的?”
丁妙菱的心口微微提起,心里一紧一松的。
不明白为何突然冒出一个丫头报了摄政王府的地址,难道是住在王府吗?
或者,只是一个小丫鬟,那些糕点是有别的用处?
可是,一个小丫环怎么买得起那么多贵重的糕点,还那么理所当然的报了王府的地址?
“丫鬟说,那丫头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长得还可以,却不像丫鬟的样子。”丁夫人如实的将丫鬟的话说出,随后又开始安慰。
“母亲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想明白一点,摄政王已经十八,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身边多出一两个近身伺候的丫头也很正常,妙菱你不能耍小性子。”
丁夫人自己就是女人,她明白那种嫉妒心里。
就是怕女儿想差,所以才把这件事跟她说了。
不管是不是自己猜想的那样,要明白摄政王身边都不可能只有几个女人。
丁妙菱拉着丁夫人的手,指节收紧,嘴唇紧抿,眼底几丝莫名的妒忌和火气闪过。
她一直想着,自己才应该是晏梓临的第一个女人,不会有别人。
要不是因为自己身子不好,她不会想着带一个庶女嫁入摄政王府。
说不上是什么感受,丁妙菱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心口又酸又涩,眼眶也有些兜不住里面的泪水。
“妙菱,你怎么了?怎么还哭了?娘跟你说的这些都只是猜想,说不定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你可不要瞎想。”
看到自己女儿掉泪,丁夫人开始急了,拿着帕子给她擦泪,安慰。
再感受着手上的力道,丁夫人更是懊悔的跟着掉泪,“妙菱,菱儿,是娘不好,娘不该跟你说这些不确定的事情,你”
“不,娘,您没错,您是应该告诉我的。”丁妙菱抬手抓住丁夫人给她擦泪的手,看着自己母亲。
带泪的脸上溢出一抹轻涩的苦笑,拿过帕子为丁夫人擦脸上的泪,“娘,您放心,我没事。就是您说的这些事情我之前没想过,所以心里难受了一下,现在没事了。”
丁夫人看着自己女儿懂事的样子,心里叹气,满眼的怜惜。
“妙菱,娘知道你的感受,但这是咱们女人的命。任何女子都要承受这一点的。”
有几个女人愿意自己的男人左拥右抱,与别的女人卿卿我我?
“母亲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她之前就做好心里准备了,早点晚点都无所谓。
“你如果难受就哭出来,跟母亲说说,千万别憋在心里。”丁夫人细细的劝慰着。
丁妙菱点头,眼中神情满是受伤与无奈,“娘,两位哥哥在家吗?”
丁夫人听到问话一愣,“在呢,怎么了?”
丁妙菱摇摇头,脸上也恢复了端庄的笑颜,“母亲,我想让哥哥们带我去摄政王府一趟,好久没去了。”
以前她就隔三岔五的跟着哥哥们一起去玩,这两年摄政王经常不在京城,她见到晏梓临的时间也少了许多。
“这”丁夫人有些犹豫。
不是觉得这样不好。妙菱去过好多次摄政王府,也是大家心里默认的未来王妃。
她就是担心万一自己的猜测是真的,摄政王府真的多了几位女子,妙菱到时候会不会特别伤心?
毕竟,那么多的糕点,肯定不是分给一个女子吃的。
“母亲,我一定要去的,反正有没有这事我都想见见王爷了,您就同意了吧。”
“唉~行,把这收拾了,跟你哥哥去吧。”
“嗯,谢谢母亲。”
摄政王府大门处。
穆清媱三人坐着马车回来的时候,透过车窗,就看到门口站着两男一女,中间的女子还穿着披风。
在京城生活的人应该都知道她就是太学府自幼身子就不好的丁妙菱。
穆清媱自然不认识这些人,不过多看一眼也能看出此女身子不好。
丁妙菱从摄政王的马车过来的时候眼睛就散发着不一样的光彩,目光就没从马车上移开过。
看着马车停下,先是季光赫跳了下来,接着就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男子。
只是,晏梓临下车后并没有马上看过来,反而转向身后的车厢。
不仅如此,他还伸手,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扶了下来,好像他们之间很熟悉一般。
丁妙菱看到这里,脸上的笑差点维持不住。
在记忆中,晏梓临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对任何人都是不假辞色的。
他不仅话语少,更是鲜少关心与他无关的人和事。
这么些年,就连自己这个时常出现在他眼前的女子也没能让他扶着上下马车过。
丁妙菱的心在此刻,乱了。
若不是顾及着这个场合,若不是顾及着在场之人的身份,她真的想问问穆清媱是什么人?
她何德何能,让摄政王亲自扶她下马车。
穆清媱是没有多想的,这个马车对于她来说确实有点高,而且她也担心马儿突然动,那自己不就摔了。
在晏梓临伸出手的时候,她很自然的就搭了一下。
就像在刚刚的酒楼门口,她随口喊住晏梓临拉她一下一样,这就是稀松平常的事。
只是,穆清媱没注意的是,晏梓临当时被叫住后愕然了一下的眼神。
“见过王爷,见过少将军。”
“小女见过王爷,少将军。”
丁妙菱兄妹三人在晏梓临走过来的时候行礼。
晏梓临嗯了一声,脚步没停,“进去吧。”
穆清媱扫过三人,跟着晏梓临往府中走。
视线扫过眼前三个俊男美女,心里啧啧着人家这样貌,这气度。
不过,那女子嘴角的笑,怎么有那么些僵硬?
后面,季光赫和丁家两兄弟说笑着进门。
走在最后的丁妙菱看着头也不回,根本没有任何关心自己意思的晏梓临,低头,眼中委屈出,却无人得见。
从小被娇宠着长大的丁妙菱也算能忍了,要不然这会儿眼泪早就出来了。
主要也是穆清媱那身还不如府中下人的穿着让她宽了心。
若不是如此,她的心里可能已经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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