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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真的?那些恶毒的人,当真都已经罪有应得了?”

    “我们都要学会怎么辨别善恶,怎么洞察人心。”春归不愿让三姑娘误信人生从此安乐,日后万事太平:“三太太希望三姑娘能坚强自立,学会自己庇护自己,其实世上的人与事,有善即有恶,有坏才有好,三姑娘细细想想,就说这回事故,你虽险些被凶手陷害,却是不是有惊无险?而三姑娘之所以能够有惊无险,是因我们察觉了凝思、珍姨娘的阴谋,阻止了她们的计划。如果三姑娘也能洞谙在先,是不是就能避开这些险恶呢?”

    春归不能像白氏一样,从此把三娘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而她的想法,也从来不是用孝道相逼,强迫三娘莫再自伤,她能做到的,无非这样几句提点,让这少女直面将来,提醒她或许还会遭遇人心险恶。

    女孩家,总有一日是要出阁外嫁的,谁又能确保,夫家能把她们真正当作血亲,真心诚意相待。

    春归曾经就听闻过,他们顾氏门中,有一个族婶因为不被翁姑所容,楚心积虑害其身患恶疾,逼迫儿子休弃发妻,那位族叔不得不从,却当听闻发妻病逝后,也殉情而亡,当真闹出了“孔雀东南飞”式的悲剧。

    所以春归不能给予王三姑娘错误的信念,导致悲剧再次发生。

    她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自己的心结,终归只有自己能解。

    不过三姑娘神情虽然迷惘,没有一下子就树立自强勇敢的决心,但却不再排斥让乔庄替她看诊,幸好经过诊脉,三姑娘的身体也确然没有多大问题,她是心病,只有自己能医。

    送别春归的时候,王三娘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虽说双眼红肿,言行却冷静沉稳不少。

    白氏也终归是不再留念,她也向春归行了一礼,然后飘离,魂影不见。

    应是往渡溟沧了吧,春归默默地想,正出神,眼睛前就多了一个小口圆腹的瓷瓶。

    “是符水,莫问道长所制,大奶奶若要,这一瓶我只收奶奶八钱银。”

    春归看向尹小妹,忧愁的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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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六大”谢礼

    从马车上下来的春归,微仰面颊聚精会神的……发着呆。

    因为直到下车,她才发觉面前并不是州衙的角门,上悬的牌匾,槜题“如意应求行”五个大字,但春归实在不知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牙行。”兰庭已经是先一步下马,这时立在春归的身边儿。

    可他虽说是解释了这个地方,春归脑子里仍是一团疑惑:“可我们为何来牙行?”

    “我想给你挑几个婢女。”

    原来这是兰庭经过三思之后,终于定夺的谢礼。

    “可我身边已经有了四个婢女。”还有宋妈妈一家陪房。

    “四个婢女中,只有梅妒、菊羞能听差遣,另外二婢怕还需要梅妒、菊羞分心盯防着,如今在汾州尚且无事,日后到了北平,可就不够使唤了。”兰庭早在新婚之日,就发觉娇杏、娇兰二婢是春归的包袱,不添乱就已经很好,但碍于二婢毕竟是春归的陪嫁丫鬟,春归不予处置,按理他就不便越俎代庖,否则倒是对妻子的不尊重了,所以思来想去,决定用更加实际的方式表达谢意。

    但春归因为并不觉得兰庭欠了她的人情,自是不会往答礼的方向去想,大觉无功不受禄:“难道回了太师府,家中还不给安排服侍的下人?哪里至于千里迢迢从汾州买雇。”

    “这怎么能一样?”兰庭很有耐性地解释:“家里安排的,身契不在你手里,从汾州带去的人更加放心。”

    说话间已经有个牙人快步迎出,看上去有二十七、八的年纪,脸上就写着精明,他步伐虽快,却还不失沉稳,只是当看清光顾的客人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并还带着女眷时,似乎有些惊奇,却飞快地把眼睛垂下,礼见寒喧,也保持着稍远几步的距离。

    这世道公然来逛牙行的女眷真是太少了,而且一看二人的气度衣着,显然是有身份的人物。

    牙人一听主顾是要采买奴婢,心中就更惊讶了——虽说这也隶属官牙经营的范畴,但一般情况下,买雇奴婢的主顾都是达官贵人,哪里需要亲自光临市行,各家都有相熟的牙人、牙婆登门招揽,难道这少年郎君有什么难言之隐?

