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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节
    没有牵三扯四,只是意有所指的瞄了赵二叔一眼。

    春归立即把目光直盯脚尖,忍笑忍得“肝肠寸断”:赵二叔倒是十分热衷纳妾,且俨然打着繁荣子嗣的幌子,奈何至今为止也不过两个嫡子,许多妾都白纳了,岂不是强求无益?但也不算命中注定吧,不过赵二叔若想子嗣繁荣得先把他“贤良淑德”的夫人先休了再说。

    不过兰庭的说法看来并没能争取老太太的认同,她张口就是一句:“你祖父当年肩上的担子何尝不重,不也纳了妾室……”

    “太夫人,大爷和大奶奶毕竟才是新婚,且大爷新登仕途,想要心无旁骛也乃情理之中,老奴以为大爷暂时不纳妾室也好,太夫人便依从大爷的主张吧。”

    春归目光一闪——终止这场争论的人竟然又是苏嬷嬷,太师府里的大小事宜,还的确没有这个仆妇不能干预置喙的。

    回斥鷃园的路上春归道出了心里的狐疑:“老太太对咱们是否也太偏袒了

    ?要说来她老人家不坚持给和柔姨娘的名份还算符合情理,但看得出根本就不认同迳勿不纳妾室的想法,也的确打算说服迳勿,但被苏嬷嬷一劝,就暂时作罢了,还反过头来连着二叔都教训了一场,倒安慰起咱们来莫与二叔二婶计较。”

    兰庭却一点都不觉得讶异:“祖母偏袒咱们才是理所当然,否则你道二婶怎么会想方设法的刁难你?”

    这话里的透露可就扑朔迷离了,但兰庭却又没有更加明确的透露。

    看来赵大爷心里还有不少机密不愿示人——春归莫名又觉烦闷。

    不过更觉烦闷的必定另有其人,赵二叔迈出踌躇园就冲彭夫人大发脾气,指谪她比“顾氏一介新妇尚有不如”,日渐失了老太太的欢心造成老太太越发偏袒兰庭夫妻,又责怪彭夫人小题大作没事找事,吃饱了撑的为和柔一介奴婢打抱不平,连累他这当叔父的反倒被侄儿抢白警诫,总之是狠狠发泄了一番,转身去孟姨娘的小院寻求安慰了。

    彭夫人憋着的一声冷哼,见二老爷走得不见人影儿才从鼻子里发出,她倒也还平静,只是歪在美人榻上无精打采,嫌弃着一边扇风的婢女心不在焉,劈手夺过绢扇来,却兀自看着扇面上的绣花出神。

    心腹仆妇很能体会彭夫人的郁躁,支开了闲杂人员,四顾一番,拿一把蒲扇重重的替主母扇凉,一边儿地劝道:“夫人作何把那件事瞒着老爷呢?若跟老爷说了,老爷知道夫人这样做的情由,心里还能不体谅?夫人只字不提,老爷怒火难消,倒是便宜了那狐媚子孟氏。”

    “他今日失了颜面受了冤枉气,必定是会迁怒我的,说不说都是一样,总之论何长远得益,他都合当坐享其成,让他受气就万万不该……且你道他不恼怒就不去姓孟的娼妇那里了?他这新鲜劲头可还没过呢,管个喜怒哀愁,都是去那边消遣的由头。”彭夫人用指甲,轻轻刮着扇面,仿佛那又细又尖的躁音更有助于她的思索:“我是故意瞒着他的,省得他日后仍对老太太言听计从,一门心思只为安陆侯府和惠妃效力,不把彭家放在眼睛里头,他也早该明白,老太太不仅他一个儿子,也不仅只有台哥儿阁哥儿两个孙儿,别说赵兰庭了,安陆侯的子子孙孙哪个不是老太太的心肝宝贝?他就不能单指望着老太太关照两个儿子。”

    说着话,指甲又重重把扇面刮蹭两下:“你别忘了,这两日就去外头找和柔递话,教她知道有顾氏在这府里一日,她可没那么容易出头。”

    仆妇有些想不通:“大爷将和柔撂在外院不闻不问的,这奴婢还能玩出什么手段?”

