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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在琢磨待会怎么跟文锦翁主答话的郑当时顿时惊得嘴巴都长大了。

    他想过文锦翁主可能会来做点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却万万没想到一个较弱的闺阁女郎卸了钗环锦衣, 穿着粗布短裳,竟然说要自己负薪堵口。

    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他看见文锦翁主轻而易举地将牛车上带来的竹条编织成筐, 将石块堆积进去, 做成用来堵塞决口的楗。

    不仅文锦翁主动作娴熟地做着这一切,翁主的使女全部都卸了自己的首饰,也开始拿麻袋竹条劳作起来,看起来竟是已经做了不少日子的样子。

    钦使队伍里所有的侍卫有条不紊地将队伍收拢, 安排看守马匹马车的人,便真得一个个背着竹筐石块, 麻袋土石朝着决口之出而去。

    翁主府的使女已然开始架起锅灶,用红薯跟米面做起了粥来。

    最令郑当时吃惊的是, 钦使队伍里竟然还有一群孩童, 这群满脸稚气的孩童也有条不紊地开始裁布编绳,拾柴帮厨, 没有任何一个人哭闹,不守规矩。

    要知道黄河决口,水淹十郡,黄河两岸的百姓都已经卖儿鬻女了, 吃不饱的孩子们个个坑蒙拐骗,偷鸡摸狗,就是为了吃饱。

    文锦翁主带了这么少说也有百来个孩童, 竟然如此乖巧。

    可是让郑当时真正惊得下巴都掉下的是, 文锦翁主一个人拖着六个竹筐捆成的石楗, 大气不喘地走向了堤坝,步履轻盈地好像在闲庭散步一般。

    将来不知谁会尚了文锦翁主,这日子恐怕不好过啊。

    自己妻子一旦不高兴,随意拍郎主一巴掌,郎主还有没有命在,着实是个问题。

    郑当时从纷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的顶头上司,救灾正使都尉汲黯竟然也换了一身布衣,跟翁主府的使女一道编起竹筐来,濮阳太守公孙弘都跟着帮忙。

    连贵为九卿的汲黯,馆陶大长公主义女文锦翁主都亲手编竹,文锦翁主一介女流竟然真得负薪堵口,濮阳太守公孙弘已经是古稀之年都在亲手劳作,旗下的官吏何人还敢站在一旁不动。

    郑当时更是立即也扛着一个框子去了堤坝。

    好在他这些日子在黄河岸旁,身上也穿的方便出行的衣裳。

    他毕竟是文官,看上去不重的竹筐竟然如此之重,他只走了一阵便支撑不住,右脚一个不稳,就要连带着竹筐一并摔下去,却听见一声惊呼,忽然感觉肩膀上一轻,一双手将竹筐接了过去。

    郑当时喘着粗气,满眼都是庆幸,立时便道:“多谢这位兄台……”

    却见接住他身上竹筐的媳妇子豪爽地扛起地上的竹筐,嗓门极大地说:“大人说啥子谢。你们都是书生,手不能提的,哪里做过这些粗活。翁主才是好汉啊,那把子力气要是做农活,肯定是一把好手!”

    郑当时:“……..”

    他比不过文锦翁主,连一个普通的媳妇子都嫌弃他手无缚鸡之力。他是文官啊,要那么大力气做什么,撕书吗!

    可是当他转过身,脸色阴郁地打算去寻一些自己能做的活来做时,发现旁边看热闹的百姓竟然都遍筐负薪,在翁主府的安排下,热火朝天地干起活来。

    哪怕是一些孩童,也随着翁主府的孩子们,做一些小事。

    这些自郑当时来之后,便死气沉沉的灾民们,脸上竟也有了红晕,眼中有了神采。

    他们这几个月来,只有在官府发放米粮时神色还会有些许波动,如今就好像换了一副模样似的,根本不用人催使他们,便井井有条地跟随士卒一道堵口。

    即便是那些失去了所有亲人,整日里寻死觅活的老翁老妪,都拿着竹条,颤巍巍地编起竹筐,捻起麻绳。

    众志成城,莫过于是。

    郑当时低下头,将眼中即将流出的泪水抑下,而一旁的公孙弘早已是老泪纵横。

    黄河改道以来,百姓十不存一,幸存下来的灾民皆心如死灰。

    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死绝,奔腾的黄河水将家园田地尽数淹没,这些人的心也死了。

    什么都没了,活着还有什么用。

    即便是逃亡,黄河改道,沿岸数十郡县俱是受灾惨重,又能逃到哪里去,能否有命逃。

    接下来的瘟疫更是让每日跳河而死的灾民不可胜计。

    只要站在黄河边上,时刻都能看见有人自沉黄河而死。

    这么多日来,浑浊的黄河水上最多的不是石块草木,而是一具具浮尸。

    今日文锦翁主前来,竟然一瞬间让这些灾民都活了过来。

    只有人的心活过来,才能找到活路。

    …….

    到了用午膳的辰光,翁主府的使女早就备好了放了红薯玉米的粥派发下去。

    一个四五岁,面黄肌瘦的小女童跟着母亲来领粥,看见白净的米,忽地哭喊了起来,“阿母,阿母这不是米粥,囡囡吃过的粥都是水,囡囡饿,囡囡不要吃水……..”

    一个孩子哭了起来,旁边的孩子只会跟着哭闹,哭啼声此起彼伏。

    “阿翁,米不是黄色的吗?怎么会有白色的……”

    “今日不吃红薯吗?什么是米…….”

    “我不吃白色的米,那不是米……..”

    苏碧曦听见这些话,只觉得心梗得厉害,泪水不自觉便流了下来。

    很多百姓即便自己种了田地,也是吃不上白色的新米,只能吃发黄的沉米。

    新米能够换更多的铜钱财帛,他们根本舍不得吃。

    黄河大灾后,官府下发的米粮,恐怕连最稀薄的粥水都吃不上,吃红薯都是奢望。

    苏碧曦心酸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却忽然听见从远处一处锅灶传来喧哗声,几个膀大腰圆的郎君围着翁主府的使女吵闹不堪。

    “你今日没有帮工,不能领粥。”

    “你们这群混账黄子!老子也是灾民,你们这群朝廷来的大官,不来救灾,是要逼着老子去死吗!你们这是官逼民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