    一思及此,牙人便存了提防,他家可是官牙,关系人口买卖,先要验明买方的籍名,才能签定契约交付身契,可不是上门给了银子,立马就能把人给带走的。

    其实本朝律法规定,只允官绅门户蓄买仆婢,庶民私买奴婢乃触律,虽说这条律法已经几近成为空文,比如王久贵家就非官绅,也照样蓄买仆婢而不被责究,然而如官牙这样经过官府指派的牙商,还是不敢触犯律法,这也是王久贵买入仆婢,会通过跑单的牙人而不经更加正规的官牙其中一个原因。

    故而当这牙人,问清兰庭竟然是打着知州公邸的旗号买办时,并没有即刻信任,但他出于生意人的圆滑,也没有追着讨要凭证一再确定身份,而是申明:“买雇奴婢不比货物,契约文书还需经些规程,莫不如郎君您留下住址,待契文一应都交办妥当,敝行也好送呈郎君。”

    兰庭颔首:“今日先择人,待贵行经办妥当后,连人带契书送去州衙即可。”

    这下牙人就再无质疑了,忙把贵客往里请。

    春归一看此处商行,虽位于市坊,却反而不像庙会市集般人来客往,进了门儿,倒像是进了普通的住宅,有照壁有正堂,两边是抄手游廊,正堂里依稀是有人坐着交谈,连样貌都看不清,更不论听清楚言辞了。

    许是有她这女眷的缘故,牙人把他们往游廊一角的边门里引,走上一条卵石小径,径路旁堆砌着山石,也种植有矮竹,从这廊墙一隔的小径绕过正堂,去到一间偏厅,是越安静无扰了,牙人道声“慢坐稍候”,转身不久,另有一个牙婆过来招待。

    却说是“慢坐稍候”的时候,春归悄悄告诉兰庭自己的为难——她并不懂得怎么挑选婢女。

    那时春归父亲还在世,虽说教给春归不少事务,比如她懂得稼穑农桑,能够分清长芒、短芒,知晓如何浸种,何时分栽;又比如她懂得怎么分辨佃农、田客的优劣,倘若是雇佣这一类人手,可就完全不在话下;甚至就算是雇请账房管事,春归也有自信不会被人蒙蔽。

    然而偏偏就是对于多少女眷而言相对容易的采买婢女,春归完全一窍不通。

    这也是源于她的娘家人口简单,不需要太多仆婢服侍的缘故。春归祖父从宗家分出来的时候,就分配有家生奴婢,故而从祖父那代,就没在外头另买过人,只不过有时忙不过来,临时雇佣人手,也多是乡里乡亲,要么干脆就是佃农、田客,春归根本没有机会也没这意识,研究此一门道技巧。

    但她的优点就是不会不懂装懂,也不觉据实而告有多丢人,且春归十分好学上进,她也意识到兰庭为何要带她来牙行——若是把牙婆叫去州衙,她却拿不定主意,还需兰庭在旁参谋,被旁人看在眼里难免议论,她虽并不介意,但兰庭想必是怕她难堪,干脆就在外头买办妥当,一来带她长长见识,再者也免去闲言碎语。

    把麻烦的事情简单化,春归很赞同这样的生活方式。

    又果然就听兰庭说道:“其实也不难,这回我先示范示范,下回你就心中有数了。”

    春归便聚精会神的观察,瞪大眼睛竖直耳朵,从牙婆走进这偏厅时开始。

    说是牙婆,妇人也就不到三十的光景,梳得油光的头发在脑后低低盘个圆髻,衬着一张讨喜的圆脸,精准诠释了“圆滑”二字,只这牙婆姿态虽说谦卑,言谈似乎谄媚,细品来又极其适度,不至于让人心生腻烦,春归甚至都察觉不到对方任何的窥探。

    但牙婆分明经过几句简短交谈,片刻察颜观色,就对主顾的喜好有了几分谙知,偶尔的言辞,捎带着几分诙谐和文气儿,越发的让人身心愉快。

    当问得主顾的需求,乃主母屋子里使唤的奴婢,牙婆竟然只需递给旁边的丫鬟一个眼色,未久,丫鬟捧来了一叠文书,身后还跟着二、三十女子。

    年岁都是十五上下,样貌倒是分为上、中、下三等,春归暗暗推敲:应是这牙婆洞悉作主的是兰庭,拿不准丫鬟是否还备有另外用途,故而干脆各色俱全、任君选择。又知道是主母屋子里服侍,年岁太小的就不适合,大约这些女孩儿,也都经过基本的调教。

    细心观察,果然看出无论姿色如何,至少行止都还具有基本的仪态,不过其中有些,眉梢飞斜媚眼轻挑,很是明里规矩暗下张狂;又有些眉眼虽还平静,却是双靥染红矫揉造作。

    兰庭并没急着看那叠录明众女身份来历的文书,点了有十人留下,把剩余的先一口气淘汰。

    这十个,依然是姿色分为三等,不过行止如出一辄,尽都是端凝稳重既没有眉眼乱晃又没有满面娇羞的女子,至少表面如是。

    那精乖的牙婆,立即意识到主顾目的单纯,忙把剩余十人的录记挑出,一个个的向春归解释,貌似把春归当作了决断之人。

    听上去,有的擅长女红,有的擅长诗书,有的擅长梳妆,有的擅长厨艺……竟还有个懂得医术的!