    “她要是一点手段都没有,在这府里早就没有立锥之地了,且我也不管她能不能成事,总之对顾氏无益就行了……你也别瞅着顾氏眼下看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到底低估了人言可畏积毁销骨。”

    “夫人难不成还真要与顾氏为仇不成?”

    “不和她为仇,我难道还要讨好巴结着她了?”彭夫人一用劲,那精美的扇面就被刮蹭得挑丝了:“就算没有这些前因后果的,我看她也实在刺眼,得意就猖狂的小贱人,靠着狐媚攀附权贵的下流货色,凭她也敢在我面前张狂!等着看,我绝不会让她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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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2章 案情突破

    不待赐婚六皇子及晋国公府嫡女的诏书颁布,关于柴胡铺的樊家灭门惨案终于了有进展。

    此日兰庭前脚才回太师府,没待他和孙宁、华霄霁等等门客面见商谈,顺天府一员吏役便紧跟着求见,说他奉的是施推官的差遣,相请赵修撰去一趟理刑馆。

    兰庭到的时候却见陶啸深也在场。

    施推官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不等兰庭礼见就拉了他的胳膊:“陶镇使好本事,终于察明桑株洲同伙里的一个死士吕鉴的真实身份,这就要审问此人,据桑株洲交待,吕鉴不仅参与执行暗杀冯莨琦的罪行,还听令将樊二灭口,樊大一家很有可能也是为他杀害,且陶镇使早已察实吕鉴与宋国公府的勾通来往,只要此一凶犯口供,就算罪证确凿!我便能请旨,将高家一应涉案人员逮拿刑问。”

    兰庭看一看陶啸深,这位仍是一张铁板一样的面孔,全然看不出半点志得兴奋的神情,与施推官的喜形于色端的是截然不同,不过就是陶啸深淡淡一眼当作回应,兰庭就领会了他的意思极有把握撬开吕鉴的钉嘴铁舌。

    论来柴胡铺平民百姓的命案,实在不够份量烦动锦衣卫审察,且还是配合刑讯并非掌握主审权,不过此案的疑凶却是宋国公府,且极大可能和锦衣卫正在审察的冯莨琦遇害案密切相关,所以皇上下令让锦衣卫配合顺天府刑讯也是合情合理,毕竟像施推官这样翰林出身的文臣,不大擅长问讯经过长期训练的死士杀手,也只有厂卫这样的特殊机构更加胜任。

    “这件命案多亏迳勿察觉蹊跷才能逐渐水落石出,如今总算是到了关键时候,我想着迳勿也应当在场见证,且这些个死士狡诈多端,我还真没把握判断供诉的真伪,迳勿既深得闵公亲传,精通鉴人之术,当年稚拙之龄便能辅助太师公审断冤案,若得迳勿在旁协助刑讯,才算十拿九稳能令真相大白。”施推官抓着兰庭的手臂就把人往外拖,走到门槛前才想起落下了陶镇抚使,调转头去:“请陶镇使移步。”

    兰庭眼看这位世叔又有被门槛绊倒之险,忍不住提醒:“世叔小心脚下。”

    结果还是没免除一绊,好在兰庭及时掺扶,施推官才没摔倒。

    不过他风风火火的行进速度并没被这一绊影响,都没站稳就开始运步如飞,走了二、三十步还不忘转头往后看,见镇抚使稳稳当当地跟在后头,他才放心一般,自以为小声地对兰庭说道:“我对厂卫之流一贯避之若浼,虽也听闻风评,有说高厂监和陶镇使不同于谗奸之党,总也是敬而远之,尤其亲眼目睹了陶镇使刑讯疑凶诸多手段,到底觉得大失仁道。”

    兰庭无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陶啸深,却见他的嘴角几不可见的稍稍往上,难得竟莞尔一笑……

    看来是并不在意施世叔的有所保留。

    兰庭不由想起了祖父当年对他说起陶啸深的遭遇,原本也是书香世家出身的子弟,可惜七岁那年,就因奸谗媚臣谤害,他的父亲及叔伯皆遭冤杀,家中女眷不愿没为营妓,一齐上吊自尽了,陶啸深就此与兄弟手足离散,再不知一家人除他以外还有无幸存,被贩去哪家为奴,他本也是罪奴的身份,后经时来运转,为家主赏识认为养子,且很废了用心栽

    培,他入锦衣卫原是不忘家仇,立志要向当年谤害父亲的奸谗媚臣报仇血恨,奈何他尚只是小小校尉时,仇家一伙人便失势服诛。

    陶啸深在锦衣卫时的上官钱晡,当年任正六品百户,颇为赏识陶啸深,对他有提拔之恩,不过钱晡的性情十分阴毒狠戾,陶啸深得知钱晡意欲陷谤忠良,跪劝钱晡打消意图,结果钱晡恼羞成怒几乎没将陶啸深毒打至死,赵太师就是从那时开始留意陶啸深,认同欣赏他秉持公正不肯与奸谗合污的气骨,暗助陶啸深步步高升。

    赵太师深知不能做到将锦衣卫彻底裁撤,那么最高长官指挥使若能为正直之士所居,持狱公正而无谤害之恶,那么朝廷百官至少不会受到锦衣卫的陷害。

    庆幸的是陶啸深虽然职权益重,坚守准则并无更移,而弘复帝又确然是个仁德宽厚的君主,如今的厂卫已经不像代宗、光宗时期那样让人闻风丧胆了。

    又说兰庭跟随施推官到了刑狱,只见吕鉴已从牢房提出锁缚在院中的十字架上,自是蓬头垢面满身血污,他身量魁梧,豹眼环睁,虽为阶下囚却全无颓丧,仰面傲视着因为运步如飞而气喘吁吁的施推官,以及神色冷竣让多少人望而生畏的堂堂镇抚使,至于自己……兰庭觉得恐怕根本就没被这个死士放在眼里。

    锁缚吕鉴的刑架想是特制,不让他脚踏实地,他只能踮着脚尖站立,想是已经有些时候了,故而兰庭看得出他膝盖以下的腿胫已经颤颤巍巍,因为是在烈日底下曝晒,也早已是大汗淋漓,汗水流进伤口的灼痛感倒没让吕鉴皱下眉头,反而让施推官感同身受一般,很觉不寒而栗。

    施推官根本没有耐性四平八稳坐在廊庑底下审问,他也不嫌热,陪着吕鉴一齐曝晒,好心好意的劝说道:“早些如实交待认罪供出主使,少受多少皮肉之苦,你的同伙可都已经招供了,你就算冥顽不化也是徒劳无益。”

    兰庭几乎没忍住出声提醒,但已经晚了。

    施推官话音刚落就被囚犯一口浓痰唾面,好在他虽说常被门槛绊倒身手却还灵活,闪身躲开了这一唾。

    “堂堂儒学之士,想不到却和厂卫之流合污,意图谤害忠良!姓施的狗官你休想得逞,吕某就算被你们酷刑折磨至死,也绝不会听信你们的指使陷谤宋国公和太孙殿下!”

    施推官终于收起了他的慈悲心肠,怒气冲冲的过来重重落座,冲兰庭说道:“刺鞭火杖都不能让这等狂徒威服,仁教德施更难以令其感化,如此怙顽不悛的确让人恨怒,真不知天下竟然还有这等昏聩愚蠢之徒,宁死也要助纣为虐,可惜一副铁骨铮铮,却甘为奸恶之徒走狗。”

    兰庭:……

    好天真的施世叔,以为这些死士是不图功利甘为宋国公所用么?

    就连陶啸深都忍不住了,一改面无表情,摇头叹息道:“施推官莫不以为这等狂徒只是识人不善么?”

    他也没有再更多讽刺,转脸看向吕鉴时又成了铁面无情:“吕鉴,实名陈初八,东昌府堂邑县西黄集人士,权统二十三年生人,因殴杀乡邻判死,却被顶替而出,改名吕鉴,听令于宋国公高琼。家中父母虽亡,寡妻另嫁,却遗有一子,如今为你兄长陈孟冬抚养。”

    兰庭看

    来,吕鉴的神色几乎立时生变,虽说仍是豹眼环睁,眉目间却俨然笼罩着一层惊惧,且膝盖往下的腿胫也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这变化来得……格外飞速明显。

    “你之所以不敢供认罪行指证背后主使,无非因为自知死罪难逃,自己不能饶幸,却还担心家人被宋国公的同党杀害,我不妨告诉你,你兄长一家也包括你的儿子,很快就要迁居外乡了。”