    不过最后拿主意的仍是兰庭,一口气从十人当中,选定了六个。

    事后兰庭询问:“辉辉可能心中有数?”

    有数有数,首先要坐怀不乱,不为美色所动……但当然,这大实话不能说出口,春归很狡黠地从其次说起。

    “迳勿最为满意的那一位,仿佛不仅仅是因为牙婆推荐的优长是她擅于梳妆,我看迳勿专要了她的录记去看,应当是她的资历引起了迳勿的注意。”

    “不错,辉辉贴身服侍的人,自然先要熟识才能自在,擅不擅于梳妆倒是其次,我是观察得这一位,颇工于心计,一看她的录记,原来从前是恭顺侯府的家生子,且是侯夫人屋里的奴婢。”见春归仍是一脸的茫然,兰庭笑了一笑:“今天咱们去的虽是官牙,比那些私牙要好上许多,牙婆荐给咱们的人,应当都是经过一阵调教,还算懂得几分眉眼高低,不过,牙行的人到底也不会太多用心,怎么比得原本就是高门权贵出来的奴婢,尤其那些贴身服侍主母的,她们经过的训教,远非常人能及,若此人能用,辉辉今后兴许能省不少精力。”

    春归却准确捕捉到一个关键点——工于心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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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风起青萍

    这位工于心计的婢女,是六人当中年岁最长的,已经十六,正月出生,中人之姿,春归和她言谈了几句,知晓了她不仅识字,还会看账,过去甚至还调教过主母院里的小丫头,擅长又岂止是梳妆而已?

    兰庭还点拨了春归几句:“此婢姿容只能称为清秀,却能被恭顺侯夫人选为近侍,应当是打算把她当真作为亲信培养,虽说她工于心计,但只要辉辉能够把她降服,未必不能赢获忠心。”

    “工于心计”四字可微妙得很,是好是坏往往就在一线之差,这个婢女能用不能用,可以说就看春归能不能够降服。

    一下子多了六个丫鬟,第一件事就是起名儿,春归随手拿起了榻边搁着的一本诗书,信手翻到一页,就按着丫鬟们的年岁,从大到小定了称谓。

    “工于心计”的名唤青萍。

    另五位,分别起名溪谷、泰阿、柏下、乘高、入深。

    兰庭很快醒悟:“是以宋玉的风赋择名?”

    春归呵呵道:“我这是偷懒。”

    兰庭呵呵道:“偷懒得妙。”又问:“梅妒、菊羞二婢的名儿,也是辉辉所择?”

    “是阿爹所取。”春归有意没说明白。

    “这应是出自李易安的词句,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

    “正是,宋妈妈最爱的是桂花,所以阿爹当年就替她们姐妹分别用了易安居士的桂花词起名,又正好是她们两个,一个八月底,一个八月尾,中间相差两岁而已。”

    又说这“风赋六婢”,除青萍之外,接下来的溪谷容貌最好,她本是佃户的女儿,一度也靠着服侍东家的女孩儿赚取些家用,没想父亲一病死了,她的弟弟又还年幼,不能靠着出卖劳力养家,她娘一狠心,就把她卖了奴籍,溪谷不识字,却胜在手脚麻利,人也伶俐。

    泰阿、柏下以及乘高,也都是出自贫寒的门户,跟着牙婆学了些眉眼高低。

    要说坎坷,还当入深为最。

    她本是县令之女,母亲早亡,她为独女,却被父亲视为掌上明珠,怕她受屈,不肯再娶,只是没想到入深五岁时,父亲因县辖的粮库失火而获罪,罪不及死,不过必需赔偿朝廷的损失,但入深之父本就出身寒门,且还是个清官,哪里赔付得出这么多的钱财,忧急之下,一病死了,家产抄没,家眷没为奴籍。