    陶啸深这话只是点到即止。

    不过言下之意已经显然,这就是告诉吕鉴,他的家人很快便不在高党控制,转为锦衣卫“接管”,需知如今的厂卫虽说还算持狱公正,不过在普通大众看来仍是不择手段的机构,完全做得出杀人放火的事,陶啸深一个威胁字的都没明讲,但是威胁的目的已经达到。

    锦衣卫设立至今,发明诸如洗刷、油锅等等酷刑,要是用在吕鉴的兄长、独子身上……

    “放过我的家人,放过他们,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我还活着,就更加不知道其余内情。”吕鉴终于颓丧,低下了他高昂的头颅,似乎如释重负一般:“也终于能求个速死了,我想吃肉喝酒,饱食一餐之后,你们想知道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隐瞒。”

    施推官瞠目结舌,并不明白为何镇抚使只是道出了吕鉴的底细,揭露了他死不悔改的原因,完全不用循循善诱,就把人犯的钉嘴钢牙给撬开了?!

    他激动得大吼一声:“快快备酒备肉!”

    施推官雷厉风行的脾性因为此案已让众衙役深刻认识,便有一个小皂衣拔脚飞奔出去,陶啸深又下令解除了吕鉴的锁缚,许他坐在树荫下,此时吕鉴坐得更近,交谈完全不需高声,施推官当然等不及让他饱食一餐后才问话:“你本是犯了死罪,到底是怎么被人顶替出来?又是谁替你被冤杀?”

    吕鉴挎着肩膀,有气无力道:“官爷便是要问话,也体谅小人受了这些时日的皮肉之苦,饮不能解渴食不能饱腹,就不能多等一时半刻再招供么?”

    “等,等,等得的当然等得的,只要你如实招供,临刑前本官答应你餐餐提供酒肉。”施推官深深吸一口气,努力摁捺自己急躁的心情。

    兰庭心中却是一动,侧身问陶啸深:“陶镇使既然已经察明此人犯的一应底细,必定也有察凿是谁将此犯调包换出的吧?”

    “当然。”陶啸深道:“当年堂邑县令乃蒙达敬担任,而后他便得以步步高深,直至如今户部郎中一职。”

    这人已经算是明显的高党要员了。

    兰庭又道:“宋国公必定早图不臣,故而授意党徒物色死士人选,比如此犯,已经因殴杀乡邻判死,突然见能饶幸逃生,才甘心受控宋国公且听令行事,用这样的手段招揽死士却也不算宋国公首创,只是不知陶镇使是否察明,当初蒙达敬区区一介县令是怎么攀附上的宋国公,其中是否有人引荐?”

    他问完这话,眼角余光轻轻晃过吕鉴那边,只见此人目中飞速掠过惊惧之色,转而更加专注倾听陶啸深的回应了。

    一介死士,且是一个就快背主的死士,为什么如此关注蒙达敬是怎么成为高门党羽的?

    兰庭认为这个问题十分值得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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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3章 石破天惊

    吕鉴恨不能此刻天地之间静寂有如深夜,好让他心无旁骛地忖度镇抚使的吐辞声调,奈何现场却有施推官正在大吼:“宋国公高琼及其党徒真是丧心病狂!穷凶极恶!天理难容!惨无人道!”——此公完全沉浸在奸党竟让无辜替死罪囚的愤慨情绪中不可自拔,在他看来蒙达敬是怎么勾搭上高琼的细枝末节根本没有深究的意义。

    “高琼有一门生蒙寅,受蒙达敬尊称一声世伯,实则两人虽同姓却丝毫不相干,蒙达敬贪图蒙寅权位才认了同宗。”陶啸深的回应几乎没被施元和的怒吼声声完全掩盖。

    兰庭眼看着吕鉴忍不住因为施世叔极具干扰性的“咆哮”冲其怒目而视,他也不再掩示自己的意图,转窥觑而注目,也几乎立时就让吕鉴惊觉,他下意识移转目光,俄顷便隐怒火,可让他震讶的是自己佯作无意的一瞥,当和那颇带探究的一双眼睛接触,只见赵修撰分明意味深长的笑容,更显已然是洞若观火窥破隐情。

    吕鉴几乎不寒而栗,再度下意识地躲闪转移开目光,只能心存饶幸默默祈告,希望是自己太过敏感以至于产生错觉,不会有人觉察其中的隐情,不会有人想到从他的身上继续深察,主人的计划不会因他而露破绽,横生枝节。

    他的肩膀更往下垮,当小皂衣终于飞奔着提过来酒肉,吕鉴看也不看盘中餐,便开始风卷残云般的表演。

    兰庭眼睁睁看着小皂衣当从食盒里拿出一盘蹄膀,一盘羊排后,居然又端出来一尾红烧鲫鱼……且眼睁睁看着吕鉴的“魔爪”伸向那尾鲫鱼……

    而后,就不出意料的卡住了,惊天动地一阵巨咳。

    慌得施世叔险些没有叫人立即去请大夫,亲自挽着袖子上阵替吕鉴拍背,力道之重,几乎捶得死士都直翻白眼,一边又骂那小皂衣办事不力:“知道这是个饿急了眼的,怎么能让他进食鲫鱼,他哪里顾得上细嚼慢咽!”真要是吕鉴喝着小酒慢条斯理挑鱼刺,施推官先就得被急疯了,更何况此时情况更加严重。

    好容易这钉嘴铁舌要吐实情了,一不小心竟被鱼刺卡得背过气去,两腿一蹬呜呼哀哉了,使得樊家命案从此扑朔迷离,他找谁说理去!

    就连兰庭都觉得小皂衣的确是个“天才”,深刻理解了“大鱼大肉”的精髓。

    小皂衣几乎没哭出来:“这个时候也不是饭点儿,衙门伙房里哪有熟食,推官老爷要得急,小人只好跑衙门对面儿的酒肆去筹办,正好有酒客点的吃食刚上桌,小人好说歹说才先征用了来,也没顾得上考虑合不合适……”

    “衙门伙房里醋总归有吧,快些端一碗来。”兰庭觉着这小皂衣毛手毛脚也有毛手毛脚的好处,至少腿脚麻利,而且歪打正着一盘子鲫鱼就试出了吕鉴有多么的心在不下焉。

    心虚、急躁、兼投入表演,但正因为太过投入表演,才至于露出马脚。

    一个训练有素面临酷刑与死亡双重考验尚能沉着冷静的死士,何至于当真饥不择食?

    兰庭已经能够完全证

    实心中的猜想。

    醋拿到,施推官亲自帮手灌进了吕鉴的喉咙里,一阵后惊天动地的巨咳总算歇止了,施推官忙出一身汗来,喝了一大碗冷茶才算缓过神,对兰庭说道:“我还是听我乳母过去说过,喉咙卡了鱼刺要饮鸭涎水,我刚才一急别说压根没想起来,只怕想起来了这会儿子也没地找鸭子去,迳勿倒是懂得多,还知道用醋的法子。”

    其实鸭涎水、酸醋可解鱼刺卡喉的急方许多百姓都知道,不过反而是世族子弟多半不懂得这些,像施世叔和兰庭这样的家世,自小身边围着一群仆妇服侍,别说一般不会吃多刺的鲫鱼,但凡桌上有鱼,都有仆妇仔细挑出鱼刺,连卡喉的机率都极其微罕,哪里懂得这些知识。

    不过兰庭却是特殊,杂学广泛不说,身边可还有个医术高明的乔庄,对于多少急方都有耳濡目染。

    但他这时却另有用意:“六殿下爱吃鱼,有时聚会,身边儿也没有那多仆妇围着,尤其他喝多了几杯就常不留心鱼刺,十回中倒有三、四回都被卡喉,吃亏多了殿下就打听得不少急方以备不时之需,有回在我们面前特意显摆,我也是听六殿下说的。”

    兰庭其实留意见吕鉴已经没有大碍,再说连刺鞭火杖这等酷刑下都面不改色的死士,哪会被几根鱼刺卡得失魂丧魄,兰庭确信吕鉴正在留意他们的交谈。

    可是此人眼下对于“六殿下”三字却毫无反应。

    无论多么训练有素沉着冷静的人,当听见关键字眼,都难免情绪波动,会有不由自主的微小显征,比如吕鉴,兰庭观察见他紧张或是思考时,会极其微小先抬眉骨,这就是他没因巨大震惊显露真色时不受控制的显征,但现在吕鉴连眉骨都纹丝不动。

    吕鉴的眉骨直到供诉时都“巍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