    好在入深之父生前,有恩于一个市井之徒,那人后来跑买卖,还赚了些钱财,听闻恩公之女被发卖,走了门路把入深买回家,叮嘱家中老婆,这是恩公之女,务必用心抚养,都不能视若亲出了,要当作贵眷,合家长幼都要把入深敬重着。

    那人是个知恩图报的义士,无奈家里的老婆却心胸狭隘,义士因为买卖四处张罗,哪里想到他的老婆把入深好一番苛待,入深一味地隐忍,不愿戳穿那老婆的言行,没想到后来,眼看着入深渐近及笄,老婆生怕她抢了女儿的姻缘,趁义士不在家,一卖了当。

    这些事情倒不是入深自己告诉的春归,是那牙婆诉说时,颇带着唏嘘:“敝行收容这女子的时候,虽然也打听得她的身世遭遇,只她是罪官家眷,已经被贬奴籍,那婆娘把她转卖并不有违律法,敝行也挑不出毛病来。她是个知恩的孩子,那婆娘这样待她,连奴家都忿忿不平,给她出主意,说等到收容她的义士回了汾州,戳穿那婆娘的言行不一,这孩子竟说一句‘若无家主当年恩庇,奴身现下又在何处’,竟怎么也不肯听从。”

    兰庭当时的评语是——牙婆一类人物,看惯了悲欢离合,实在都是心硬如铁,居然能为入深打动,看来这兴许真是值得怜惜之人。

    春归的看法也无不同,于是对入深也颇为关切,知她这些年虽说受尽了刁难和折磨,居然还能把四书五经烂熟于胸,只不过,因无老师指教,并不能谙识文意。

    细细地问,春归才知道,那义士虽知恩义,却又的确是个莽夫,收容了入深,也想给予她贵女的待遇,却不得其法,再加上又要奔波维持家业,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但他的认识里,入深是县令之女,和布衣百姓是不一样的,觉得至少应该让入深知书达礼,他又不知其法,只好囫囵买些书,着人捎递给入深,书文往往和丝绸首饰混一块儿寄送回家,那老婆只重视财帛,并不在意书本,所以入深才能保留下义士捎递给她的唯一“财产”,靠着父亲当年的启蒙,把这些知识死记硬背在脑子里。

    春归问她:“你就真的一点不抱怨那妇人?”

    “奴婢甚至都不知家父对旧主有何恩惠,旧主只说是知恩图报,又的确对待奴婢甚好,旧主母虽说……但奴婢能够平安长大,也多得旧主母照庇,若不是旧主,奴婢说不定已入教坊司……”

    春归还观察得,青萍对待入深甚好。

    总之,入深似乎有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魅力。

    宋妈妈对于“风赋六婢”的加入,由衷感觉庆幸:“这都是大爷对大奶奶的一片心意,是有意让大奶奶培植可用的人,依老奴看,这几个婢女各有长处,资质竟都胜过梅妒和菊羞,大奶奶若再请郭妈妈调教点拨,日后到了北平太师府,身旁也总算有了几个得用的人。”

    但春归却有不同的意见:“青萍等六人不能让郭妈妈管教,而应当由妈妈您约束。”

    “可是老奴哪里懂得太师府的规矩?”

    “妈妈不用考虑太师府,而是在咱们回去北平前,先要让她们六人知道我有什么规矩。”春归分析道:“如果只是几个熟知太师府的奴婢,又何苦远从汾州买雇?大爷的心意,是要让这几人真正能够为我所用,因而,不能让她们听从郭妈妈。”

    否则直接让郭妈妈从州衙选几个奴婢即可,还废得着这样周折?

    不过家里多了六个仆婢,沈夫人当然还是有所耳闻,这日春归过去陪她晚饭时,沈夫人便提起:“听说春儿又买了六个丫鬟?正好我还想着提醒你呢!大郎过去,不常在内宅,住在外院时居多,他祖父又管得严,大郎在外院就没婢女服侍。只是内宅的居院中,起先仿佛是有四个,后来嫁了两个,究竟留下两个还是一个,留下了谁我也不大清楚,总之一句话,就是没几个得用的人,家里的老太太,现在也知道大郎来一趟汾州,再回北平就是有了妻室的人,不比得从前了,定会再安插些人手……”

    沈夫人话没说话,就被郭妈妈连连咳嗽几声阻止。

    春归:……

    不过沈夫人还是支开了郭妈妈,拉着春归的手如同拉着自己的好姐妹:“我跟你说,家里的老太太,可不是个慈祥人,连我的家世,她还挑剔呢,成日里横挑眉毛竖挑眼……太师府里的家事,我就没做过主,内宅事务,如今都是庭哥儿的二婶管着。”